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梁泰萌
作為一種從書面語言和其他書面符號中獲得意義的社會行為、實踐活動和心理過程,閱讀具有雙重屬性:個人獨立的閱讀體驗和基于互動的分享體驗。隨著媒介技術的發展,作為傳統閱讀和媒介技術聯姻的產物,數字閱讀在拓寬閱讀場域的同時,也起到了社交行為的中樞紐帶作用。尤其在媒介融合的背景下,閱讀不再是一種單一的個體行為,逐漸演變為一種以內容為核心、以社交為紐帶、以交互為導向的社會化閱讀新模式。于青少年而言,一方面他們更容易受到新媒介的影響,另一方面他們正處于探索世界、了解社會、建構價值的人生重要階段。近年來,數字閱讀以共享性、智能化、自主性等特點,拓展了文化的傳播范圍,縮小了不同階層的閱讀鴻溝。但如何規避數字閱讀的弊端,正確引導讀者,尤其是青少年群體建立正確且健康的閱讀行為,仍是一道任重道遠的社會命題。就此而言,數字閱讀在保持傳統閱讀文化價值輸出的同時,也必須兼顧科技發展與傳統文化的雙重屬性。
讀者的閱讀需求并非空穴來風,與自身的閱讀動機、階段性的人生信念和社會需求密不可分。尤其對青少年而言,受到心理和生理的雙重影響,他們對社會的認知也在不斷發生變化,閱讀需求也不盡相同。正如馬斯洛所闡述的,人的需要是有層次的,按照它們的重要程度和發生順序呈梯形狀,由低級需要向高級需要發展。由此可見,青少年的閱讀需求與自我意識的覺醒、社會行為的變化休戚相關。隨著青少年社會化認知的提升,自主意識的增強,自主選擇的欲望和權利被放大,加上信息技術的革新,數字閱讀逐漸演變為青少年最主要的閱讀渠道。
“行為”包括內在的、外在的、意識的與潛意識的一切活動,閱讀行為同樣如此。從外在因素分析,青少年選擇數字閱讀與年齡增長和科技革新相關聯;從內在因素分析,自我意識覺醒和探索行為的迸發才是青少年選擇數字閱讀的深層次動機。簡言之,青少年的數字閱讀行為與自身的內在性動機、成就性動機和社交性動機具有盤根錯節的聯系。
內在性動機:信息獲取和情感興趣的交融。動機是決定思想和行為的重要因素。換言之,讀者的閱讀動機影響著閱讀需求和閱讀行為。與傳統閱讀不同的是,數字閱讀打破了閱讀空間和時間的限制,信息獲取與情感分享更加便捷。隨著青少年智力水平的發展,他們能夠熟練掌握媒介的使用方法,能夠建立更加廣泛的知識體系。在此基礎上,青少年群體的閱讀需求已經逐漸演變為個體心理的內在驅動。
隨著青少年自我認知的提升和知識體系的健全,傳統的閱讀方式難以滿足他們日益增長的求知欲,于是乎,以移動媒介為載體的數字閱讀成為青少年認知世界的連接器。媒介技術大大加快了數字閱讀時代的到來,諸如微信、微博、知乎、豆瓣、有聲閱讀等各類數字閱讀APP逐漸走入大眾視野。一方面,數字閱讀實現了文字、圖片、音頻、視頻等媒介技術的全方位聯動,使得人們不再囿于一書一房,可以隨時隨地暢游書海。以此為契機,青少年獲取信息的途徑被拓寬,求知的主動性被提高,同時,青少年的閱讀行為也逐漸受媒介所影響。另一方面,人們更加注重情感的交融與共鳴。與傳統閱讀相比,數字閱讀更注重人與人之間的即時性的情感共鳴。青少年在步入社會的過程中,會同時受到感性和理性的催化,而情感需求正是他們現階段極度渴望實現自我價值的重要表現。因此他們利用數字閱讀的媒介載體,發起情感話題,激發短暫的情感刺激,喚起周圍人群的情感交流,促使同齡人進入情感分享和交流互動環節。
