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露露
(安徽師范大學 教育科學學院,安徽 蕪湖 241001)
童話是一種兒童喜聞樂見的文學樣式。提到童話故事,腦海中第一反應便是《灰姑娘》《小美人魚》《木偶奇遇記》等作品,童話以其美好純真、富于想象的特點在文學中占有一席之地。中國現代童話較之歐美等國,出于種種因素導致其在起步上較遲緩,但這并不妨礙優秀作品的誕生以及它為本民族兒童創造的獨具一格的想象空間。例如,被譽為中國現代童話創作的拓荒者——葉圣陶,他的童話集《稻草人》具有高度的藝術水準;張天翼《大林和小林》是繼《稻草人》之后的中國兒童文學又一“童話高峰”。此外,越來越多的作家參與到了兒童文學的創作中來,為中國現代童話的發展掀起一股猛烈的創作之風。
相較于西方童話作品注重孩童個性釋放、內容多變的特色,中國現代童話的魅力在于其濃烈的中國意味和鮮明的民族色調,幾千年來儒家文化的積淀,要求童話創作須包含一定的教育性及情感性。魯迅曾言:“ 《稻草人》是給中國的童話開了一條自己創作的路的。”[1]中國現代童話以葉圣陶的《稻草人》作為發展源頭這一點已達成共識。此外,更多具有中國本土文化特色的兒童文學作品逐漸出現。中國現代童話基于童話應有特點的基礎上,結合本土文明實現了態度和風格上的轉變。以下選取葉圣陶的《稻草人》[2]、張天翼的《寶葫蘆的秘密》[3]和葛翠琳的《野葡萄》[4]三篇作品為例進行賞析,并從中領略中國現代童話的魅力。
葉圣陶的《稻草人》這篇童話故事借助一個破爛不堪的稻草人的視角講述了令人心碎的一夜間發生在田間的事情:可憐的主人種的稻子被害蟲吞噬;生病的孩子缺乏母親的陪伴;漁婦辛苦抓的魚未能逃生以及被逼走投無路尋死的女人。稻草人作為一個不能開口言語,無法行動的旁觀者,作者以奇特的想象力將它面對上述悲慘事件時同情的心理刻畫得入木三分,由于自身的局限性,稻草人愛莫能助,其結局是在田間倒下。通過幾個場景的描繪,一種憐憫心與同理心呼之欲出,與讀者達到心境上的共鳴。再結合葉圣陶先生創作這篇童話的時間,不難發現,事實上稻草人是一個隱喻,它的所見所思正是當時中國農村艱難生活的時代寫照,也表明了普通大眾的無可奈何。《稻草人》一文充滿悲憫的意境氛圍、通俗易懂的文字描寫營造出一幅極具鄉土氣息的民族文化特色。同時兼具奇幻想象,多以細節描寫為主,有大量寫實的場景內容,文字迂回曲折,寫實與諷刺并重,具有較強的思辨精神。對于兒童同理心的情感培養是本篇的核心所在,奇幻的視角中充盈著人文關懷。
埃里克森在其人格發展理論中指出,處于學齡期的兒童常常面臨著勤奮與自卑的沖突。如何克服自卑敏感帶來的不良影響?幫助孩子培養勤奮感從而帶來的充實滿足是一個很好的辦法。在張天翼的《寶葫蘆的秘密》一文中,作者講述了小學生王葆偶然得到一個寶葫蘆,本以為靠著這個寶貝能夠得到快樂與幸福,可實際上給他帶來許多麻煩與痛苦,最終他決定拋棄寶葫蘆,爭取做一個好學生。故事內容以平實的語言傳遞著輕松幽默的氣息,給一代代的小讀者帶來深刻的啟發。事實上,人人都渴望擁有一個“寶葫蘆”,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實現自己的愿望。主人公的生活經歷正是孩童的點滴日常,小小的“寶葫蘆”折射出“一分耕耘,一分收獲”的真理,只有通過辛勤勞動得來的才最為寶貴。冰心贊揚張天翼的童話作品,“緊緊扣住當時兒童的學校生活,又充滿了幻想和幽默的色彩”[5]。從童話世界中領略生活哲理,不僅培養了兒童的想象技能,更是喚醒了其內在的思維意識。中國現代童話像一個縮略版的真實生存環境,故事里的主人公的喜怒哀樂我們都曾經歷,仿佛照鏡子一樣,看到了自己,也指明了兒童該成長的路徑。
