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丹
(南寧師范大學文學院,廣西 南寧 530299)
1985年王蒙的小說《活動變人形》發表以后,引起了廣泛關注,尤其是倪吾誠這一人物,成為后來大家在討論知識分子形象和“零余者”人物時經常列舉的典型。倪吾誠自私、懦弱、徘徊,沒有勇氣,同時他也是在時代中被耽誤、犧牲的令人同情的形象,學術界一再地通過對倪吾誠所處的歷史環境、個人性格特征,以及周圍人對他的影響來分析和探索他悲劇命運的根源。這部作品具有如此藝術魅力,在于王蒙不僅看到了中國20世紀40年代歷史上確實存在的倪吾誠們,還在于他對西方寫作技巧的學習和應用。在這部小說中敘述視角游刃有余的調配顯示出了王蒙小說寫作的功力。《活動變人形》全篇絕大部分采用了全知的敘述人外視角進行敘述,敘述人“老王”經常會跳出來提醒讀者他的存在,在小說中發表大段議論話語,甚至試圖與讀者對話。但是在全知的敘述人外視角文本中還穿插了限知視角和內視角,不同視角有其各自的敘述優勢和美學效果,長篇的敘事小說如果僅僅采用一種敘事視角也會顯得過于單一,因此文中不同敘述視角的轉換使得視角應用在文本內容表現方面不僅合理,而且也呈現出一種變換的節奏美,同時視角轉換還產生了復調的美學效果。
楊義在《中國敘事學》中認為敘事視角是一部作品或一個文本看世界的特殊眼光和角度。世界的存在由于眼光和角度的特殊,而呈現得美不勝收,令人目不暇接。風景的存在,在于看;沒有看的風景是“盲風景”[1]。楊義先生將視角看得如此重要,正是由于視角是我們進入小說、分析小說的一個重要路徑。杰拉德·普林斯《敘述學詞典》給全知敘述者的定義是:對被敘情境與事件(幾乎)無所不知的敘述者(《湯姆·瓊斯》《弗洛斯河上的磨坊》《歐也妮·葛朗臺》)[2]159。這樣的敘述者具有全知視點,能夠講述比人物所知還要多的內容。《活動變人形》采用了全知敘述。這個敘述人是小說中多次顯示其存在且發表大段議論的“老王”,小說通過他來敘述倪吾誠一家的故事。全知視角往往具有更廣闊的敘事空間,它不僅可以突破人物的眼光,具有極強的自由度,也可以打破時間和空間的限制,在小說寫作尤其是長篇小說中,大量敘述內容的表達依賴于全知視角。而且因其“上帝”般的地位,可以透視人物內心。
在第二章正式開始講述倪吾誠一家故事的時候,第一位出場的人物是靜珍,她是倪吾誠妻子的姐姐,是倪家兩個孩子的啟蒙老師,在她身上我們看到了精明、強悍,甚至令人生怕的一面,但也有背詩、讀書嫻靜的一面。封建“守節”思想把結婚一年就守寡的靜珍逼上了終身“守志”的道路,在這條路上她沒有動搖,甚至她都沒有想過還有其他道路,她身邊的人除了倪吾誠以外全都贊賞她的行為,以她的守節為榮。她將被壓抑的無處釋放的欲望投擲于讀書、背詩、梳妝以及斗爭中。對于姜靜珍這樣一個守寡的女子,外人的視角是難以觸及她的私密生活的,但是通過全知視角,我們看到了她在夜晚的痛苦:在一片貓叫聲中又悚然睜開了眼睛。哪里來的這么多貓?難道是貓兒大會?貓兒成精?長一聲、短一聲、高一聲、低一聲、悲一聲、鬧一聲,直如千貓萬貓向她撲來,千貓萬貓的爪子同時抓向她的臉她的心。