成就性動機:自我滿足和他者評價的黏合。人能夠與自身進行互動,即自我互動。美國社會學家蘭德爾·柯林斯提出了互動儀式鏈理論,認為互動(儀式)是社會動力的來源。此外,他人對我們自身和行為所做出的反應充當了一面鏡子,構成“鏡像自我”,能夠在潛移默化中改變人們對于自己的看法。”由此可見青少年的數字閱讀行為也會受到自我滿足的影響,這種自我滿足的成就感,既來源于自我認同,也深受他者眼光的影響。
一方面,數字閱讀已經不再是一種單向性的閱讀行為,除了獲取知識的自我成就感之外,他人對傳者輸出的價值體系的認可,不僅使傳者明確了自己的身份定位和群體屬性,還在心理上獲得了群體成員的支持與情感上的共鳴。另一方面,線上線下的互動環節,拓寬了數字閱讀的社交邊界感。無論是自我滿足還是他者評價,其本質與人的社會屬性密不可分。從表面上看,人在閱讀過程中既充當了知識的探尋者滿足了自我需求,又使傳播知識的傳者受到他人好評。究其根本,作為一種新型的社會平臺,數字閱讀的用戶盡管在一開始并非以社交為目的進行閱讀,但在使用數字閱讀的過程中逐漸與他人產生互動聯結,從而建立起一種游離于現實生活之外,根植于社交網絡之中的互動性親密關系。比如,微信公眾號“書單來了”就曾發起過線上“靈魂交友”的活動,人們只要輸入自己最愛的三本書,就能在社群中找到“最相近的靈魂”。此外,最具代表性的社交閱讀行為莫過于點贊、評論及轉發,這種看似個體化的閱讀行為,實質上還是尋找群體歸屬感的社會行為。
如果說自我內驅是青少年選擇數字閱讀的根本動力,那么社會發展與外在壓力則是青少年選擇數字閱讀的外在因素。“社會不因傳遞與傳播而存在,更確切地說,它就存在于傳遞與傳播中。”社會發展與時代特征造就了閱讀的多元表征,作為新的關系網絡和社交情境的建構者,數字閱讀同樣形塑著這個社會,營造一種全民閱讀的社會氛圍。在這種高壓氛圍的裹挾下,人們很難保持住“躺平式”的生活態度,逐漸掀起了一股“內卷式”的社會風氣。不可否認,隨著數字閱讀演變為一種社會化的閱讀行為,它激發了讀者日益劇增的閱讀欲望,一定程度上促進了文化傳播的高速發展,但這種看似繁榮的閱讀現象背后卻潛藏著一股推動人們被迫前行的文化焦慮感。
值得注意的是,青少年的閱讀需求更多來源于家庭、學校、社會三方的外在壓力。尤其在當下販賣文化焦慮盛行的時代,閱讀的需求已經超越了自我真實的認知,演變為一種攀比行為的文化心理問題。“在現代科技高度發展的社會,文化心理問題卻愈來愈迫切而突出,不是經濟上的貧困,而是精神上的貧乏、寂寞、孤獨和無聊。”當代社會衡量一個人是否成功的標準逐漸演變為一個人上了多少興趣班,能否考上知名學校,是否能找到令人羨慕的高薪工作等世俗性問題。由此看來,閱讀已不再是一種令人心之向往的精神追求,反而成為了一種功利性的社會評判標準,究其原因有三。
其一,文化歸屬感的缺失,促使了青少年數字閱讀的盛行。文化融合促進了不同文化之間的交流,也使得本土文化的社會根基產生動搖。媒介融合背景下的數字閱讀,一方面為青少年提供了了解世界、接觸多元文化的媒介平臺,另一方面也使青少年喪失了堅守本土文化的能力。正是一味追求文化的多樣性,不注重夯實本土文化的根基,最終導致青少年群體文化歸屬感的缺失。當他們找尋不到一脈相承的文化根源時,便會通過媒介平臺閱讀尋找新的文化體驗,從而產生因相同文化認同而聚集的群體歸屬感,例如因數字閱讀而聚集的閱讀社群便是最好的佐證。