葛翠琳的《野葡萄》是反映偉大民族性格和善良人道情懷的民間童話故事。善良勇敢的白鵝女不僅自己走出重重險境重獲光明,而且更難能可貴的是在誘惑面前仍能堅持初心將自己的愛心傳遞給有需要的人們。童話的意義在于兒童在閱讀童話故事時能夠受到教育熏陶,對真善美與假惡丑形成初步認識,激發孩童的想象力,其目的是幫助孩子寄托愛與夢想。中華民族嫉惡如仇的性格,崇尚至善至美的境界在葛翠琳的筆下淋漓盡致地展現出來。全篇圍繞著“愛”這個主題,向人們訴說著真善美。白居易說,“感人心者,莫先乎情”。文學作品注入了作者的全部心血與感情。童話之所以為兒童喜聞樂見,不僅因為它具備藝術般的語言與文字、優美的韻律,更重要的是它發掘了生活中美的本質。只有豐沛的情感,才能產生強烈的藝術吸引力,激起小讀者心里的漣漪。葛翠琳也說,“懷著深摯的愛,創作生動的童話送給幼兒,這是一種幸福的歡樂”[6]。她就是懷著如此深厚的情感,并把它傾注于童話人物身上,一遍又一遍地呼喚著讀者從童話作品中感受到她那強烈的對真善美的向往。
第一,脫離“兒童本位”創作目的。由于傳統觀念根深蒂固,童話作品中難免出現脫離“兒童本位”的現象。中國現代童話的一個典型特征就是注重對兒童進行精神教化的功能,其出發點是教育人,旨在塑造兒童合乎社會法則的人格特征。中國現代童話在以儒家思想為主導的傳統文化下,注重修身養性,并且在特定的時代背景下產生,強調教育對國家和民族心理形態的構建,行動上和思想上要遵循社會公認統一的規范準則,教化情結成為積淀在整個民族心理深層的集體無意識。中國現代童話突出地表現了教育的功能、強調共性的發展、體現了理性色彩。故事中展現的一些日常生活場景,一些熱鬧歡快的場面,具有較強的寫實性,使讀者能從閱讀故事中領悟人生哲理。但童話似乎脫離了其原有之意,成為大人們所喜聞樂見的、用于培養心目中理想兒童的捆綁工具。與西方童話強調個性迥然不同的是,中國現代童話則更加關注集體感,宣揚謙虛、團結、互助、合作的精神,期待兒童能夠融入集體之中,感受集體的力量。中國現代童話還具有強烈的“無私奉獻”“寬恕他人”的呼吁。例如在《紫葡萄》中,白鵝女在嬸娘家遭受虐待后仍然能夠冰釋前嫌,也樂意與他人分享辛苦尋找到的神奇的紫葡萄,救治他人疾病。雖然呼喚美好的品質是必要的,可中國式童話的圓滿結局往往缺少對兒童苦難意志的磨煉,似乎形成這樣一種定式——結局是完滿的。此外,中國現代童話運用了虛幻的手法,如稻草人有自己的思想、山里住著白胡子老神仙……但夸張中卻隱約地帶有濃厚的現實色彩,取材于現實生活,反映的更多是人們對現實生活的不滿或者對美好生活的憧憬。這或許并不是孩子們所想要看到的故事內容,與童話的本質或有所偏離。童話本身更多是為孩子們創造天馬行空的想象空間,塑造童真質樸的心靈,其中包含的哲理性和教育性卻并不顯得那么突出,或者說并非其真正目的。
第二,借助“小說體”寫作形式。雖然小說的寫作手法在一定程度上與童話的創作方式存在相似性,但二者本質還是有所區分的。從形式上看,中國現代童話的寫作形式過于類似小說,套用童話皮囊來講述故事,距離創造一個符合兒童思維和想象的童話世界還很遙遠。中國現代童話在主角的塑造上表現為主觀性與絕對性:正面角色一定是毫無瑕疵的,負面角色都是窮兇惡極的。是非曲直有時往往只靠某一點來進行衡量,角色過于單一化。這雖然能使兒童在閱讀時常常對于刻畫的角色愛憎分明,但實際上這與現實中有血有肉的人物存在差距,往往造成兒童對人物形象通常只有“好”與“壞”這兩個單一的評判標準。童話既需要用小說般的曲折離奇的故事情節抓住兒童的眼球,同時更為重要的是要適應孩子的閱讀理解能力范疇。兒童希望看到的是什么?是藍藍的天、綠綠的草地、紅紅的果實及類似這種簡單直接明了富于想象沖擊的畫面,而不是像小說中那樣的大段的美景修辭,晦澀卻有啟發的隱喻。正如有學者提到,現代童話體小說中“新的幻想”“童趣視點”抑或“純美畫面”的文體訴求,在根本上還是滲透著一種“成人情懷”,這種復雜的感情卻用單純的童話手法表現它,逾越了能適應兒童接受能力的文學標識。童趣盎然,但無不浸潤著成人的悲哀。[7]
聯系現實環境,譚旭東指出,從中國童話發展的思想脈絡來看,大體經歷了“從關注現實,到關注兒童成長;從現實主義,到幻想主義;從傳統形式,到現代多元審美形態;從兒童視角打量社會、觀察人生,到發現兒童成長智慧、呈現兒童成長天性”的基本過程。[8]不難得知,中國現代童話還未能實現上述歷程,未來的發展該何去何從?
