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秋子 肖潔芳
隨著社會的發展,會出現許多作為社會整體而存在的概念,它們不以個人為單位,有時甚至會影響人們去調整自身的思想和行為,而這個局部概念的合集就稱之為社會結構,即一個群體或一個社會中的各要素相互關聯的方式。在《喜宴》中郎雄飾演的父親與趙文瑄飾演的兒子在世界觀、價值觀、婚姻觀上都有著很大的差異,而造成如此懸殊差異的原因就是二者在社會結構中身份與角色之間的差距。
身份與地位指的是在某一群體或社會中某一確定的社會位置,絕大多數的身份與地位可以在責任、權力和聲望等方面進行比較而被劃分到某一等級。電影《喜宴》中的家庭結構是父權至上的金字塔形,在父權家庭結構中,大部分的權威由最年長的男性擁有。這位男性家長可能是擴展家庭中的祖父或叔父,或是核心家庭中的父親,他在各種家庭事務中做出最后的裁決,如住在哪里、如何消費、孩子與誰結婚等。
在影片《喜宴》中,郎雄飾演的父親一角就在整個家庭結構中占據主導地位并擁有絕對的權威。例如影片一開始就通過母親的錄音帶強調了父親這個角色的重要性,以至于父親在無畫面、無聲音的假象情境下直接影響男主角偉同做出“假結婚”的念想,甚至在得知父母要來美國見證婚禮時,偉同與Simon、威威緊急清除了房間內原本的擺設與照片,掛上父親題筆的字畫書法,以期待得到父親的肯定與滿意等,可見父親在劇中以一種絕對強勢與威嚴的姿態出現。
而在金字塔相對底層的偉同在影片中就一直保持一種妥協的姿態,無論是父親生病給偉同帶來的結婚壓力,還是父親睡著卻以為其去世給偉同帶來的恐懼感,亦或是父親暴怒后偉同的沉默,為討父親開心的妥協等,都在強調著偉同作為兒子這個身份在這個家庭中較為低微的話語權。因此,影片中的偉同雖然已經是名成熟的有為青年,卻因為這個家庭結構而仰仗父親、依附父親,試圖將一切有悖于父親價值觀念的事與物進行屏蔽。《喜宴》中這場荒誕鬧劇的矛盾也恰是由于家庭結構中父與子身份地位的巨大懸殊而造成。
家庭倫理的維護者。生活在中國傳統文化環境中的父親在劇中是典型家族大家長的角色,這樣一個角色也恰好迎合了社會對于傳統父親形象的角色期待。他是家族香火的延續與監督人,是家庭倫理道德秩序的維護與傳承者。影片中父親“抱孫子”的心愿貫穿始終,哪怕在知道偉同和威威是假結婚的情況下,父親也堅持通過裝聾作啞來保護高家的血脈。
在生活中,父親也曾經扮演著很多其他不同的角色。從父親與偉同在陽臺上的談話人們得知了父親堅持延續高家香火的緣由。父親曾經也年輕過、叛逆過,由于不滿意指腹為婚的老傳統也曾經一賭氣卷著包袱去從軍。這樣的父親不甘心被約束于封建禮教的牢籠中,曾經也是一個熱血的叛逆青年。然而,為了延續父親的父親臨死前沉重的期盼,父親最終還是回歸了“父親”這個角色,成為了中國傳統父親形象的縮影。
恪守孝道的妥協者。作為一個在西方生活數十年的美籍華人,男主人公偉同在劇中扮演著多重角色。在員工眼中,他是發號施令的老板;在威威眼中,他是刀子嘴豆腐心的房東;在父母眼中,他是懂事孝順的兒子;在Simon眼中,他是親密無間的伴侶。
由于社會的多元化與人際關系的復雜化,每個人在社會互動中都有可能扮演兩個甚至更多的角色,并依據環境的不同進行自身角色的轉變,但偉同眾多角色出現了對立,置身于其中的人難免處于角色沖突的狀態。這種極端化的角色沖突的結果使得偉同難以達到人們對于眼前這個角色的角色期待。父親希望偉同遵守中國傳統中的血脈延續規則,但偉同無法滿足父親的心愿,同時偉同面對Simon無法在西方開放的環境下將關系公開化。親情與愛情的沖突,孝子與本我之間的角色沖突,都是偉同后期情感爆發的伏筆。