其二,文化焦慮的發酵,激化了青少年數字閱讀的畸變。隨著媒介融合趨勢的增強,以媒介為載體的數字閱讀的生產力逐步擴張,而這種擴張的背后,表面上看是一場看似文化充盈的文化盛宴,實質上是在文化歸屬感缺失后而產生的一種販賣文化焦慮的行為。近年來,以知識付費為主導的數字閱讀形式逐漸盛行。知識付費以青少年群體為主場,不僅拓展了閱讀群體的屬性,也深化了讀者與傳者的閱讀黏性,更進一步發掘出了數字閱讀背后所蘊含的經濟價值。不僅如此,知識付費還通過專業化的內容和戲劇性的懸念設置激發著閱讀群體進行二次消費的欲望。以知乎、豆瓣等VIP付費閱讀為例,這類數字閱讀首先為大眾提供了便捷的閱讀平臺,當讀者日積月累地利用該平臺進行閱讀產生一定的閱讀依賴性之后,這類平臺以知識付費的形式營造出一種文化焦慮的氛圍,似乎你不繼續利用平臺進行閱讀,你就會落后因相同閱讀需求而聚集的閱讀群體。由此一來,文化焦慮的心理問題逐漸發酵,進一步刺激了讀者的閱讀需求,甚至產生某種畸變——讀者不知道自己真正的閱讀需求,反而被數字閱讀媒介創造出來的閱讀趨勢所牽引,這種情況在青少年群體中尤為嚴重。
其三,閱讀方式的變化,打破了青少年的閱讀習慣。基于上述兩點可知,與傳統閱讀不同,當代青少年群體的閱讀方式更有自主性、多元性、便捷性、碎片化、扁平化等特征。一方面,青少年處在媒介融合的時代背景下,閱讀類型的選擇注定更加多元化,有聲讀物、文本讀物、視音頻讀物層出不窮,他們便有了更廣泛的選擇空間和更自由的選擇權,他們可以選擇讀什么內容,以什么方式閱讀,在何時何地進行閱讀,與何人分享閱讀感受,這些變化都在潛移默化中影響著青少年的閱讀習慣。另一方面,碎片化和扁平化成為主導數字閱讀的閱讀方式。隨著現代生活節奏的加快,青少年可以自由而完整支配的閱讀時間不斷縮減。正如哈特穆特·羅薩所講:“社會加速帶來了社會時間和生命時間的疏離,主體難以跟上社會加速時間的節奏。”因此青少年總會片面根據自我喜好及碎片化的時間安排閱讀。值得注意的是,這種碎片化的行為不再拘泥于閱讀本身,更侵染到青少年生活的方方面面——審美碎片化、表達碎片化、思考碎片化已經成為當下人們的生活常態。
數字閱讀以媒介融合的形式,通過革新閱讀載體、拓寬閱讀場域、延伸閱讀內容等手段,掀起了一場悄無聲息的閱讀革命,對傳統閱讀帶來巨大沖擊,顛覆了固有閱讀形式,催生了一種全新的閱讀范式。此外,數字閱讀通過聚集各類媒介載體,使得不同媒介之間進行粘合和交融,營造出一種全民閱讀和文化狂歡的人文氛圍,但撥開文化幻象的迷霧,不難發現數字閱讀背后隱藏著諸多難以被發現的危機與陷阱。
在數字閱讀時代,人人都成為了內容的傳播者與接受者,受到閱讀群體的階級差異、文化背景、年齡階段等影響,數字閱讀的文本內容良莠不齊,文化精品難以得到有效傳播。此外,隨著媒介融合的發展和社會技術的迸發,閱讀的碎片化和淺閱讀大行其道,逐漸取代了深閱讀。對青少年群體而言,他們正處于過渡階段,自我意識迅速發展,對自身角色、身份及社會有著強烈的認知渴求,但他們的價值認知卻又極具依賴性和混雜性。因此,如何正確利用數字閱讀引導青少年養成良好的閱讀習慣,如何保證數字閱讀在輸出傳統閱讀文化價值的同時又能兼顧科技發展與傳統文化的雙重屬性,仍是人們不得不面對的社會問題。對此,筆者給出以下幾點建議:
一是創建優質數字閱讀平臺,建立數據監控及引導機制。隨著媒介融合的發展,當下數字閱讀平臺如雨后春筍般層出不窮,各類閱讀平臺依附于移動媒介載體,形成病毒式傳播趨勢。例如抖音、火山、快手、西瓜等短視頻APP以手機客戶端為載體,形成了一種全民參與式的新型閱讀方式,而微信讀書、微博話題、QQ看點也演化為一種包含了信息傳播、知識建構和社交互動等多種元素的數字閱讀平臺。目前,部分數字閱讀平臺注重對青少年的引導,以抖音為主導的短視頻媒介,設置了青少年觀看模式,但該模式可以任其自由選擇難以達到監管效果。青春期正是青少年形成自我價值觀的關鍵時期,“讀好書,好讀書”是他們形成人生觀、價值觀、世界觀的重要前提,但面對眾多的數字閱讀平臺,他們不具備篩選優質平臺的能力,很容易迷失自我誤入歧途。因此,數字閱讀應針對青少年群體建立娛樂和學習雙重機制的閱讀平臺并建立數據監控和引導機制,強化數字閱讀素養指引,引導他們進行正確閱讀。
二是注重多元之間的媒介融合,堅持以內容創作為主。不同媒介平臺的屬性不盡相同,傳播機制也略有不同,只有強化不同媒介平臺的交流與融合,貫通媒介之間的傳播網絡,才能真正建構數字閱讀的大數據時代。從媒介融合角度來看,媒介融合已經成為當下大眾傳播的主流趨勢,單一媒介難以形成持久的傳播效果。因此,數字閱讀應當注重整合多種媒介的傳播優勢,形成以融合為圓心的傳播機制,挖掘閱讀深度,建構賦有文化深度的閱讀體系,讓不同社會階級、年齡差異的閱讀群體各取所需。從內容創作方面來看,在媒介即訊息的時代,數字閱讀的原創性降低,文本內容的同質化、低俗化、淺顯化現象極為嚴重。受媒介融合的影響,內容傳播的速度得到提高,以至于一旦有原創性內容首發,其他媒介競相模仿,甚至照搬照抄。需要指出的是,在當下短視頻盛行的傳播環境下,人人都成為了原創者,數字閱讀應當充分尊重市場原則,挖掘每一位原創者的優質創作內容。
三是建構個性化定制服務,強化閱讀群體的文本庫。隨著社會的發展,當代青少年群體不再是千篇一律的模板讀者,他們更注重個性化體驗,更傾向選擇與自己價值需求更貼合的文本內容。而當下的數字閱讀在消費社會的席卷下,具有濃郁的消費主義色彩。在此背景下,數字閱讀不進行受眾細分,不注重用戶體驗,高度同質化的傳播手段難以滿足青少年群體的個性化需求。例如由傳統閱讀衍生的新媒體閱讀平臺,如網易新聞、騰訊新聞等,在文本創造上高度雷同,彼此抄襲,使得青少年喪失對同類媒介平臺進行閱讀的欲望。此外,數字閱讀利用終端數據模型分析手段,對用戶進行大數據建模,根據他們短時間內的閱讀偏好進行高密度推送,雖然短時間內增強了用戶的黏性,但從長遠來看,仍是以透支用戶的未來價值為代價換取短期收益。因此,數字閱讀應該從長遠考慮,建構屬于不同閱讀群體的個性化定制服務,真正建構出屬于不同用戶的文本庫。
在媒介融合視域下,數字閱讀的發展促使閱讀成為了一種泛社會化的知識傳播形式和生活方式。數字閱讀對青少年而言,不再是一種單純的閱讀方式,更不等同于簡單的知識汲取,而是逐漸演化為一種包含價值建構、認知社會、社交互動、知識共享等多種元素的社會化行為及傳播現象。面對媒介融合視域下數字閱讀引起的閱讀變革,一方面,必須正確把握數字閱讀的基本特征,合理利用數字閱讀在文化傳播中的優勢;另一方面,面對數字閱讀潛藏的知識危機,應該以辯證的思維來識別與化解數字閱讀中的知識陷阱。唯有如此才能真正整合數字閱讀媒介融合的資源優勢,提升數字閱讀的文化品質,強化人文價值與教育功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