童話是為兒童創作的。中國現代童話的詩意想象既吻合了兒童心理特點,也暗示了成年人的內心感受,與成年人生活存在交集部分。[9]近現代西方國家對“人”本位的探討、對人性的追尋發展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高度,以兒童為中心,發現并信任兒童內在的、潛在的力量,為兒童提供一個適當的環境,讓兒童自由成長的兒童觀萌發,因此,它們的兒童受到更多的理解與尊重,擁有更大的精神空間和自由度。童話有這樣的魔力,它可以無限大,也可以無限小,它存在于虛無,也可以存在于現實。但成人創造的兒童作品有時更像是為成人而創作,脫離了童話的實際價值。那么為了讓童話確實服務于兒童該怎么辦呢?這就需要成人擁有并善于保持一顆童心,只有內心住著孩子的兒童作家,才能以孩子的口吻、孩子的視角、孩子的想法去寫出孩子喜愛的童話故事。童話的創作要以兒童為本位,引領兒童帶著自己的樂趣在童話書中尋找自我。
兒童文學逐漸從最初的“教育性”向“游戲性”轉變。兒童對文學的內在需要得到了普通的重視,對兒童的理解、摯愛及使之快樂的動機使得童話創作充滿了童趣。幻想是童話的最本質特征。但不同的是西方童話較中國童話大膽,童話創作的主觀性更強,許多童話是完全遠離當時的社會和時代的,以至于我們無法從中窺探出主人公的原型,難以聯想其具體的社會地位、故事發生的年代和地點,故事情節可能全隨著作家天馬行空的思緒奔涌而出。童話成了作家審美理想的一種描繪,帶有一種烏托邦色彩,作家的高級審美也會不知不覺地通過文字的形式傳遞給閱讀中的兒童,使其獲得一種美的感受。因此,打破固有的、習以為常的僵化的創作瓶頸十分關鍵。不能讓教育啟發成為兒童閱讀童話的唯一意義,帶有目的的閱讀會讓原本充滿歡樂色彩的童趣變得灰白。中國現代童話可以嘗試著不去管那么多的條條框框,不去想著是否具有足夠的哲理意味,而將目光聚焦于神秘莫測的虛幻的世界,為兒童真正打造一個可以徜徉其中,收獲愛與快樂的童趣世界。
中國現代童話的魅力在于它冠上了“中國”二字。文學的民族性是民族的個性、特征的反映,具有全部顯著的細微差異、色調和胎記的民族內部與外部生活的全部表現。[10]民族的烙印永遠刻在每一個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人們。童話的作用也和其他文學樣式一樣影響著人的性格與思想。無論是西方童話還是中國本土童話,無論是產生時間還是內容形式,都是最適宜本民族兒童閱讀的,它植根于固有的意識形態。西方兒童文學表現為崇尚自然、肯定人的價值,鼓勵個性張揚、感情充沛奔放,富有浪漫主義色彩,童話環境大多被虛化,具有想象、幻想的特點。西方童話的發展與特點,甚至也影響了我們的本土童話創作。中國現代童話的魅力前文已詳述,本土化是其一大亮點。我們應繼續傳承屬于中國特色的文學底色,向世界展示我們中國的兒童文學魅力之處。借鑒西方童話的優秀特質,再結合我國兒童具體現實環境,在此基礎上創造出更加適合兒童身心發展的童話作品,是我國現代童話創作未來的重要方向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