恰恰在這個時候,頂棚上又一陣千軍萬馬倒海翻江的轟隆聲,卻是一群耗子肆虐。這耗子聲竟比那貓聲還要擾人。你聽著,只覺得近在咫尺,只覺得鋪天蓋地,只覺得一群老鼠踢蹬在你的腦門子——太陽穴上。耗子搬家,耗子娶親,都是盛大的喜事。卻怎么周姜氏只覺得心兒一陣陣緊縮抽搐,脊椎骨好像被什么冰冷的魔爪抓成一團,解也解不開,展也展不直,變成一疙瘩死筋?貓鼠和鳴之中她苦苦地掙扎,卻總也掙不脫,最后不知是誰,不知是誰在她枕邊嘿嘿地冷笑了三聲,又像是對著她的耳朵吹氣,她大叫一聲,睜開眼睛,淚流滿面,冷汗布滿了全身[3]24-25。這一段敘述了姜靜珍半夜從夢中醒來的心理狀態,借助全知敘述者的目光我們可以得知靜珍的內心感受,寂寞和欲望就像千貓萬貓一樣吵鬧,擾人。白天的靜珍有母親、妹妹和倪家兩個孩子在身邊,還有她的“戰斗”,但是漫漫長夜她孤身一人,且守寡多年,她是一個正常且心思細膩敏感的女人,但在守節這一封建禮教的壓制下,她喪失了正常的情愛,成為一個被束縛而不自知的女人。全知的敘述視角讓我們看到了在白日里那樣一個一跳老高,拿起笤帚殘忍打貓的悍婦形象,也讓我們看到了在夜晚被欲望撩撥著驚醒但是掙脫不開的靜珍。一動一靜,反差極大的動作行為就在短短的篇幅之內將可悲的“魔女”刻畫得栩栩如生。這全部依賴于全知敘述人的眼光,他將靜珍的內心和動作統統剝開展現在讀者眼前。
全知敘述視角的優點除了能夠將人物剖析得如此透徹以外,也可以自由穿梭在不同的時空中敘述故事。《活動變人形》這部小說記述了倪吾誠一生的經歷,敘述時間定位在1980年,46歲的倪藻到國外訪問,第二章就采用順敘開始講述40年代倪吾誠一家的生活,其中穿插交代了倪吾誠從出生到與靜宜組建家庭的過程。時間跨度長,故事內容也豐富,需要交代的人物也多。這樣的敘述就有賴于全知視角的運用,它可使受述者緊緊跟隨著敘述者的眼光,行走在不同的時間和空間中。小說的第一章寫到了成為語言學副教授的倪藻到國外交流,見到了故人史福崗的太太,在和史太太的談話中,他回憶起了童年清晨起來上學的想法,“我是走在路上呢嗎?可剛才那么困,捂在被窩里不想起炕。誰起的快,老員外,誰起得慢,小尿罐。這么說也白說。那怎么我現在是走在去上學的道上呢?也許這兒有兩個倪藻吧?一個倪藻吃著烤白薯上學去,另一個倪藻還在被窩里睡覺吧?”[3]21這里是成年的倪藻身在國外史福崗的家中,但是在全知敘述人的視角下倪藻已經回到了童年時的北平,兩個完全不同的時空,在全知敘述人的視角下切換自如,受述者也可以跟著敘述人穿越于40年代的北平和80年代的國外。全知敘述視角是自由的,能夠表現廣闊復雜的社會生活,也可以靈活地鉆入所寫人物內心,對故事走向和人物性格發展給予控制。小說的故事有許多講述方式,同一個故事可以由敘述人外視角來講述,也可由故事中任何一個人物的視角來講述,但是選用此視角而不是彼視角就看哪一個更能符合小說內容的表達。
