胡菀楠
(河南大學 河南 開封 475000)
《訴——讀唐詩〈琵琶行〉有感》這首琵琶獨奏曲是吳厚元先生在讀唐詩《琵琶行》后,以琵琶這個樂器作為載體,把琵琶女和詩人內心深處的情緒躍然于四弦之上,將整首詩通過音樂語匯,完美地表達出來,詩與樂的交融賦予了這首詩新的生命。從曲名來看,“訴”字具有強烈的傾訴意味,充滿了作曲者個人的主觀情緒色彩,能讓聽眾產生思想共鳴,達到更好的審美體驗。吳厚元先生將詩與樂完美結合,充分利用琵琶音色特點,刻畫出鮮明的琵琶女形象和深秋蕭瑟之感,使欣賞者如臨其境,如聽其聲。
吳厚元,我國著名作曲家、民族音樂教育家和指揮家。1946 年11 月生于湖北武漢,1999 年8 月因病去世,年僅53 歲。在他短暫的一生中,創作了第一二胡協奏曲《紅梅隨想曲》、第二二胡協奏曲《竹韻》、第一京胡協奏曲《人與戲—讀〈三國志〉有感》、京胡獨奏曲《京郊行》、琵琶獨奏曲《訴—讀唐詩〈琵琶行〉有感》等多首優秀民族管弦樂曲。吳厚元先生早年從事琵琶演奏,后專攻樂曲,他曾說過:“創作出具有中國風格、中國氣派并為人民大眾喜聞樂見的音樂作品是我畢生的向往與追求。”這充分展現了他在音樂上的不懈追求和創新精神。
敘事長詩《琵琶行》是唐代大詩人白居易的代表作品之一,在我國詩歌史上具有舉足輕重的地位。白居易年少成名,志存高遠,有著“兼濟天下”的遠大志向,但他直言敢諫,做官期間得罪了不少權貴,遭人嫉恨。元和十年(公元815 年),宰相武元衡被殺,白居易激憤上書,要求捉拿并嚴懲兇手,為此受到權貴的排擠,被貶到江州(今天的江西九江),擔任江州司馬。第二年秋天,詩人在潯陽江邊送別友人,忽然聽到了水上傳來悠揚的琵琶琴聲,琴聲撥動了詩人的心弦。白居易和友人循聲而去,她曾經是京城里有名的歌伎,受到富家子弟的追捧,隨著時間的流逝,她青春不再,容顏衰老,被迫嫁給了當時地位低下的商人,隨著商人四處漂泊,獨守空船,寂寞時只好彈奏琵琶孤芳自賞。詩人在感嘆琵琶女不幸遭遇的同時,不禁聯想到自己在官場被人排擠陷害的命運,官場失意的詩人,風光不再,年老色衰的琵琶女,此時都是“天涯淪落人”,同病相憐的遭遇,讓毫無聯系的兩人產生了情緒上的共鳴。詩人抱著對琵琶女的深切同情,寫下了“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的千古名句。《琵琶行》寄托了詩人白居易對琵琶女芳華已逝,風光不再的深刻同情,更是反映了對現實的不滿和憤懣之情。
《琵琶行》集中體現了詩人白居易在音樂思想和音樂理論方面的深厚造詣,其高度的藝術性深深地觸動著曲作者的心弦,曲作者完全融入詩篇之中,仿佛與詩人和琵琶女進行了一段跨時空的對話。全曲運用琵琶特有的演奏技法,環境氛圍、音響效果以及人物內心情緒都達到了一定的高度,是“樂境”和“詩境”的一次成功對接。
這首琵琶獨奏曲是三部結構,但它與傳統意義上的單三部曲式是不同的。作者根據作品情節和情緒發展的需要,在創作中繼承了傳統音樂結構的同時,又有機地借鑒了歐洲的奏鳴曲式結構原則,這種曲式結構上的創新使詩的內容轉化和音樂作品發展的規律相適應,使得《琵琶行》這首長詩在新的藝術載體中得到延續和發展。
曲式結構圖如下:

樂曲的引子部分共有15 小節,運用了自由、吟誦式的散板節奏,給演奏者們提供了想象和自由發揮的空間,同時也將聽眾帶入了原詩的意境之中;A 部分由a、a1、a2 共同構成,a1 和a2 是對音樂主題材料的變化重復和展開,增強了音樂發展的動力,豐富了主題材料的情感色彩;B 部分由b、b1 共同構成,是對A 部分的總結,起到了承上啟下的作用,由低音區的過渡逐漸進入快板,與A 部分形成鮮明的對比;C 部分的音樂素材同樣引用了主題音樂的樂思,進行變化發展,通過材料的分裂,營造出十分緊湊的氛圍,將音樂推向高潮。尾聲回歸了散板節奏,與引子形成呼應。樂曲整體的節拍變化幅度很大,快慢相間、強弱變換,時而波瀾不驚,時而洶涌澎湃,帶給聽眾一種耳目一新的感覺。
