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聞佳琪
羅伯斯庇爾與列寧在時間和空間維度上雖未產生任何交集,但分別作為法國大革命與俄國十月革命的主要領導者,他們都將政治執行手段與新聞思想相融合,并在革命后期面臨著相似的政治處境,因此本文將其進行比較主要從以下原因出發。
革命與辦報雙重經歷,重視報刊的政治功能。羅伯斯庇爾與列寧兩人都擁有革命家和報刊活動者的雙角色身份,他們都堅信報紙、集會等宣傳手段對于實現政治斗爭目標具有重要作用。“他了解報刊的重要性,預見到報刊的作用和所能造成的影響”,羅伯斯庇爾清楚,在革命的準備階段,報紙、記者能在很大程度上幫他的忙,因此他利用各種機會和新聞記者交朋友,盡可能地運用報紙的版面宣傳自己的主張。同時,羅伯斯庇爾自創了一些報刊,如《憲法保衛者》《馬克西米利安·羅伯斯庇爾給選民的信》,以報刊為喉舌在革命時期宣傳雅各賓派的激進主張。
而俄國無產階級革命家列寧在遭遇革命失敗、政壇失意后,決心全身心投入無產階級報刊的宣傳活動中,通過報刊闡明自己的政治理念。1900年初流放期滿不久,列寧創辦了俄國歷史上第一份宣傳馬克思主義的工人報紙《工人報》,而后相繼創建并編輯了《火星報》《前進報》《無產者報》,用以宣傳馬克思主義政黨的綱領和策略思想,闡明布爾什維克關于無產階級領導權、工農聯盟、武裝起義、民主革命向社會主義轉變等問題的革命思想。
從在野黨到當權者,新聞思想跟隨政治身份轉變。兩者在各自的政治生涯中都經歷了從在野黨轉變為當權者的過程,其新聞思想隨著革命進程及身份變化也在發生演變,其中最典型的是出版自由觀念的轉變。羅伯斯庇爾作為在野黨時,為維護小資產階級在公共報刊上的話語權,在《關于出版自由》一文中,他提倡“出版自由是一項基本人權,出版自由應該是一種絕對的自由,并且人人享有,出版自由不應該受到任何限制”。而當他所領導的雅各賓派成為當權派后,作為政權核心的羅伯斯庇爾對出版自由的看法發生了重大轉變。為穩固政權,此時的他主張從絕對的出版自由觀轉變為限制自由,雅各賓派政權停止實行出版自由政策,對革命陣營中持不同政見的報刊進行查封,同時控制消息傳播,引導甚至操縱社會輿論,使其與最初的出版自由觀念背道而馳。而列寧對于出版自由思想的轉變是基于對象層面,二月革命前,列寧對于資產階級出版自由的評價基本上持贊揚態度,他認為資產階級的出版自由實際上是政治自由的一部分,是民主政治的象征。公民們實現了政治上的權利平等,即使是被剝削的工人階級亦“有政治自由,有自己的工會,自己的報紙,自己的議會代表”。而在1905年,沙皇專制被推翻后形成了資產階級臨時政府和工農蘇維埃兩個政權并存的局面,此時無產階級與資產階級由同盟者轉為敵對方,作為無產階級領導者的列寧對于資產階級出版自由有了重新的認識,他認為資產階級由于經濟上的支配地位,資本家對一切出版資源的絕對控制,使得出版自由實質上是少數人的自由,出版自由的真實目的是為資本服務,而非民主進步。
為穩固政權推行“恐怖革命”政策。羅伯斯庇爾與列寧在奪取政權后都曾面臨內憂外患的局面,兩者為此都采取了一系列被稱為“恐怖革命”的舉措。羅伯斯庇爾在成為當權者后因制定專政暴力手段和恐怖法令被后世史學家列為恐怖統治者,而列寧在十月革命后成立蘇維埃政權時也采取了鎮壓反革命、肅清判亂分子等措施。在1918年9月,列寧公開宣布要制造一場針對資產階級反革命的“紅色革命”,一些馬克思主義者和社會民主黨人紛紛譴責列寧,聲稱這次革命為“恐怖革命”,并將列寧稱為“新的羅伯斯庇爾”“紅色羅伯斯庇爾”,其中以俄國社會民主工黨總委員會主席、與列寧共事《火星報》編輯工作的普列漢諾夫所說的“列寧是東方的羅伯斯庇爾”最為著名?!胺▏鴤ゴ蟮馁Y產階級革命家在125年以前就對一切壓迫者、地主和資產家采取了恐怖手段,而使革命成了偉大的革命”,從列寧在《大難臨頭,出路何在?》中對法國大革命“恐怖政策”的看法可看出其對羅伯斯庇爾的恐怖手段是持贊同意見的。因此,當他面臨同等境地時,也就不可避免地參考了羅伯斯庇爾的政策和舉措以鞏固革命政權,但兩者的具體實施手段卻存有不同。
