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永輝 謝麗妍
泉州師范學院美術與設計學院
泉州木偶頭雕刻是木偶表演藝術中富有特征的角色頭部造型藝術,是木偶戲道具制作中的一門特殊工藝,屬于民間工藝美術范疇。木偶藝術“興于漢、盛于唐”,唐末已在泉州地區流行,曾受到宋元海上絲綢之路鼎盛時期多元文化的影響,又在明清兩代六百多年間盛演不衰。木偶頭雕刻工藝有著千年的文化積淀,且成為與豐富燦爛的戲曲藝術并駕齊驅的藝術樣式。時至今日,泉州木偶戲仍保留著精湛的表演技術和獨特的雕刻工藝。泉州提線木偶戲于2006年被列入第一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泉州木偶頭雕刻于2008年被列入第二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木偶戲和木偶頭雕刻工藝重回大眾視域并普受關注。本文擬從非遺傳承和創新發展的角度探究泉州木偶頭雕刻工藝的藝術之美和審美價值。
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的本質是對歷史技藝的繼承。在泉州木偶頭雕刻工藝的傳承中,雕刻家用成熟的技巧和智慧使雕刻工藝大放異彩,臻于與人之善巧無異、與造化同工的藝術境界。木偶頭雕刻有著精湛工藝和藝術特色,從美學角度分析,它在形式上運用線性雕刻和豐富的顏色,把雕刻和繪畫完美融合,體現了線條與色彩的裝飾美。在雕刻技術上,把本沒有生命的木物演變得惟妙惟肖,揭示了木偶角色的內在精神,折射出的藝術形象具有傳神美。在造型藝術上,木偶頭雕刻用活靈活現的神態和浪漫夸張的形變凸顯出木偶角色的性格形象,充分展示了神態與形變的意象美。
泉州木偶頭是以線性雕刻作為主基調的造型語言,通過提煉線條的純粹性對肌肉形體的體積做淡化處理,把體積轉化為抽象的富有韻律的線條表達。“借助線性的特點將人類文明的精神進行體現,把人體曲線美進行形式化、抽象化、韻律化,曲線美凝結了我國傳統文化、民族文化之‘求全求美’,意境在其中得到淋漓盡致的體現?!盵1]泉州本土民族文化體現在木偶頭雕刻線條的精神性和曲線美,所形成的木偶頭輪廓極具節奏感和生命律動。尤其是生、旦和北行角色的頭部造型,雕刻的線條流暢優美,變化微妙且含蓄,結構的起伏在臉上形成變化微妙的層次輪廓。
木偶頭的裝飾美還體現在頭部臉譜的色彩上,具有獨特的藝術魅力。隨著非遺傳承和審美需求的日漸提高,木偶頭在色彩的運用上由原來的白、紅、褐三種基本顏色逐漸演變為五彩斑斕的色彩。雕刻家對色彩的考究不是生活和自然色彩的簡單描摹,而是根據木偶頭角色的情感要素進行主觀的選擇,選擇象征性的能表現木偶角色性格特征的色彩。精巧的雕工、凝練的線條,加之與色彩的完美融合,在展現木偶角色性格的同時,將地方特色文化與木偶頭雕刻相融合,從而使本沒有生命的木偶頭演繹得鮮活、傳神。
“刻木為偶,以偶為戲”,木偶是木偶戲表演的載體,角色的性格特征與神態得以展現是通過木偶頭雕刻工藝進行加持,通過有限的表情傳達戲劇性的內容。泉州木偶頭雕刻工藝過程復雜且講究,雕刻家以概括的方式將其升華。木偶頭雕刻家使原本沒有生命的樟木頭呈現出夸張怪異的表情和絢爛的神態,逐漸地把木偶頭演變得惟妙惟肖,將天然生成的無情樟木打造成生活空間中的“有情物”,使之無情化有情,這是具有極高審美意境的傳神美。
一樽木偶頭的雕刻工序一般為制作白坯、打磨修光、水分彩繪三個步驟,需要雕刻家對木偶頭的雕刻工藝進行提煉并加以主觀的強調表達。雕刻家在塑造偶頭時,需要把控骨骼和五官的基本特征,要在有限的結構中呈現千變萬化的神態、情緒,營造出聚散有序的節奏律動美感,又不缺失木偶頭臉部肌肉的真實感。在泉州木偶頭的制作名家中,近代的木偶頭雕刻大師江加走(1871—1954)制作的偶頭形象多變,僅女性角色就能夠衍變出年齡、神態、階層、形貌各異的三十多種女性人物,都能演變出富有氣質和個性的角色形象。木偶頭的神態具有極高的審美意境,該雕刻工藝是虛實結合的藝術表現方法,“以‘五形三骨’(五形:雙眼、兩鼻孔、一張嘴;三骨:眉骨、顴骨、下頜骨)為重點”[2],這是木偶頭造型的根基所在,傳神美主要是通過強調五形和三骨來揭示角色的內在精神,這既是木偶頭角色傳神本質特征的聚焦點,也是雕刻家情感寄托的落腳點。木偶頭精琢的雕刻工藝,能使木偶角色的神態惟妙惟肖,造型的夸張形變也使得角色的性格刻畫入木三分。