全曲充斥著“蕭瑟”“悲涼”之感,引子部分古琴技法的運用,刻畫出湓口離別,寒江秋月的場景;慢板部分以琶音開始,音樂飄逸灑脫,曲調雍容華貴,展現了唐代樂舞的繁榮之景;快板部分曲作者運用節奏緊湊的掃輪凸顯出極強的爆發力,更是展現出果斷的情緒和琵琶音色的穿透性;尾聲部分的長輪和泛音節奏較慢,由快板的宣泄回歸平靜,情緒起伏完整地呈現出來,琵琶女內心的悲憤激發了詩人的共鳴,情感深沉而細膩,充滿著藝術張力。
吳厚元先生以詩入樂,將《訴》這首樂曲與唐詩《琵琶行》在句式和情感上一一對應,同時充分利用琵琶特色的演奏技巧,營造出悲秋之感,進而展現了詩人逐臣之悲、天涯淪落之恨。全曲分為引子、慢板、快板、尾聲四個部分,四個部分相互銜接,互為呼應,飽含著詩人、琵琶女交錯著的憤懣、壓抑之情。樂曲以敘述的形式展開,隨著樂思的發展,感情愈加充沛,逐步深入,直到最后的宣泄。
在樂曲的引子部分,作曲者使用了散板節奏,在演奏中模仿古琴綽、注等特殊技法,營造出潯陽江頭,秋風蕭瑟的景致,充分展現了琵琶的擬聲性特點。右手三指輪配合左手滑音、點狀推拉音層層遞進,營造出秋風陣陣刮過,樹葉隨風凋零的景象。兩個相互對仗的“虛滑”音通過強弱對比來模仿秋風,緊隨其后的幾個泛音仿佛月光皎潔,高高掛在天空之上;緊接著一個突然爆發的不協和音程劃弦,正是對應了“醉不成歡慘將別”的傷感凄涼之情。第15 小節泛音模進由慢到快,由弱漸強,仿佛一陣秋風刮過,水波涌動,泛起一陣漣漪。最后的滑音重在吟揉,隨著余音的消失,琵琶女“猶抱琵琶半遮面”的形象逐漸展示在我們眼前。
在演奏時,引子進入時要極其安靜,同時注重二弦的滑音,避免輪指時與一弦觸碰所發出的雜音,影響整體的氛圍感;第二小節需緊湊起來,與第一小節形成鮮明對比,由此情緒層層遞進;緊接著的劃奏通過模仿風聲,突出音頭,增強層次感和強弱變化,營造由遠及近的感覺;引子部分最后的滑音按音要實,突出后半拍,左手從大幅度的推拉過渡到細膩的吟揉。整個引子部分旋律性不強,散中有序,“未成曲調先有情”,將聽眾完全代入原詩的意境當中。在本段中,抬手和呼吸是我們在演奏過程中容易被忽視的地方,聽覺和視覺兼顧,才能將音樂代入感發揮到極致;“三指輪”是整首樂曲的重點指法,在日常的練習中一定要做到三個指頭的力度和音色的統一,提升三個指頭的協調能力。
樂曲的慢板部分速度發生明顯變化,由此進入琵琶女的主題旋律,曲調溫柔婉轉,舞蹈性強,與引子形成了鮮明對比。兩個連續的泛音劃弦與后續的打帶音結合,仿佛江面上泛起一陣陣漣漪,客船微微晃動,帶著我們走進了琵琶女無限風光的過往。第31 小節二弦大幅度的推拉音和下滑音營造出一種哀怨嘆息的氛圍,在演奏時要注意推拉速度,由慢到快,滑音重在音尾的停頓。隨著慢板部分旋律的發展,出現了連接部,節奏較為自由,將慢板部分前后分離,形成了回憶與現實的對比,右手的遮分慢起漸快、漸強、再漸慢,依次遞進,和一連串的泛音傳遞著情緒波動,并將琵琶女拉回落魄的現實中,為主題旋律的重現做鋪墊。緊接著,琵琶女主題旋律移高四度的再現,情緒更加高漲,表現出與過往生活的鮮明對比,在演奏時,這段音樂的音色也要更加明亮,速度相對較快,情緒飽滿、流暢。
第67 小節,中指用力敲擊面板,講述者悲切而又痛苦的情感終于難以克制,所有的情緒一瞬間爆發出來。緊接著,是左手的大幅度推拉配合右手輪指的一段旋律,這一段節奏自由,在演奏時要注重音頭以及突強突弱的處理,運用了戲曲里類似于哭腔的創作手法,淋漓盡致地表達了詩人內心爆發出的悲痛情緒,隨后又快起漸慢逐漸回歸主題。第72 小節開始是一段節奏自由的樂段,此時樂曲的音樂主題再現,速度稍快,在彈奏時要表現出十分流動、輕松、淡然的情緒;第88 小節后出現了跳板,在演奏時要注重情緒的變化,強弱分明,突出層次感;在本段尾部出現了輪指附點推拉音,在演奏時要注重節奏的準確性,造成推動力,為快板做鋪墊。掃輪是本段最具有感染力的部分,右手的掃輪加上左手后附點的拉弦營造出緊張、急促的氛圍感,增強了情感的張力,讓聽眾們的內心久久不能平復。
