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志鑫 鄭曉明

習近平總書記在黨的二十大報告中指出,中國式現代化“既有各國現代化的共同特征,更有基于自己國情的中國特色”。中國式管理現代化就是根植中國的具體實踐與歷史文化傳統,使中國情境、中國特色的企業管理在中國大地落地生根,被企業領導、員工所接受并運用。習近平總書記多次稱贊張謇是“愛國企業家的典范”“民營企業家的先賢和楷模”。張謇深受儒家“以天下為己任”思想的影響,具有強烈的愛國情懷,認為“士負國家之責,必自其鄉里始”。作為士大夫的最高代表——狀元,他堅持讀書人應有報國之志,承擔建設家鄉和造福桑梓的重任。縱觀歷史,張謇實業報國,那句“時時存必成之心,處處作可敗之計”的動人話語,既流露“篳路藍縷、櫛風沐雨”的創業維艱,也蘊含“民胞物與、己溺己饑”的惠民情懷。張謇精神是中華儒家文化的集中體現,是家國情懷與經濟理性的有效結合,是在義與利、公與私、家與國之間重塑的商業倫理。因此,張謇實業之舉對于當下如何將企業管理實踐與中國優秀傳統文化相結合,探索中國式管理現代化發展模式具有借鑒意義。
張謇(1853-1926),字季直,號嗇庵。江蘇南通人, 祖籍江蘇常熟土竹山,生于江蘇省海門直隸廳長樂鎮(今江蘇省南通市海門區常樂鎮)。1894年高中狀元,是中國近代實業家、政治家、教育家、書法家。張謇是中國棉紡織領域的開拓者,主張“實業救國”,在南通興辦一系列文化教育事業,開創唐閘鎮工業區,使南通成為我國早期的民族資本主義工業基地之一。張謇一生創辦20多家企業和370多所學校,為中國近代民族工業興起、教育事業發展做出巨大貢獻。
“實業救國”推動經濟發展
甲午戰爭戰敗后,張謇放棄狀元身份,投身實業,提出“實業救國”主張。從籌辦南通大生紗廠始,張謇陸續興辦數十個企業,堪稱中國近代第一實業家。他提出發展經濟是國家強盛的基礎,重點在于以新技術發展重工業以及采用“棉鐵主義”的工業路線。他鼓勵發展民間資本,重視發展商業,并將“辦學堂育人才”作為發展工商業的支撐。為振興實業而培養人才,為培育人才而興辦學校、辦師范,為辦學校而興紡廠。張謇建立大生紗廠賺得第一桶金后,不斷拓展商業版圖,圍繞紡織業興辦一系列上下游企業,形成龐大的“大生系”資本集團,南通地區因此成為中國著名的實業模范區。
“教育興國”開啟國民心智
張謇提倡“父教育”,他創辦的通州師范學校是中國第一所獨立設置的師范學校,是中國專設師范教育機關的開端。1905年,張謇與其合作者在吳淞創辦了復旦公學(復旦大學前身)。1909年,倡建通海五屬公立中學(即今江蘇省南通中學),并創辦上海高等實業學堂船政科,稱為“吳淞商船專科學校”(上海海事大學前身)。1912年,張謇在老西門創辦江蘇省立水產學校,1913年改稱“吳淞水產專科學校”(上海海洋大學的前身)。1915年,創辦“河海工程專門學校”(河海大學前身)。1917年,在張謇的支持下,同濟醫工學堂(同濟大學的前身)在吳淞復校。1920年,張謇作為主要創建人之一的國立東南大學成立。此外,他還陸續創辦了圖書館、盲啞學校等。值得一提的是,張謇深受中國優秀傳統文化熏陶,在興辦教育中提出“道德優美、學術純粹”,認為“學術不可不精,而道德尤不可不講,首重道德,次則學術”。道德是做人的準則,學術是成才的關鍵。同時秉承“學必期于用、用必適于地”的教育理念,扎根中國大地辦教育,將學校教育與社會發展相融合,教育提升社會文明程度,社會經濟建設促進教育事業繁榮,二者相輔相成。
