融入前所未見的生活

明前茶

55歲那年，臘月二十五，宋媽媽帶著6件行李和她的手風琴，賣掉老家的小房子，來到南通與兒子媳婦一同生活。兒子便執意要把她接到自己身邊，理由是，爸爸去世不到半年，媽媽又剛從老師崗位上退休，兒子擔心她的生活齒輪劇烈剎車，某些地方會崩壞。兒子鼓勵媽媽嘗試遷徙：“你看，濠河如今修整得這么好，周圍一圈都是小公園，岸邊有唱戲的，有跳舞的，有打牌的，您來了繞河散步，總能交到朋友。”兒媳婦買了舒適的轉椅，又為宋媽媽買了盆花、書架、新電視機，布置了一個符合語文老師審美趣味的朝南大房間。

過年時家中熱鬧，不覺得冷清，過完年，兒子媳婦都上學去了，孫子上學去了，宋媽媽發了愁：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她如何打發時光呢？跳廣場舞，她不會，阿姨們“塞擦不分，平仄一律送氣”的南通話她也聽不懂。大庭廣眾之下唱昆曲、通劇、京劇，她不好意思，也置辦不了那么昂貴的行頭。反正，離了生她養她的那方土地，她突然發現自己成了孤雁。無邊無涯的寂靜籠罩著她。讓她不由自主地感到憂傷。

她所有的時間都用在了編織上。她買了白色的棉線，用兩根鉤針編織出了類似蜘蛛網的鏤空白色罩布。這種罩布，搭在家里的沙發扶手上，搭在茶幾上，搭在電視機上，搭在立式風扇上，任兒媳婦如何好脾氣，私下里也對丈夫抱怨說：你媽媽來了以后，把我們家都裝飾成了20世紀80年代電視劇里的模樣。

轉變是從第二年的春天開始的，宋媽媽上菜場買菜，發現南通的香椿頭竟然要賣15塊錢一兩。她心里算了算，炒一盤香椿頭炒蛋，至少需要買二兩香椿頭，那成本就是三十幾塊錢呀，像這樣的香椿頭，在安徽老家，是很賤的。房前屋后，誰家還沒有幾棵香椿樹？春天的時候，只要身手利落，上樹去掰幾枝嫩芽回來就可以做菜了。宋媽媽是個想法很潑的人，她第二天就起意要在小區里種香椿樹。

她重新觀察了兒子家所在的小區，發現這小區是一個經濟適用房小區，多數是外地來南通的人所買，房價相對便宜，物業管理費也收得低，這導致不幸枯死的花木也沒有資金去補種。宋媽媽就去和物業管理處的中隊長商量，說她可以從老家請親友送香椿苗來，她已經找好了房前屋后的隙地，與其長滿雜草，許不許她種一兩棵樹呢。中隊長想了想說，民不告，官不究。你要和住戶去商議，只要你種樹的地方，一二層的住戶不嫌你的樹擋住了他們的陽光，你就可以種。

宋媽媽是一個執行力超強的人，說干就干，她立刻動員老家親友給她快遞樹苗。五棵香椿樹種好后，親友又快遞來花椒樹苗，金銀花的藤苗，還有艾草的種子、薄荷的幼苗與菖蒲的地下塊莖。宋媽媽說服鄰居允許她種植的理由也很接地氣，她說，窗外種上薄荷、艾葉和菖蒲，你家就不會有蚊蟲了。那種極小的蚊蚋，都怕這些香草的味道啊。

果然，后來鄰居都收到了宋媽媽贈送的艾葉包，可以用來浴足，也收到了她曬干的金銀花芽與薄荷葉，可以泡茶，確保大家吃完燒烤火鍋都不上火。

到了開年，不僅所有的藤本和草本植物都欣欣向榮，連一人多高的喬木也發出了新葉，宋媽媽家吃上了自己種的香椿芽炒雞蛋，榆樹也活了，結出了一串串榆錢兒，宋媽媽搭梯子上樹，捋下這些清香的榆錢，做了榆錢蒸餅這種稀罕的吃食，招待孫子和他的同學們。孫子驕傲極了，對小伙伴吹噓說：“我奶奶還會做香囊，穿棉襖戴香囊，大冬天都不得感冒。香囊里的香葉，還有川椒、金銀花，都是她自己種的呢。”學校一放假，宋家所住的小區也儼然成了小學生們辨認植物的迷你植物園。雙減后，孩子們書本上的作業不多，社會實踐活動倒挺多。宋媽媽領著他們去辨認“奶奶種下的植物”，她感覺自己又被分回到了班主任的崗位上。

兒媳婦非常欣慰，對全家人說：“媽媽來到南通后，比我們住在這里十年，認識的鄰居還要多。媽媽還植樹造景，還給孩子上植物課，這活力，我們也比不過。”宋媽媽謙虛地回應說：“我既然來了，就要盡力讓自己融入南通，若能栽培出一些熟悉感，何處不是家鄉呢？”

摘自《南通日報》2022年2月7日? 童玲/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