《活動變人形》總體上采用了全知敘述視角,但是全知視角因其權威性,如果大篇幅使用也易為受述者所厭倦,全篇采用全知視角會有害文本的懸念構成,讓受述者認為文本全在敘述人的掌控之中,缺乏自主性。所以《活動變人形》為了擺脫全知視角過分全知全能的地位,在文本的一些部分穿插了限知視角,這樣既保持了敘述的可控性,也為受述者留下了空白點。小說開篇成年的倪藻在史福崗的家中見到了一幅拓下來的古字“難得糊涂”,小說寫道:“不知道為什么他心跳起來。”[3]19這幅字是他的父親倪吾誠送給史福崗的新婚禮物,而且這幅字在倪藻的家中掛了許久,可是在這里并沒有借全知的敘述者告訴我們這幅字的由來和倪藻在這里看到這幅字心里為什么會產生波動。這里的限知視角只帶著我們注意到了這幅字,后來在第十九章中我們才得知倪吾誠想要送史福崗一個拿得出手的新婚禮物,因為生活困頓,甚至想到了偷。“難得糊涂”是倪吾誠在度過了想要有所建樹但總是一事無成的歲月后的一種人生“哲學”,他總是在“難得糊涂”中渾渾噩噩度過。倪藻目睹了這些年父親的生活狀況,而且與父親關系有所疏離,所以在異國他鄉看到這幅來自父親的禮物時,擊中他的就是“難得糊涂”和父親一生的聯系,而且由此他也想到了以父親為代表的一系列國人的形象,故此他心跳起來。
限知視角的運用在文中制造了一個個空白點,等待受述者去發現,去填補,從而增強了文本的張力,并且限知視角的應用在人物塑造上也起到了一種延宕的效果,沒有像全知視角那樣和盤托出,而是留給受述者解讀空間。有賴于限知視角的應用,我們開始懷疑倪吾誠是否真如別人口中所說的那樣學問不精、為人軟弱、沒有責任心,到處花天酒地呢?事實上倪吾誠絕對不是只有這一面,他在被母親和表哥故意教了抽大煙和手淫以后,毅然決然摔了煙槍,戒掉了壞習慣,可見他也是個有決心且有自省之心的人,而且他熱愛體育運動和衛生,他的學術也并非妻子眼里那么不堪,他幫助史福崗的雜志譯著文章,并且留學時學了很多西方理論,倪吾誠最大的優點就是善于反省,他反省自己,反省中國,反省文化。可見倪吾誠并不是家人們眼中的那個樣子,或者不僅僅是。所以限知視角的應用幫助受述者懷疑文本,質疑敘述人,從而增強了文本的可解性。
杰拉德·普林斯對內視角的定義是:“根據人物(知覺和感覺)視點(point of view)或視角(perspective)來傳遞信息的聚焦(focalization)類型。內視角可以是固定的(采用一個,而且只采用一個視角時:《專使》《梅西所知道的》、羅伯特·蒙哥馬利的《湖中女人》)、可變的(采用不同的視角依次表現不同的情境與事件:《理性時代》《金碗》)或多重的(不止一次表現相同的情景與事件,每次都依據不同的視角:《戒指和書》《月亮石》《羅生門》)。”[2]105人物內視角的運用有利于展現人物的內心想法,并且能夠拉近受述者和人物之間的距離,具有極強的主觀性和感染力。內視角可以包含更多的人物情感、命運以及思考,所以可以說人物內視角將小說中“人物”這個要素放大了。在小說中穿插了很多人物內視角的片段,通過這些視角,可以反映出人物的內心。小說中的靜珍喜歡聽“熱乎”講野雞(妓)的事,靜珍眼里的“野雞”是這樣:她面色憂郁,涂脂抹粉,右手的中指和食指上戴著兩個銀戒指,有時用蓮花指托夾著一支紙煙,從胡同里走過。夏天時她穿過開縫開得很高的旗袍,耳后發髻上常常插著一個扇形珠飾。她走路似乎有點抬不起腳來,趿拉,趿拉,這種走路的樣子甚至使靜珍聯想到花柳病患者,雖然她也說不細密花柳病為何物[3]209。