“文化自信”展示華夏文明
張謇具有強烈的文化意識及改良社會的使命感。1903年創辦的翰墨林印書局是中國近代頗具影響力的印刷出版機構。翰墨林印書局兼營書畫交易與裝裱等,促進了當地書畫界的交流。張謇利用印書局編印習字帖供學生臨摹學習,并將他自己寫的部分字帖印刷發行,促進了近代書法的交流與傳承。1905年,張謇以個人力量興建南通博物苑,開中國文博事業之先河。為擴充館藏量,張謇廣泛征集文物,起到保護文物的作用。1905年,張謇成立中國圖書有限公司,未用“企業以盈利為目的”的商人思維來經營發展,而是以“鞏護我國教育權、驅策文明之進步、杜絕外人之覬覦、消弭后來之禍患”為宗旨,兼顧社會責任和文化信仰。
大生紗廠是張謇于清末創辦的一所私營棉紡織企業。1895年,張謇以兩江總督張之洞委派“總理通海一帶商務”名義,籌劃在南通創設紗廠,面臨最大困難就是集股籌資。1898年,紗廠在南通唐家閘動工興建,1899年建成投產,即大生一廠。
大生紗廠名稱取自《周易·系辭傳》“天地之大德曰生”,張謇之所以取名“大生”是因為“一切政治及學問最低的期望要使得大多數的老百姓,都能得到最低水平線上的生活”。“大生”二字表明了張謇的實業理想,即天地間最大的政治是國計民生。大生紗廠的慘淡經營離不開張謇追求實業的百折不撓,在市場混亂、融資困難和環境惡劣的近代中國,張謇充分利用狀元身份,創新地將“官督商辦”改制為“紳領商辦”,一手將大生紗廠發展為中國紡織業的標桿,在巔峰時期曾占全國紗錠總數的11.9%。因此,大生紗廠對于解讀中國近代企業制度的起源和生成都有著極強的實踐啟示。
首先,大生紗廠是典型的“紳領商辦”的經營模式。為解決大生紗廠籌辦過程中集股不順的困難,張謇獨創性地提出“紳領商辦”的運營模式,與合伙人商議以機器為資本作價25萬兩官股,約定官股不涉及盈利虧損只收取利息。值得一提的是,“官董”并未參與企業日常經營,偶在股東大會等正式場合進行象征性活動。表1為大生紗廠原始資本來源。
其次,大生紗廠體現張謇威權型領導特點。大生紗廠成立初期,張謇在公司所占股份未超過千分之五,從現代治理視角來看,張謇未能取得對大生紗廠的控制權。但是在建廠初期近二十年的時間內,張謇在大生紗廠的話語權無人可匹及,原因在于張謇具有獨特的威權型領導風格。這一威權既是建立在其官紳雙重身份和地位上,也是建立在張謇的德行、經驗和口碑等個人特征上。威權領導風格為起步階段的大生紗廠帶來了治理“紅利”。例如,融資舉債是大生紗廠早期發展的困境難關,正是依賴張謇的個人威權和社會聲望,大生紗廠能夠便利地吸收民營資本和社會資本入股公司。此外,稅務負擔同樣是大生紗廠面臨的難關,張謇運用其狀元身份,構建良好的政商關系,利用官方力量減免稅厘。

最后,大生紗廠是典型家族式運營模式。家族式企業運營模式幫助大生紗廠在內憂外患的背景下取得競爭優勢。張謇將與自己沾親帶故且商業經驗豐富的本土商人安排至大生紗廠的重要崗位,由此成為大生紗廠創建初期的核心團隊。這些被張謇委以重任的管理人員既熟稔市場行情,又在生產管理方面“督工甚勤,竟日無懈”,幫助大生紗廠順利站穩腳跟。此外,大生紗廠選用的工人普遍來自南通地區,本地用工模式的優點是用工成本較低,當時每日男工工資均價為0.55元,每日女工工資均價為0.45元,而大生紗廠日均工資在1角左右,遠低于當地工資水平。
“利緣義取”的倫理責任