社會設置是指用來滿足社會基本需要的社會結構中相對穩定的一個要素。對于一個社會而言,它的一個基本需要就是要生養后代,這個任務是由家庭這個社會設置來完成的。
趙文瑄飾演的兒子偉同,其人物設定的婚姻觀無法滿足社會設置對于父輩在后代方面的需求,面對父親在香火延續問題上的期盼,偉同作為孝子這一角色無法向父母坦白自己的婚姻觀。傳統父親與本我兒子之間的角色矛盾在偉同內心產生了強烈沖突,偉同逼不得已想出“假結婚”這一方法試圖緩和這種沖突。
另外,接受西方文化熏陶的偉同,其婚姻觀念也與父親的集體主義觀念南轅北轍。為了敷衍父母,偉同決定立刻與威威去公證結婚,這引起了偉同父母的強烈不滿,“草率”二字是老一輩對這場鬧劇最貼切的評價。偉同認為婚禮是自己的事情,無論奢簡應有自己決定,但在父親看來婚姻必須明媒正娶,風光熱鬧。傳統觀念里兒女結婚不僅僅是一樁簡單的家事,而是維系社會人際關系網中的重要一環,是以家庭為核心單位的面子文化的縮影。在影片中不僅母親反復強調很多親朋好友都在等著參加偉同婚禮,就連父親朋友老陳在得知偉同準備草率結婚后也批評他“不顧父親的臉面”并執意幫助高家大辦婚禮,以期將這場婚禮拉回至大家普遍接受認同的婚宴軌道中的行為,都在凸顯著父親作為家庭中至高無上的權威地位。影片通過不斷激化父與子之間的角色矛盾,來達到整部影片的戲劇高潮。
在社會格局中,人們通常要扮演很多不同的角色,而人們所扮演的角色在很大程度上反映著人們的認知。當一個人扮演多種不同角色時,如果他很難將這些角色區分開,就會不自覺為了與自己的某一個角色相配而調整自己的價值觀念與自我形象,這種狀況被拉夫爾·特納稱為“個人與角色的混同”,以大團圓為結局的《喜宴》就是劇中主角們相互妥協后的產物。劇中人物在多重角色重疊演繹中一開始被多元化文化背景所影響,并逐漸為適應某種環境、偏向于某種角色或期待某種結果而不自覺地調整著自己的行為準則。
本我角色與孝子角色被強行禁錮在偉同的肉體軀殼中,兩種角色相互傾軋,最終從小生活在倡導孝道文化社會的偉同在父母與親朋的雙重影響下,雖然不情愿但也開始向父母的傳統婚姻規則妥協,在嘈雜的喜宴中開始扮演新郎這個角色,并且在酒精的催化下將“真假新郎”的角色混同,從而在無意識的情況下與威威發生了關系。作為妥協者的偉同最終還是完成了父母的期盼,成全了“孝子”這個角色,于是這場“假結婚”的荒誕鬧劇最終以威威懷孕共同撫養孩子收場。
對于父親來說,對“父親”這個角色本身的要求就是一種相互對立的存在。在老一輩的觀念看來,“不孝有三無后為大”,“父親”這個稱謂承載著滿滿的責任感,不僅是對孩子負責、對家庭負責,也是對宗族血脈負責。但無論是中方還是西方,愛永遠是維系家庭的紐帶。父親對于偉同的愛雖隱忍但依然堅定,他希望偉同能夠過上幸福的生活,希望他有真心相愛的愛人相伴。在影片的結尾,為了讓偉同真正幸福,父親放棄繼續裝不知情來迷惑偉同眾人,給了Simon“紅包”并向Simon坦白自己早已看破事情的全部。可見父親在角色沖突所帶來的角色緊張下,雖然并未放棄傳宗接代的使命,但他未采取傳統家長“棒打鴛鴦”的處理方式,而是對偉同特殊的戀愛觀進行了寬容與妥協。
電影《喜宴》中帶著中庸與包容的大團圓結局看似意料之外,實則在情理之中,高家家庭結構、主人公意識形態結構、人物中自然個體與社會個體之間角色的轉變都是促成這個結局的重要因素。除了父與子之間多重身份與角色的相互作用外,母親、Simon和威威也同時在不同的社會語境下扮演者不同的角色。正是演員們通過語言、肢體語言等方式對人物形象進行全方位多角色的詮釋,才能成功塑造出《喜宴》中立體、鮮活、極富感情的人物形象,而這部影片也成功將李安推向了國際舞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