在樂曲的快板部分,全曲的情緒達到頂峰,這段體現了傳統戲曲中武場的特點,作曲家吳厚元先生曾經說過:“要彈好這首作品,一定要多聽戲曲,特別是在演奏快板部分。這里充滿京劇板鼓的節奏與富有戲劇性的唱腔因素。”大量快速果斷的掃輪配合緊湊的十六分音符,營造出十分緊張的氛圍,同時也展現了琵琶“銀瓶乍破”的爆發力和“鐵騎突出”具有穿透力的音色。第二次掃輪的重復與第一次相比情緒更為熱烈,在演奏時應加強力度,更具張力,用前后之間的對比訴說著琵琶女內心對現實的不滿與憤懣。第153 小節出現了極為整齊規范的對比式樂句,由弱到強層層遞進,仿佛在舞動著整齊而又絢麗的舞姿。吳厚元先生利用掃輪與快速彈挑相結合的技法來表達情緒高漲的快板部分,傳遞著尖銳的情感,訴說著詩人與琵琶女內心的痛苦與掙扎。樂曲力度強弱交織,情感強度層層遞進,最后,將情感推向最高潮。隨后,樂曲節奏由快轉慢,在自由而又飄渺的長輪中,情緒漸漸恢復平靜,給聽眾帶來了“此時無聲勝有聲”的感受。
快板部分演奏時要注重左手與右手的緊密配合,安排好左手的指序是彈奏快板的關鍵。在技巧方面,左手技法是最容易被忽視的,這些往往會導致樂曲的表現力不夠豐富。在練習時要由慢到快,不能急于求成,更要注重強弱的練習,每個音都要保證飽滿,清楚;演奏時的情緒要既灑脫又具有震撼力。
樂曲的尾聲與快板部分形成呼應,緊張的情緒逐漸平靜,高音區的長輪加上低音的三連音“挑”奏,讓激動的心情慢慢得以平復;曲終人散,芳華已逝,琵琶女弟走姨死,家道中落的身世深深地觸動著詩人,于是便有了“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的詩句。泛音響起,氣息逐漸沉緩,泛音速度由慢逐漸加快,仿佛是詩人與琵琶女兩人在嘆息與哭泣。四弦右手的挑奏與左手的揉弦奏出了帶有共鳴感的音色,這不僅是詩人和琵琶女之間的共鳴,也是曲作者與二人的共鳴。琵琶女演奏結束,聽眾們紛紛掩面落淚,要問眾人誰流淚最多,那位淚沾滿襟的江州司馬,仿佛就坐在大家的面前。
在演奏尾聲部分時,一弦輪指在連貫的同時要控制音量,不能過強,此段旋律主要在四弦上用右手大指挑奏,在演奏時左手將音壓實,用吟弦與推拉將每個音的余音連在一起,保證旋律的連貫性。同時要注重強弱對比,整體節奏不宜太慢,適當緊湊,突出琵琶四弦的三連音,要做到形散而魂不散;泛音部分,氣息逐漸沉緩,速度由慢逐漸加快,一弦輪指在演奏時要控制音量,突出泛音旋律。
樂曲《訴一讀唐詩〈琵琶行〉有感》通過使用琵琶的特殊演奏技法,用音符刻畫出了詩人和琵琶女鮮明的藝術形象,描繪出一幅生動優美的深秋送別圖。其結構看似復雜,實則是散中有序,有規整的地方,也有自由的地方,給予聽眾充分的想象空間。樂曲突破傳統琵琶演奏技巧,在速度、力度和演奏風格上都有著不同程度的創新,開辟了琵琶演奏新的天地。由此也引發了筆者對于琵琶日常練習和演奏的思考,在日常的練習中,我們都要先深入了解音樂作品的內容及其所表達的情感。其次,通過不斷地練習和揣摩,方能進行音樂的二次創作。
在琵琶演奏時,更要把握文曲武彈,武曲文彈,越是文曲,越要有棱角。作為一名演奏者,每個動作、每個呼吸都對作品畫面感的塑造十分重要,因此在日常的練習中,小到一首練習曲,大到一首完整的音樂作品都要嚴格地把握每一個樂句,每一個抬手和呼吸。要想把握好以上兩點,究其根本還是要注重左右手基本功的練習,擁有扎實的演奏技術,是我們完美詮釋音樂作品的前提。音樂之路沒有完成時,只有進行時,把握量的積累,才能完成質的飛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