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珂
塞涅卡是古羅馬哲學家、劇作家,出身于羅馬騎士階級,一生歷經羅馬五位皇帝,曾為其中四位服務。
他是尼祿的恩師和顧問,在晚年卻被卷入了刺殺后者的陰謀,被迫自殺身亡。
幾十年之后,羅馬作家塔西佗在《編年史》第十五卷第61章《塞涅卡之死》里,描述了塞涅卡的自殺。鑒于塔西佗對共和主義者的同情和對羅馬帝政的不滿,他的描寫可能有些浪漫化。
據此章記載,塞涅卡切斷了腕部和足部的幾條靜脈,受到緩慢失血和長期疼痛的折磨,而不是快速死亡。他還服用了毒藥,但這并不致命。他向一名抄寫員口述遺言后,在朋友們陪伴下,浸在熱水浴中,他預計這會加速血液流動,緩解疼痛。
塔西佗寫道:“然后他被帶進浴缸,蒸汽讓他在窒息中而死,沒有舉行葬禮就被火化了。”
塞涅卡坦然面對死亡,給世人留下了好印象。這種堅忍冷靜,使暴君的專橫相形見絀。
如果不是塞涅卡的戲劇化的死亡,也許他不會給人如此深刻的印象。

塞涅卡作品《致魯基里烏斯書信集》
在西方文化界,塞涅卡是一個經久不衰的話題。如果不是塞涅卡的戲劇化的死亡,也許他不會給人如此深刻的印象。
他的死亡與古希臘哲學家蘇格拉底相似,而又有所不同。蘇格拉底在希臘城邦死于多數人的暴政,而塞涅卡在羅馬帝國死于暴君的專橫。考慮到后世的影響,塞涅卡的死亡更像是一種失敗者的勝利,他本著向死而生的心境—“我的結束就是我的開始”。因此,他的死亡成為后世許多藝術家的創作主題。
法國古典主義畫家雅克—路易·大衛曾于1773年創作了《塞涅卡之死》。1793年,時隔20年之后,在法國大革命的變幻風云里,大衛創作出更著名的畫作《馬拉之死》。馬拉是著名革命家,死于保王黨刺客之手。由于馬拉身患皮膚病,必須長時間泡在藥水浴里,因此馬拉是在浴缸中遇害的。
馬拉的死亡場景,與塞涅卡有相似之處。大衛用他的畫筆為塞涅卡和馬拉雙雙加冕,將他們變成了舍生取義的殉道者。
雖然古羅馬人給后世留下的印象是豪放、荒淫和縱情肆意,但是起源于古希臘的斯多葛主義在羅馬時代十分流行。哲學家芝諾在公元前3世紀早期創立該哲學學派。因為在雅典時他常在“門廊”里講學,而“門廊”的希臘語發音是斯多葛。
在羅馬,塞涅卡被認為是斯多葛主義的代表。塞涅卡認為,哲學是治療生命創傷的藥膏,而破壞性的激情,尤其是憤怒和悲傷,是一切不幸的根源,必須根除,或根據理性加以緩和。他討論了沉思生活和積極生活的相對優點,認為能夠坦然面對死亡很重要。
在人生最后幾年,他淡出政壇,隱居鄉間。在此期間,他創作了一生中最偉大的兩部作品:《天問》和《致魯基里烏斯書信集》。前者是一部關于自然世界的百科全書,后者是他給朋友魯基里烏斯的信—記錄了他的哲學思想。
早期的基督教會,非常看好塞涅卡和他的著作,甚至稱他為“我們的塞涅卡”。雖然基督教反對自殺,而塞涅卡是自殺身亡,但是,塞涅卡的死亡似乎暗合了耶穌之死,后者發生在公元30年或33年。
使徒保羅在宣揚基督教教義時是這樣解釋的:耶穌是神之子,他預見到了自己的死亡,但是他并沒有逃避,而是為我們而死,為世人贖罪。基督教吸收了斯多葛哲學的思想,即為了某種更高尚的目的,可以犧牲,為了更有尊嚴地存在,可以毀滅。
公元4世紀,塞涅卡與使徒保羅的“通信”浮出水面。據稱,他們兩人早已結識,并且進行過深入的精神交流。古羅馬神學家圣奧古斯丁對塞涅卡贊譽有加,將其列入“基督教作家”的名單。
在整個中世紀,塞涅卡的作品被人們大量引用摘錄,主要是他的《致魯基里烏斯書信集》,因為它比較淺顯易懂。中世紀后期的阿爾貝蒂諾·穆薩托說:“詩人的悲劇之聲,使身處逆境之人變得堅強,使懦弱者的恐懼消失。”

哲學家尼采
在文藝復興時期,塞涅卡仍然受到歡迎。薄伽丘于1370年在蒙特卡西諾修道院的圖書館瀏覽圖書時,偶然發現了塔西佗的作品,看到了那段關于塞涅卡自殺的記錄。薄伽丘暗示,這是一種變相的洗禮,或事實上的精神洗禮。
但丁在《神曲》里將塞涅卡置于地獄第一圈,與西塞羅并列。
塞涅卡的身影還出現在喬叟的作品里,并且對彼特拉克產生很大程度的影響。彼特拉克在自己的文章中模仿他的風格,大量引用他的名言,引用次數超過了除維吉爾之外的任何權威作家。
在羅馬,塞涅卡被認為是斯多葛主義的代表。
近代以來,塞涅卡的作品被大量地印刷和翻譯,伊拉斯謨和約翰·加爾文都曾參與其中。在啟蒙運動時期,法國散文家蒙田被視為“法國塞涅卡”。同樣,英國散文家約瑟夫·霍爾被稱贊為“英國塞涅卡”。
為奴隸代言的羅馬貴族
自由損害弱者,平等壓抑精英。斯多葛哲學不僅有擁護者,還受到過不少人批判。比如19世紀的哲學家尼采,就是斯多葛主義哲學的著名反對者之一。
因為斯多葛主義啟發了早期基督教,而尼采憎恨這種“弱者的勝利”,認為基督教和斯多葛主義都是底層大眾用道德和良心的枷鎖,來報復壓制他們的貴族英雄。
蘇格拉底在尼采眼里是個下等人—因為他是下等人,所以就利用詭辯來讓上等人難堪。在尼采看來,奴隸造反是不伴隨任何暴力的,是純精神領域的造反,就是把上等人套進觀念的枷鎖里去。
然而,歷史沒有順著尼采的愿望走。早期基督徒走的便是一條“奴隸造反”之路,順著蘇格拉底、斯多葛哲學和基督救世的邏輯,用哲學和宗教來把那些“超人”“高貴的人”“貴族”“英雄”當活靶子打。
公元1世紀中葉,羅馬帝國發生了一系列慘劇。新建的里昂城和古老的羅馬城接連發生大火,塞涅卡在給友人魯基里烏斯的書信里寫道:
“作為該地區的一顆明珠,里昂這樣富有的城市都已化為灰燼……時運可能會把你與你的祖國分割開,或將你驅逐到荒原。現在人群擁擠的地方,也可能變為荒原……讓我們高瞻遠矚,想想那些巨大的災難并不會時常發生,但最大的災難很可能會發生。我們必須徹底反思命運。”
也許,熱衷于狂歡的古羅馬人,已經預感到羅馬帝國在未來的毀滅。而哲學可以帶來一線微光,可以陪伴人類挨過秩序崩解后的漫漫長夜。
責任編輯謝奕秋 xyq@nfcma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