作為大革命時期杰出的政治領袖和思想家,羅伯斯庇爾與列寧所秉持的新聞理念由于思想背景、政治實踐、政治體制等多因素差異,使得他們的新聞思想和新聞政策中對一些基本問題的看法截然不同。具體而言,兩者對于報刊職能觀及其面向對象、報刊首要功能、媒體社會角色、出版自由這四個方面有著顯著區別。
報刊的職能觀。列寧和羅伯斯庇爾在前期革命和后期執政過程中都注意到報刊對于穩固政權和輿論引導的重要性,因此他們都具備明確的報刊使命意識,而列寧相較羅伯斯庇爾創新性地提出了“報刊是集體的組織者”的觀點以及在社會主義建設時期報刊對經濟宣傳和建設的職能,使得報紙在革命和建設時期都能最大限度發揮作用。
兩者雖都提到報刊的監督批評職能,卻有所不同,主要體現在對象方面。羅伯斯庇爾所代表的資產階級報業理論監督批評主要指向社會的政治生活,其對象多為政府或高官顯貴。而列寧所代表的無產階級報刊則把監督批評轉向社會生活的經濟層面,以執行部門的普通官員和一般群眾作為批評對象。此外,羅伯斯庇爾的報刊使命觀只強調了報紙對于政府的監督和揭發,忽略了報刊在促進政策推行、樹立政府公信力等方面的作用;而列寧利用辯證思維看待報刊職能,將報刊對政府政權的正面作用發揮到最大。
在報刊的首要功能方面,羅伯斯庇爾認為報刊主要是及時、準確地反映現實社會的真實情況,將傳播信息作為第一要義;而列寧認為報刊的首要職能是以宣傳思想為主,無論是十月革命前鼓勵人民群眾參與革命的思想動員,還是社會主義建設階段對人民群眾進行勞動模范和經濟教育的宣傳,都能看出列寧對于報刊宣傳動員功能的突出應用。
在新聞媒體擔當的社會角色方面,羅伯斯庇爾將新聞媒體獨立于政府體系之外,作為民意代表,以“第四權力”起到輿論監督作用。而列寧則把新聞媒體看作是黨政所屬的重要部分,提出“出版物的黨性觀”,強調“報紙應該成為各個黨組織的機關報”,規定報刊必須無條件的服從黨的領導。
出版自由觀念。羅伯斯庇爾秉持的出版自由表面是超階級的絕對自由,本質還是維護資產階級少數人的自由,這在1793年的《雅各賓憲法》中保護財產所有制、規定私有財產是神圣不可侵犯的相關論斷得以窺見。由于資產階級在經濟上占據支配地位,造紙及印刷廠都掌握在他們的手中,廣大的中下層民眾實際上無法享有媒介接近權,所謂出版自由成為少數人的自由。而列寧在建立無產階級政權后發現了這一漏洞,通過實行公有制的社會主義經濟制度,沒收或征用資產階級擁有的印刷所和報紙,交國家統一管理分配,實現絕大多數人,也就是工農群眾的出版自由。由此可以看出,無論是資產階級還是無產階級都不存在絕對的出版自由,出版自由的定義往往與階級屬性、基本經濟制度有著密切聯系。
在出版自由與社會責任的順序關系方面,羅伯斯庇爾早期所提倡的出版自由主要源于西方的自由主義新聞理論,主張任何人都應不受限制地傳播新聞和發表意見,他認為報刊要實現和擔負監督政府的權力和責任,就必須完全不受政府控制。因此他所秉承的觀念是以新聞自由為最大前提,社會責任是新聞媒體在這個大前提下所應承擔的義務。而列寧在定義無產階級的出版自由時就明確指出出版自由不是無限制的自由,必須在法律規范的前提下才能擁有,強調社會責任要先于出版自由的順序關系。
通過對比可知,羅伯斯庇爾與列寧兩者的新聞思想差異實際上代表了兩個不同階級、兩種不同經濟制度以及兩種不同新聞思想根源的分歧。羅伯斯庇爾作為資產階級代表,他所秉持的是西方自由主義報業理論思想,而列寧作為無產階級的先進代表,繼承的是馬克思主義新聞觀。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筑,由于兩種理念所依賴的經濟基礎、政治制度以及思想淵源截然不同,因此使得他們在相似的歷史情境下對于新聞傳播觀念的基本看法和行進路線存在明顯偏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