“義”與“利”是闡發道德理念和財富物質、個體私利和群體價值的重要內容。“義”即“人之正路也”,指正義、道義和公正,是利于集體、群體的行為準則和道德標準,屬于精神思想范疇。“義”通常與“利”并舉,“利”是能滿足個人生存需求的利益和功利,屬于物質利益范疇。
張謇的“義”是救亡圖存、救民于水火的“民族大義”。營商獲利并非貪圖錢財富貴,而是實現大義的手段和工具。張謇躬身入局的核心動機絕非是出于利潤和財富,而是“言商仍向儒”“舍身喂虎,認定吾為中國大計而貶,不為個人私利為貶,庶愿可達而守不喪”。由此可見,張謇籌資辦廠屬“養民之大經,富國之妙術”。張謇的“利”是“公共之利”,而非個人私心私利。他認為 “利”兼具企業、個人的小利以及國家、民眾的大利。其中,充分體現張謇“公利”特質的是“眾仆”與“公仆”之分。張謇在大生紗廠占有經營話語權,但是所占有股份比例較低,類似于現代企業具有為股東服務性質的職業經理人,是為股東服務的“眾仆”,承擔基本經營職責。同時他是為社會服務,為人民謀利的“公仆”。“公仆”造福大眾,彰顯世界“大義”。 正如他所說,“鄙人志愿并不在專為股東營余利,實欲股東斥其余利之所積若干成,建設公共事業,為一國立些模范”。因此,張謇將“義利”融合于大眾和國家之中,是公利和私利的結合。
值得一提的是,張謇通過書法特長為社會公益事業籌集經費。作為狀元和書法家,張謇曾試圖通過“賣字”為育嬰堂籌款,計劃每季度湊足500元,一年籌資2000元以供100名幼童生活之用。晚年張謇不顧年事已高,每日持續寫字兩個小時。他曾在報紙上登過不止20次廣告籌資,兩年時間共收入2萬余元,全部投入慈善事業中。
張謇的“義”是救亡圖存、救民于水火的“民族大義”。營商獲利并非貪圖錢財富貴,而是實現大義的手段和工具。張謇的“利”是“公共之利”,而非個人私心私利。他認為 “利”兼具企業、個人的小利以及國家、民眾的大利。
張謇“兼濟天下蒼生”的義利觀對中國式管理現代化具有啟迪之效。實踐表明,現代企業社會責任和企業家精神,本質上就是意蘊深厚的“義利觀”作為商業道德準則在當代中國經濟社會的具體體現。“義”表征企業活動需遵守社會倫理規范,“利”體現企業基本經濟活動和社會行為。中國式管理現代化要求企業避免狹隘的利益價值觀,即避免一味追逐經濟價值。正確做法是遵守符合公利要求的倫理規范,尊重、愛護和珍視社會公共利益,實現多元價值追求并承擔企業社會責任,致力造福桑梓和服務社會。
誠然,“守義”存在成本,充滿風險,企業要生存自然需要追求利益,但是中國式現代化企業的本質絕不是哈里·科斯新制度經濟學理論下的“價格機制的替代物”以及“追求利潤最大化和成本最小化的組織”。西方企業片面強調工具理性的功利性,認為資本世界運行是“工具理性”的功效結果,其理性取向主要關注經濟主體行為“目的”有效性以及“手段”效率性。所謂的 “科學理性”“工具理性”邊界的無遠弗屆不可避免導致了以道德倫理為特征的“價值理性”被掩蔽和落寞,造成企業倫理的缺位。
當代中國企業家要向張謇等實業家前輩學習,認識到新時代的“義”絕不是停留在“九經三史”的僵化思想,需要躬行社會關懷。當前我國平臺型企業持續出現數據濫用、信息泄露和壟斷經營等社會責任異化現象,暴露出的就是物質主義觀念“利”的僭越所導致的倫理危機。
因此,中國式現代化企業家力行新時期的“義利觀”,就是儒家思想通過“君子”人格創造價值的應有之義,是傳統之道在變局下的復興體現,是倫理之訓在新形勢下的實踐體認。企業家應努力成為擁有法治宗旨、契約意識和守約觀念的中國式現代化的“義賈”。
“以人為本”的惠民情懷