泉州木偶頭雕刻工藝用活靈活現的神態和浪漫夸張的形變凸顯出木偶角色的性格形象,用概括提煉的方式進行升華。“泉州木偶頭雕刻也善于夸張變形,但始終保持著寫實的基礎,游刃在寫實與寫意、具象與抽象之間,即‘意象’的表現手法?!盵3]在創作形式的處理上基于寫實而又不拘于寫實,是對客觀形象的意象化表現,意象的表現手法是木偶頭雕刻意境創作的核心要素。中國的美學思想注重“神形兼備”,泉州木偶頭雕刻的造型藝術擺脫了客觀事物的自然寫照,運用浪漫的藝術手法進行主觀的創造與美化,重點引申出木偶角色的內在精神,追求造型藝術的意象之美。
木偶頭角色的性格主要通過面部表情的喜、怒、哀、樂體現,飾演的美、丑、忠、奸角色都在五形和三骨之間發生微妙的變化。雕刻家對肌肉的解構、面部骨相的揣摩、夸張的形變可體現在木偶頭臉部的比例上?!按_立最能代表個性的輪廓形態,如臉譜拉長、縮短、寬窄的上下不同、五官位移、聚散乃至借助動物特征或者荒誕古怪的結構,來強化人物個性。”[4]通過木偶頭臉型的形變可演化出臉譜的千樣形態,五官結構布局的變化多端,從而摸索出泉州木偶頭特有的意象圖式??鋸埱規в兄饔^能動性的藝術造型表達,能使不同時代的欣賞者在直覺中激起相應的聯想和想象活動,形成無限象征的意象意蘊,這正是泉州木偶頭獨有的藝術魅力所在。
綜上,從泉州木偶頭雕刻形式的裝飾美、雕刻技術的傳神美和雕刻造型藝術的意象美,通過提煉、概括、夸張、形變等藝術手段展現出非遺傳承發展過程中雕刻工藝的獨特美學價值,這筆珍貴的藝術文化遺產得以傳承發展是歷代泉州木偶頭雕刻家藝術實踐的成果。熠熠生輝的泉州木偶頭雕刻在非遺發展中需要藝術創新,雕刻工藝在滿足日益增長的審美需求的同時將木偶頭雕刻的工藝美術內化成生活的一部分。
非遺發展的本質是創新與保護,這是一種相互依存、不可或缺的關系,是今天與未來的關系。泉州木偶頭雕刻藝術流傳至今,具有強大的生命力和深厚的歷史文化,一方面與木偶頭發展的生活環境、宗教信仰密切相關;另一方面體現獨具意味的創造形式。它積淀了千百年來的藝術經驗和審美意蘊,并有著豐富的藝術形式和廣泛的群眾基礎。泉州木偶頭雕刻工藝在被給予滋養和保護的過程中,不斷推陳出新,找尋創新的突破口。木偶頭的本體是屬于民間工藝的雕刻藝術,木偶頭的主體本是木偶戲的戲具。雕刻家對木偶頭雕刻藝術的創新需要在原初漢化佛像造型雕刻的程式上有所突破,從傳統積淀中加以升華;擺脫舞臺對木偶頭造型的局限性,吸納和融合現代造型因素。源于生活的雕刻創新,雕刻工藝形成了獨具地域特色的藝術風格和審美價值。泉州木偶頭雕刻工藝的創新使藝術創造的目的、功能、本質及審美活動、藝術風格形式等方面得到盡可能地發揮,讓木偶頭雕刻走向傳統與時代契合,鮮明奪目、惟妙傳神。
自唐宋以來泉州木偶頭雕刻的藝術創新受“泉南佛國”的宗教文化氛圍影響,佛教藝術興起,神像雕刻作坊林立。由于宋代還未有專門的木偶雕刻作坊,所以至清朝末年木偶頭雕刻一直由神像作坊兼營,木偶頭雕刻原初形成漢化佛像造型的獨特程式也慢慢僵化,這一現象推動了木偶頭雕刻的創新發展。發展至清末民初,泉州木偶戲步入了繁盛時期,木偶頭雕刻的創新也受到木偶戲劇目增加和更迭的影響。在此背景和市場需求的合力之下,對木偶的需求量大大增加,在進行木偶角色雕刻創新的同時也要滿足新的時代審美發展需求。