這一段暴露了靜珍內心隱秘的想法,她內心對情欲有向往,但是又被禮教和自身壓抑起來得不到釋放,所以只能聽“野雞”的事來滿足內心私欲,而以靜珍的守寡身份來看妓女,在某一層面是兩個相對的身份,靜珍的“看”除了輕蔑、看不起以外,也包含了羨慕,羨慕情欲的自由釋放,也羨慕不用遵守禮教規則的人生,這種“凝視”本身就是一種在意。前文也有敘述人外視角對靜珍內心想法的描述,但是因敘述人屬于“他者”,所以受述人可能會懷疑描述的真實性,而此處運用了人物內視角,由靜珍的眼光來暴露自己內心的想法,使得受述者與靜珍更加貼近,更能夠理解她命運的悲哀,使受述人對這兩位被犧牲、被壓抑的女性產生了共情。
李建軍說:“內視點使讀者與人物或人物與人物直接相遇,而外視點卻使讀者與整個小說拉開距離獲得一種整體感。成功的小說總是將二者調配起來使用。”[4]如前文所述,《活動變人形》總體上采用了敘述人外視角,但穿插了部分限知視角和內視角,有效利用了各自的優勢,使得小說更具張力、美感。小說寫到倪吾誠和姜家母女三人的戰斗時由人物內視角轉換到了敘述人外視角。首先是倪吾誠內視角,他眼里的姜家母女三人“……怎么那么惡,那么兇,那么能言善辯啊。真是深仇大恨,恨不得扒了皮吃我的肉啊。……尤其是那個靜珍,從十九歲守志的周姜氏,我實在是怕她。我相信她是真敢殺人的”[3]65。這里運用了人物內視角,讀者跟著倪吾誠的眼光看到了姜家母女三人的強悍和兇惡,尤其是在封建禮教壓抑下的靜珍顯得更加無所畏懼,更加令人生怖。可見雖然生活在一起,但是這一家人并不和睦,反而彼此不理解,彼此仇視。“最后倪吾誠靈機一動,無師自通地想起了孟官屯——陶村一帶男人對付女人的殺手锏來了,他大喝一聲:我要脫褲子了!邊說邊做狀。”[3]66這一處緊接著人物內視角直接轉換到了敘述人外視角,不僅全知地把倪吾誠內心的想法寫了出來,而且把他在面對姜家母女三人的謾罵時無可奈何地使用陶村下流、可笑的手段從外部記敘出來。人物內視角到敘述人外視角的靈活轉化將倪吾誠這個縣城讀中學,北京讀大學,又到歐洲留學,學習了西方文化,并且向往西方的文明,平日喜歡咖啡美食,在危急時刻卻帶著陶村夢魘般底色的行為生動地表現出來,而且其中并沒有生硬的轉折,只是很自然地進行轉換,外視角表現人物行為,內視角描寫人物心理,配合相得益彰。在這里由倪吾誠眼里對姜家母女三人的看法到倪吾誠面對她們三人的行為過渡雖然非常自然,但是也可以由“最后”這一連詞看出端倪,視角之間的轉換并非沒有信號,不可把握的。
不同人物的眼中有不同的世界,正如盲人摸象一般,每一個盲人都摸到了象的一個部分,但又不是象的全部,那么如果將每一個盲人所摸到的部分合起來是否能夠接近一整頭象呢?小說敘事也是如此,一部長篇小說涉及的人物很多,當事件發生的時候,在場的每個人對事件的看法可能各不相同,而且各個看法對塑造人物形象也各有作用。在《活動變人形》中涉及了人物內視角之間的轉換。人物內視角的轉換可以使事件講述更可靠,而且也增強了文本的可解性。小說中倪吾誠和妻子爆發的最大的一場爭執就是因為倪吾誠拿一個假圖章騙了靜宜,后來倪吾誠回到家中時,靜珍把一碗綠豆湯砸向了他。綠豆湯砸向倪吾誠這一事件在不同人物的內視角有不同的描寫。首先是當事人倪吾誠,他處于被突然襲擊中,來不及做任何反應,模糊中他看到了靜宜的身影,他打了靜宜,當靜珍拿著凳子沖過來時,他后退了。