張謇將“以人為本”的思想充分融入實業救國之中,推崇“尊圣崇經”,向往古代圣王的“仁人”境界。張謇反對將工人視作抽象、封閉和隔絕的個體,而是將其視為社會關系的存在。例如,張謇為解決工人居住問題,決定在工業區域為工人設置住房。當時,周邊的工人簡易住所被大火意外燒毀,導致大量工人居無定所,加之大生紗廠職工多數為紡織女工,每日上下班通勤辛苦。張謇下決心徹底解決工人住宿問題,于是親自出資購置土地,以聯排住宅形式規劃建設職工公寓,形成了老工房、西工房、南工房等建筑群,有效地緩解了工人住房緊張問題。相關建筑遺址位于現在的唐閘古鎮,成為張謇“以人為本”的佐證。再如,為緩解工人工作壓力,排解情緒,張謇在工業區修建公園幫助工人“逸而樂”,避免工人置身于“花柳街巷”以落得“青樓薄幸名”。公園建成后,工人在公園“有溪釣、有亭棲、有石坐、有茗品、有藤攀、有欄依”,果然不見“狎妓”之風。此外,張謇關注工人身體健康,創辦醫務室為工人防病治病。值得一提的是,1920年盛夏,當地爆發疫情,大生紗廠頂住資金短缺壓力,果斷停工停產杜絕疫情蔓延,此舉充分體現出張謇將工人生命健康置于首位。
張謇堅持將“以人為本”作為價值準繩和道德規范來指引和制衡人與人間的關系,本質是“愛人” “泛愛眾而親仁”,強調以己心體恤他人心。如果企業經營無視他人的體驗、情感和需求,就難以做到“仁者愛人”。當時西方實業界正盛行泰勒的科學管理思想,試圖利用“第一流工人”提升職工生產效率,在此過程中,采用“胡蘿卜加大棒”的方式將工人視為純粹“經濟人”。中國文化強調宗親家族的社會秩序,即“家倫理本位社會”。在“差序格局”的關系網絡中,交換關系更多表現出質樸的、情感的社會交換,而非簡單的、純粹的經濟交換。因此,張謇并未采取西方管理的制度、條款、法規等硬性約束措施,而是認為中國式管理應呈現“家”的柔性,用情義引導,用“仁”的友愛善良感化和調節他人行為會更為有效。
新時代下,企業倫理意識和責任意識遠超百年前,中國式管理現代化更應堅持“以人為本、人為為人”的核心理念,充分體現對人性的尊重、理解和溫情。一方面,企業管理者應高度重視企業與人之間的親密、和諧關系,強調人的發展性和再生產性。特別是在數字化轉型時期,企業要避免將個人看作工具化、物化的“經濟人”,不可一味依賴制度、條款、法規等約束措施,以苛刻的邊界在管理中進行行為規范,更不可以簡單采用“胡蘿卜加大棒”的物質激勵。另一方面,企業要嘗試“德主刑輔”,通過倫理、禮教和教育等教化措施,對人的情感、內心和思想進行善意勸導,用文化方式激發人性向善,伸張個人的美與德,推動個體生命成為自我管理的主體。
“學古不泥古”的革故鼎新
吳良鏞院士曾評價張謇“能在新與舊、中與西、保守與前進的撞擊中擺脫出來,創造性地走自己的道路”。一方面,張謇“力倡新學新技”。用現在的眼光來看,這屬于吸收引進繼而進行本土化創新的過程。張謇深知要振興工農業,必須學習先進國日新月異的科學技術,重點是在生產機器設備上展開突破。他積極引進歐美機器設備,旨在“講格致,通化學,用機器,精制造”。進一步地,張謇加緊發展技術,針對關鍵技術改良、仿制和改造,實現企業的增量發展和存量創新。資生鐵廠是20世紀初為數不多的民營機械廠,張謇創辦的資生鐵廠集中力量研究英國、日本等先進國家的織布機、開棉機和經紗機等設備,通過不斷創新,開發、生產、添置符合大生廠生產特點的紡織機器。與此同時,張謇堅持學習外國先進技術。他獲悉日本北海道許士泰精勵墾荒萬余頃,獲得顯著成效,便專門去拜訪許士泰,虛心學習“荒地為良田”的技術。彼時,許士泰成為張謇后續廢灶興墾的榜樣,但張謇更是懷有競勝之心要超過許氏。果然,張謇將通海、新南、華成、新通等公司的占地面積擴展至500多萬畝,年墾牧投資總額達2000多萬兩銀。為了改良鹽業生產效益,張謇堅持三年反復實驗,前后借鑒日本法、海州法、松江法和浙江法等多種方式方法,取長補短并適度改良,取得不俗效果。最終,張謇創辦的企業在精細化程度和規模效益等方面均反超許士泰。