受以上因素驅動,泉州木偶頭雕刻逐漸邁向創新之路。清末民初“西來意”和“周冕號”是當時泉州城著名的兩家木偶頭雕刻工藝作坊?!拔鱽硪狻钡哪九碱^雕刻作品保留并繼承了傳統的佛像雕刻風格,蘊藏著宗教精神的含蓄美。而“周冕號”的作品則更側重偶頭在戲劇道具中的實用價值,從日常生活中尋找可借鑒的參照物來啟發木偶頭雕刻的創作,擺脫了木偶頭雕刻的固有程式,并根據木偶戲劇目和市場需求,促進木偶角色造型風格的創新。他們承前啟后,是開拓創新的先驅,但也存在一定的局限性和不徹底性。近代的雕刻大師江加走則是泉州木偶頭轉型期的代表人物,他使木偶頭雕刻逐漸具有獨特閩南風格的地域美?!敖幼咚艿慕逃潭炔桓撸鳛橥辽灵L的泉州人,在雕刻藝術的創作中,具有一種自發的、樸素的創作觀?!盵5]這種推陳出新的創作理念源于他對日常生活的觀察,融入了民俗的生活經驗和更合乎審美標準的自然之美,在他刻刀下的木偶頭將本土的民間藝術演繹得獨具閩南趣味。發展到當代,林聰權是值得一提的泉州木偶頭雕刻家,他設計的木偶角色在造型上擺脫了程式化,融合了時代的審美,使木偶頭造型藝術與卡通化元素相結合。在他的雕刻工藝下,木偶神態各異、生動傳神,在線性為基礎的造型手法上,以大的塊面塑形,刀法利落,帶有卡通風格的生動美。可見,木偶頭雕刻的創新源于生活,不僅帶有濃厚的地域特色,還在民間藝術的轉化過程中不斷融合符合時代審美需求的造型元素。
泉州木偶頭雕刻藝術在歷史技藝的傳承和創新中,走出佛像的固化程式,走出傳統的戲劇舞臺,直到今天依然有著強大的生命力。雕刻家在雕刻藝術中融入生活化的經驗,創作出既具備實用功能又獨具閩南地域特色的作品。它既囊括了民間神像的傳統文化精神,又與時俱進地包含時代的審美意涵,融合了當代文化,形態風情萬千、富有地方色彩,極具觀賞性和審美價值,在民間工藝美術中閃爍獨特的光彩。
泉州木偶頭雕刻工藝是偶頭主體的外在體現,審美意涵精神是主體的內在反映。木偶頭雕刻工藝是我國傳統民間工藝美術中一筆珍貴的文化遺產,折射出千年來的歷史文化積淀和審美追求,蘊藏著雕刻家在雕刻工藝方面的智慧和結晶,包含豐富的藝術語言,這是工藝審美和歷史技藝融合的體現。泉州木偶頭的尺寸雖小,用料材質也樸素,但卻有著獨特的裝飾美、傳神美、意象美。神態惟妙、雕刻獨到、內容精深的木偶頭形象,充分展示了深厚的文化內涵,反映出源于生活的藝術審美情趣和審美價值。其審美價值體現在兩個方面:一是具有深厚的雕刻程式和獨特的風格;二是表現在實用性與審美性并置的功能價值。
泉州木偶頭雕刻經過一代又一代雕刻家的理論研究和實踐探索,已形成一套獨有的雕刻程式,有著綜合性的藝術風格。雕刻工藝的綜合性反映在木偶頭上是雕刻與彩繪等多種藝術的結合,雕刻風格經過提煉概括逐漸抽象化,使用觀念性的抽象符號,提煉出木偶頭本質的內在結構是木偶頭雕刻家樸實的審美追求。木偶頭臉譜色彩極富裝飾性和趣味性,具有獨特的地域風格。泉州木偶頭雕刻工藝源于生活,作為木偶戲表演造型藝術的載體,它除了具有實用價值外,同時極具觀賞性和藝術價值。服務于戲劇的實用價值使木偶頭藝術創作的目的、本質及審美取向得到充分體現。雕刻家賦予它們內在的生命力,人物形象百態、外形神態千面化的木偶頭形象,將美固化在木偶造型之中,把審美功能根植于偶頭的實用性的需求上。泉州木偶頭雕刻技術不斷傳承與創新,契合時代的審美需求,使得木偶形象生動傳神,既有獨特的視覺美感,又是獨具閩南地域特色的活態文化藝術形態。
泉州木偶頭雕刻作為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的重要組成部分,已成為泉州這座優美歷史古城的活態藝術文化載體,凸顯代代傳承的藝術文明。在非遺傳承與創新發展的過程中,流芳至今的泉州木偶頭雕刻工藝是雕刻家思想情感、審美情感和藝術追求長期積淀的成果,他們不斷挖掘木偶頭雕刻的內在審美價值,豐富木偶頭雕刻的內在形式。從非遺的視野來看也在提醒我們對傳統技藝加以保護與傳承,讓泉州木偶頭雕刻工藝成為現代文化肌體的一部分,不斷地流淌在我們民族藝術文化的血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