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花如待人

潘玉毅

人與自然要如何相處，對待一株樹、一朵花、一棵草最好的方式是什么？關于這個問題的標準答案其實我并不清楚，但是我想，彼此的關系應當是互相尊重、互相體諒、互相歡喜吧。

就像我讀汪曾祺先生的文章時，常常讀著讀著，就不由得心里一暖，仔細琢磨，似乎與他的待物如人是分不開的。他曾經寫過一個句子，至今仍被人反復引用：“如果你來訪我，我不在，請和我門外的花坐一會兒，它們很溫暖，我注視它們很多很多日子了，它們開得不茂盛，想起來什么說什么，沒有話說時，盡管長著碧葉?！?/p>

在作家的筆下，花兒是那樣可愛，那樣率性，那樣溫暖，隱隱還有一點小傲嬌。它們仿佛是他家里的一分子，一個垂髫稚子，又或是白發老者，當主人不在家時，它們就是家里的主人，幫忙候客與迎客。

除了不會說話，不會斟酒、端茶，它們同人又有什么分別呢？從你進入庭院開始，它們的心思便已全都在你身上了，你凝望它們的時候它們也在凝望著你，你靜靜佇立的時候它們還會送上或濃或淡的芬芳。這樣的主人家，怎會不叫人心生歡喜？

想來，對待花草、植被的態度與一個人的職業和學識無關，而與人的心性、與人對自然的態度有關。若是留心觀察，我們當能發現，這個世界上，惜花憐草的不只有妙筆生花的文人，也有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農民和不避寒暑辛勤忙碌的工人。

之前，我在一家信息科技公司采訪時，有一位受訪人員同我講過一個故事。2019年的夏天，他們在湖州安吉實施鄉村電氣化示范及智慧用能項目。為了能讓農民得到真正的實惠，他們針對具有安吉特色的民宿、炒茶、農業大棚、養殖、竹制品加工等產業，以及老百姓家里的智能家居，做了大量的功課，并為他們提供私人定制的方案。而當一切就緒之后，各種設備、終端的安裝卻又成了一個難題。

首先，這個項目團隊沒有專門的安裝人員，但是監測濕度、溫度、光照、二氧化碳等的傳感器種類卻有很多，多到沒有一個廠家可以將這些設備全部囊括在內。其次，安裝電表和設備需要停電，停電會對當地村民的生活、生產造成影響。

面對難題，項目團隊根據用戶的需求，在林林總總的設備、終端里挑選適配產品，并對這些產品進行集成，使之與系統相匹配，為了提升效率，還成立了一支十幾人的安裝隊伍。時隔兩年，不少安吉當地的民宿老板、大棚主人在提到這支隊伍的服務時，依然會不約而同地用上“意外”“驚喜”“溫暖”等詞匯。

為了不“擾民”，他們特意錯開用電高峰時段，選擇凌晨三四點鐘開展工作。每天入睡前，他們都會提前開好鬧鈴，這是怕前一天工作太累，睡得太沉，一個鬧鈴叫不醒自己，常常一鬧就是好幾個。約莫三點鐘，他們聞聲而起，匆匆洗一把冷水臉，就迅速趕到現場。等供電公司的工作人員把電停掉之后，它們就開始裝表、接線，把事先集成的傳感器按照既定的方案裝在指定位置。他們不僅照顧用戶的感受，也很照顧用戶種養的那些植物和動物的感受，對那些大棚里安家的草木花卉溫柔以待。

當地有不少大棚里種著嬌弱的觀賞植物，那段時間天氣炎熱，空調從早上六七點鐘就開了。想要安裝設備，就必須挑一天中最為涼快的時段，趁著花能受得了的時候，將空調關掉，而且關停的時間不能太長，最多只能維持兩個小時，否則花兒就會蔫掉，這迫使項目組將很多工作做在前頭，提升“凌晨行動”的效率。記得當時為了給田園魯家大棚安裝設備，兩組人整整忙活了三天。而這，只是那一百多天里的一個剪影而已。

忙完工作，汗流浹背的他們有時也會在大棚外歇上一歇，看著花，也看著自己安裝的那些設備。這情景入眼而來，汪曾祺先生《人間草木》里的那個明媚句子又浮上了心頭：“如果你來訪我，我不在，請和我門外的花坐一會兒。它們很溫暖，我注視它們很多很多日子了?！?/p>

摘自《聯誼報》2022年2月8日? ? 童玲/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