另一方面,張謇開拓市場和創新治理模式。南通地區紡織業歷來興盛,張謇立足資源優勢進行產業鏈延伸,如為降低采購棉花成本,開創通海墾牧公司,種植棉花。隨著事業逐步擴大,張謇采取多元化戰略占領新市場,陸續開辦油廠、面粉廠、水利廠、船舶公司等。之所以創辦這些企業,并非盲目“鋪攤子”。例如,辦油廠是為了充分利用棉籽,辦船舶公司是滿足紗廠的運輸需求。因此,張謇以大生紗廠為鏈條軸心,開創了集上下游產業為一體的集團運營模式,為后來工商業經營創新提供良好參考。同時,張謇參考西方企業治理模式,設置董事會、總經理、監事并明確責權利,按照股權參與管理。在創業伊始,資金短缺成為“攔路虎”,張謇探索融資方式,創新性地運用“紳領商辦”模式,充分吸納社會資金,有效處理了國有資本和民間資本的共存關系、官商之間的權利關系,并于1907年將大生紗廠改制為“大生股份有限公司”,創建了中國近代首家民營股份制企業。
張謇“破法不悖法”的首創精神令人動容,可昭日月。胡適先生就對張謇給出了這樣的評價:“獨力開辟了無數新路,做了三十年的開路先鋒”。創新是實業家張謇傲人的品質,也是成就事業的活力所在,張謇無愧為社會創新者和國家建設者。現如今,中國式現代化企業更加離不開企業家創新精神。就政府而言,理應改善營商環境,深化“放管服”改革,營造公平市場環境,出臺寬松政策,厘清政府和市場邊界,充分釋放市場主體活力,增強企業家對經濟發展前景的信心。構建“親清”政商關系,充分發揮政府服務型功能,聚焦企業需求,健全企業困難幫扶機制,做到“無事不擾,無處不在”,激發企業家創新熱情。此外,從張謇的產業鏈延伸模式實踐中,現代化企業要認識到“只有落后技術,沒有夕陽產業”,應努力構建本土產業鏈話語體系,加強產業鏈本土化重構。產業鏈動態延展應立足于國內需求,支持我國技術領跑企業推動產業鏈本土發展,爭取將全球分工體系下產業鏈高端部分融入本土體系。進一步地,政府應支持本土企業組建區域性產業鏈技術同盟,形成產業鏈創新鏈優勢互補的貿易利益共同體,提升我國企業技術創新的對賭能力。
“忠信篤敬”的抱誠守真
張謇作為“言信行果”的企業家模范,深知誠信之于生產經營的支撐作用。他秉承“忠信篤敬”的信用觀,就是“忠則不貳,信則不欺,篤則不妄,敬則不偷”,將誠信視為生命線,自覺履行契約,即便面臨資金周轉困難,也堅決履行合同契約。在大生紗廠創辦初期,張謇為應對資金短缺問題,無奈之下采取“盡花紡紗,賣紗收花,更續自轉”的冒險自救方式。獲得成功后,立即進行應付賬款的核實結清工作。張謇本人極端痛恨假冒偽劣商品,當時市場上普遍充斥著以次充好的棉紡織品,大生紗廠始終堅守誠信,確保以質量取勝。張謇強調企業立于不敗之地離不開良好的品牌聲譽,基于此,大生紗廠一廠積極打造“魁星”商標彰顯其狀元辦廠的獨特性以及傳遞在行業領域奪魁競優的信心,大生二廠則積極打造“壽 星”商標,運用民間喜聞樂見的神話人物來塑造良好的信用形象。張謇痛恨市場欺詐和不誠信,雖然當時市場上“信用墮落,疑竇叢生”,但他堅定認為“稍有欺詐,則信用難以保持,何以招徠主顧?