軀體癥狀背后的苦悶

肖存利

隨著人口老齡化問題的出現，最近門診中心身障礙老年患者也逐漸增多，患者消化道、呼吸系統、心血管系統等出現不同程度的問題，表現形式多樣，持續時間有長有短，且都影響到了正常生活。其中一部分老年人還過著令人羨慕的生活：他們衣食無憂，他們受過高等教育，他們曾經很輝煌，都是自強自立的典范，是別人眼中優秀或者成功的代表。可是在這些光鮮背后，有的老人身體不適，有的老人內心不安，這到底是為什么？

張阿姨今年66歲，穿著打扮時尚，給人感覺是一個生活精致的人。她家庭幸福，經濟條件好，自己也很優秀，退休10年，一般都是自己搞定所有事情，里里外外一把手。然而張阿姨近兩個月睡眠比較差，需要服用艾司唑侖才能入睡，而一旦睡不著覺就經常胡思亂想，覺得身體不舒服，也憋得慌，不能系圍巾，否則就感覺喘不過氣來，自己認為是甲狀腺結節引起的;隨著失眠越來越重，她心里越來越煩躁。

簡單了解情況后，我問：“睡不著覺的時候會想點什么？”

張阿姨剛開始說不清楚，后來說：“會想自己身體這些不適是不是得了什么大病，會想身體不好等等關于健康的問題，同時也感到很委屈。”

我問：“最近家里有事發生嗎？是否最近有家人、朋友或他人身體不好甚至是死亡？”

張阿姨回答說：“有，我閨蜜丈夫最近突然心梗去世，我媽已經90多歲也住院了，好像情況不太好，我心里有點害怕。”

我問：“害怕時身體上什么感覺？”

張阿姨說：“胸口緊緊的感覺，具體說不清楚，總之很不舒服。”

我問：“當您感覺到不舒服的時候會想些什么？”

張阿姨說：“我會想到生老病死，很膽怯，擔心失去什么。”

我問：“膽怯、擔心又會讓您想到什么？”

張阿姨說：“會想到一家子其實很幸福，可是自己生病了，家里就有病人了，就不完美了，心理壓力很大，就好像有個詞叫心力交瘁。”

我說：“聽起來您對于生病這件事的壓力挺大的，特別是我聽到好像生病了就不完美了。”

張阿姨說：“嗯，一家人哪里都好，要是我得病了，就給別人添麻煩了，特別不愿意給孩子增加負擔，我的壓力特別大，就算是我說了家里人也幫不了我。”

說到這里，張阿姨的眼圈就紅了，身體都有點兒發抖，想說話又不能說話，能感到她強忍著把眼淚吞到了肚子里。

感受到她的情緒后，我說：“您好像情緒特別大。”

張阿姨的眼淚已經不再聽指揮，嘴角顫抖著，用牙齒咬住了嘴唇，后來她說：“大夫，您別笑話我，我實在憋不住了。”接著眼淚、鼻涕一起像雨季泄洪一樣奔騰在面頰，像一個無助的孩子一樣，周圍一切好像已經靜止，世界只剩下悲傷與無助。

過了好一會兒，張阿姨慢慢地從自己的情緒里出來，雖然還有些抽泣，但又能開始和我交流了。

她說：“我本來是一個特別要強的人，不愿意找別人幫忙。最近我經常失眠，特別難受，不敢跟家里人說，就和同學說了。同學也聊了她自己的事情，她的愛人和女兒都心疼她，總陪她聊天，不讓她干活。我一聯想到自己多少年了，從年輕到現在，什么事兒都是自己扛，多難都沒有張口求過人，就覺得憋屈，特憋屈，從來沒有人心疼過我！好像我要是說我希望有人幫助我就表示我太弱了。”

我說：“我很欣慰能聽到您跟我講這些，說出來覺得怎么樣？”

張阿姨想了想，說：“我覺得還挺好的，心里輕松了點兒。”

一個處處自立不愿麻煩別人的女強人，隨著年齡增長，身邊同學朋友開始有疾病，讓她意識到自己未來某一天也許和他們一樣不再“堅強”。感覺到了“脆弱的擔心和渴望自己強大自立”的兩種狀態下，很沖突、很焦慮，同時脆弱的羞愧感，致使沒有辦法給別人去言說，從而轉化為軀體癥狀。在這里，有一個非常重要的特點就是她覺得自己不敢向別人求助，別人給她幫助時，會感到很羞愧，感覺到自己不好意思。

隨著年齡增長，老年人會面臨著一種沖突，尤其是女強人，她們曾經的信念是“通過努力能夠獲得成功”。老年人的疾病、失能等對她們的價值系統具有摧毀性，努力也很難掌控疾病，沒有辦法掌控身體功能下降，但這樣的老人還想繼續像過去一樣掌控所有，掌控周圍、身體、工作等，現實讓她意識到這是不可能做到的。由此帶來最嚴重的一個內心沖突——現實與幻想沖突。

一是曾經很成功，有輝煌的過去;二是不愿意麻煩別人，很自立，多不相信命運，只相信努力，自尊心強;三是做事很完美。

尋求幫助。人在應激中首先會出現的是尋求幫助，這是人本能的一部分。尋求幫助不是缺點，是正常現象。隨著年齡增長，看到死亡畫面在增多，30歲時偶爾能聽到一個熟人離開，過了50歲之后，會發現身邊熟人、朋友、家人等死亡現象在增多。年輕時聽到一個死亡事件，人們可以把它用時間慢慢消化;隨著年齡增長，熟悉的死亡事件可能一年有好幾次，會感受到掌控生命的無力感。

接受幫助。承認自己需要被別人幫助，對有些老年朋友來說不太容易，他們一輩子都在照顧別人，一旦被照顧就會感到不自在。老年朋友需要對自己說“我允許自己接受別人的幫助”，這樣就會慢慢讓自己變得踏實起來，讓自己變得安靜起來。在生病時，可以和自己更好地相處。

放低標準，接受幫助者的標準。這樣的老人由于完美主義，在各個方面標準是比較高的，會看不上甚至是鄙視別人的幫助。這需要老人在自理時就慢慢適應。

※ 一是要關注老人的尊嚴。這樣的老人永遠要的是體面，可以先提供一些隱性幫助，逐漸過渡到使老人能接受實質幫助。

※ 二是示范幫助。可以講一些其他熟悉的老人接受幫助的故事讓老人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