便宜不過一時,損失終無盡期”,堅守篤信誠信是立身之本、成仁之道。例如,為貫徹“棉鐵政策”,他創辦紡織職業學校,旨在培養工人的實用技能,“所收學生,不限一省,來見習者不止一人,經費除公司股東以余利效此義務外,未嘗受政府、社會, 或他省、他人分毫之輔助,此心皎然,若揭日月”。然而,其他競爭企業也聞訊派人學習,名則學習,實則擾攘,“暗中勾引男女工頭、工人,加放工價、情同扇誘,虛言投餌,跡近拐騙”。張謇指責他們“鬼蜮伎倆,乃中國下等市儈與某國促狹分子之行為”。令人欽佩的是,張謇并未一味排斥,而是盡顯君子待人之量,申明只要其他公司堂堂正正派人來學習,自己必然以誠相待,甚至可以商同籌畫,代為招募。
誠信猶如空氣和水,“受益而不覺,失之則難存”。張謇“言忠信行篤敬”的誠信對于中國式管理現代化的企業具有深刻啟發。企業須深知“業不信不興”,要像保護眼睛一樣愛惜聲譽和信用。改革開放至今,我國企業家向來重視信用的建設、維護和塑造,無論是上世紀格力空調“海綿”事件、海爾“砸冰箱”事件,抑或是近期全國“誠信興商典型案例”名單中的誠信企業,無不彰顯誠信對新時代企業生存和發展的美譽作用。例如,小熊美家探索生活性服務業誠信建設的“家政樣本”,破解百姓身邊煩心事;吳裕泰堅持質量誠信,將誠信文化融入“中華老字號”企業生產經營管理中,堅守產品品質,致力于賣老百姓喝得起的放心茶。同時,無視信用造成的慘痛教訓必須警鐘長鳴,如三鹿集團“三聚氰胺”等違背誠信經營造成數十年創造的資產化為烏有。
因此,中國式管理現代化就是企業誠信文化的養育過程。良好誠信自然離不開企業員工的共同營造。企業家要使用道德、倫理、責任相關的語言、信息、符號以及表現倫理評價的傾向性來影響員工的誠信行為。企業家要對企業內部的自利導向倫理氛圍進行監控和杜絕,并樹立規則導向的倫理氛圍,培育和構建員工規則意識和職場操守,減少貪墨、破壞組織聲譽和濫用組織資源等機會主義行為,使自身行為與組織倫理準則保持一致。事實上,良好的誠信氛圍能夠對員工產生“保留力”“吸引力”。企業要努力抓住一切契機,向員工展示企業道德品質,通過榜樣示范的作用,有效激發員工道德一致性的產生和塑造,減少以自我為中心的思維意識以及違背企業制度規范的欲念。
由此,中國式管理現代化促使企業妙用倫理激勵,塑造誠信文化,拒絕責任漂移,形成道德價值觀的集體認同。總之,“誠”是聚心之魂,“信” 為立足之本,中國式現代化企業要堅決杜絕欺騙公眾、惡意違約以及違法經營等非倫理行為,塑造美好聲譽的企業社會形象。
“知行合一”的踐履擔當
“知行合一”是陽明心學的核心,強調認識事物的道理與實行其事是密不可分的。“知”是指內心的覺知,對事物的認識;“行”是指人的實際行為。張謇認為“知行合一”的本質是“真知自能力行”,興辦實業才能擺脫華夏積貧積弱的態勢。張謇鼓勵多游歷,閱盡世界大觀,探索西方文化和發展脈絡,獲取西方科技進步和實業發展的“真知”,借此“真知”指導在中國大力發展實業。張謇在《江蘇學會致學部函》中表明:“良知之學,重在知行并進。居今之世,舍知行并進,尚安有所謂學務哉?”。因此,張謇知行合一重點在于“知行并進”,缺一不可。
事實上,張謇的“知行并進”并不是去辯證“知”與“行”的先后問題,而是在實業救國、教育興國中,追求“知”與“行”的一致性,努力開拓并發展經濟,讓處于水深火熱的中國人民看到希望和生機。早期的張謇致力于軍事工作,以期改變國家落后面貌,但是發現軍事斗爭無法改變國內積貧積弱的現狀。于是,他“當自興實業始,然興實業則必與富人為緣,而適違素守。又反復推究,乃決定捐棄所恃,舍身喂虎,認定吾為中國大計而貶,不為個人私利而貶,庶愿可達而守不喪。自計既決,遂無反顧”,下定決心涉足實業。為此,他愿意躬身入局做傳統書生不屑之事,他“興魚堰充采芹”,甚至放低姿態登報“狀元鬻字”。一切舉動似乎都是在致敬400年前陽明“邊講學邊滅匪”的知行合一。因此,張謇“知行并進”的思想,是同我國古代士大夫“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的最高理想相契合的。
一位32歲的志氣書生,懷揣實業許國的勇氣、產業報國的信心和實業強國的恒心走進實業天地,默默地踐履一個又一個報國理想,在動蕩不安的年代里書寫了“舍身喂虎”的傳奇故事。
中國式管理現代化離不開自身獨特的文化傳統根基,“知行合一”助力現代化企業探索出一條超越西方文明的中國式管理方式。張謇對于“陽明心學”的踐履對于當前中國現代化企業的文化構建具有重要的啟示和借鑒意義。一方面,企業文化是企業內部群體共同遵守的價值觀念、信念、儀式及其相關理念在生產經驗、管理實踐和員工行為方式體現的總和。“陽明心學”可以讓人們從知行的整體視角理解企業文化的意識和實踐的關系,企業文化一般屬于意識范疇,要想發揮作用離不開實踐和保障,這就需要全員參與。企業要主動開展“陽明心學”的文化宣講,幫助企業員工準確理解“陽明心學”,確保員工真懂真信并用實際行動去踐履。同理,企業領導要率先垂范,做好企業文化的倡導者,成為員工道德規范的引路人。因此,新時代下的企業文化不能停留在文化制度建設層面,必須落腳到企業實踐中。另一方面,中國式現代化管理要構建“良知”企業經營哲學,推動倫理道德超越狹隘的企業利益觀。企業要讓“良知”成為日常管理的主導思想和規范準則,規范和約束企業自身和企業成員行為。“大變局”新時期下,企業更要自覺地遵循“良知”,在面臨有可能危害社會、行業和他人利益的誘惑時,能夠自覺“去惡”,杜絕和清理不正當的行為傾向,遵守倫理、德行和信念,始終將國家利益、社會利益和公共利益置于經營目標之上。
縱觀張謇的閎闊人生,正因為他在現實世界里不斷感受知與行,我們才有幸看到一位狀元企業家登上實業救國的恢弘舞臺,為風雨飄搖的舊時代帶來光明。科舉折桂并非功成名就的終點,而是實業許國的起點。我們可以重溫張謇63歲時塑造“中國近代模范縣”的為霞滿天,追逐他59歲時承擔實業總長的志在千里,感悟他47歲時開創大生紗廠的白手起家,回顧他42歲時一日看盡長安花的冷籍奪魁。終于,我們看到南通那位32歲的志氣書生,懷揣實業許國的勇氣、產業報國的信心和實業強國的恒心走進實業天地,默默地踐履一個又一個報國理想,在動蕩不安的年代里書寫了“舍身喂虎”的傳奇故事。當張謇停留在盡頭,我們卻從起點跟隨,去踐行“強國富民之本實在于工”的絢爛人生。
張謇曾借世界之力為貧弱之中國,偏狹之南通探索發展道路。如今,一個有著五千載文明的大國不可阻擋邁向現代化,這是藍色星球上催人奮進的奮斗故事,也是引人欽佩的文明史詩。無論商業版圖如何超越傳統的國別界線,企業家始終有自己的祖國,中國式管理現代化終究要扎根于祖國大地,終究會鐫刻華夏文化基因。因此,實業報國最令人心動的時刻,就是銳意進取的企業家邂逅神州逐夢的美好時代。推動中國式管理現代化是企業家的任務、擔當和使命,中國企業家應勉懋初心,以國家富強、民族振興、共同富裕為己任,矢志不渝探索富民強國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