他的內視角敘述一方面反映出了整個場面的滑稽和混亂,另一方面也可以看出倪吾誠是個欺軟怕硬的人,他在被靜珍的綠豆湯砸了以后將氣撒在了妻子身上,由此我們也可看出倪吾誠在這段婚姻中錯誤的地方。然后這一事件轉到了倪藻的內視角:“一碗綠豆湯叭地一扔,就像班上的同學喊‘著鏢’倒還有點好玩呢。”[3]121倪萍眼里:“回家的時候正趕上那驚心動魄的一幕,正看到姨姨的一碗綠豆湯怎樣向父親潑去。她看到了父親那狂怒地卻又是膽怯地野獸般的表情。她看到了姨姨那沖鋒陷陣、決一死戰的英勇。她看到了母親的那種興奮、狂躁、仇恨和空虛。她也看到了姥姥的老當益壯、同仇敵愾的潑勁兒。”[3]147在兩個孩子的眼里綠豆湯事件有不一樣的敘述,倪藻覺得好玩,倪萍覺得可怕,這正是這一事件可笑又可悲的屬性。一家人的不和睦給倪萍帶來了極不安全感,她敏感脆弱,因為家人的不和睦,她甚至跪下來禱告,因為姥姥、母親、姨姨三人對父親的“敗禍”,她對咒罵產生了極害怕的心理,甚至因為這些語言“發了瘋”。這里在不同人物內視角的轉換下,我們看到了綠豆湯這一事件,或者倪家一直以來的“戰爭”給倪家人的心理帶來了不安和恐懼,也看到了在倪家環境下人們的可悲生活。眾多的人物視角給我們提供了看世界的不同角度,也讓我們更接近人物心理。雖然全知敘述人也可以憑借他全知全能的地位去描寫這些人物的內心想法,但是不如直接采用人物內視角更有代入感,受述者更容易身臨其境地感受人物內心真實的想法,而且目光往往也更集中,有利于高潮事件的敘述。
視角轉換是小說家在寫作時敘事時空調配的權利,不同視角之間的轉換,彌補了各個視角的缺陷,放大了視角運用的優點,使得文本更加豐富多解。《活動變人形》中涉及的視角轉換主要有敘述人外視角和人物內視角的轉換以及人物內視角之間的轉換,這兩種視角轉換方式讓我們看到了一個逝去的瘋狂時代,一些被埋葬的可悲人物。除了恰當視角對文本表現的好處外,不斷轉換的視角也形成了一種復調的美學效果。巴赫金運用復調這一音樂術語來描述陀思妥耶夫斯基小說不同于歐洲獨白式小說的特征,復調原本是音樂術語,用來描述兩種或兩種以上聲音交織在一起的狀態,后來被運用在文學上。單一的敘述視角不會構成不斷交織、不斷對話的復調狀態,只有不斷轉換的敘述視角才能構成眾聲喧嘩的場面。《活動變人形》多次運用視角轉換的方式,在敘述人外視角和人物內視角的轉換過程中,既讓受述者感受到了全知敘述人站在一定高度對事件的看法和評論,也看到了正處于事件中心的人物眼里的世界。這樣兩個互相獨立但是同時存在的視角使得敘述往復交錯,更具有文本意義。不同人物視角之間是平等的,這些眼光既相互碰撞又不會彼此消解,文本成為真正自由的載體,與敘述人外視角占主導地位的小說不一樣,文中各種意識自由生長,不受操控,使小說更具有真實感。復調視野的使用,更適用于人物意識紛呈、充滿矛盾、人物主體色彩鮮明的小說中。倪家人個個都具有自己的意識,對事情也有不同的看法,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苦衷,每個人都值得同情。所以人物內視角的轉換可以使讀者從每個人的立場看問題,有利于構建一個復雜多解的文本世界。而且不同人物內視角之間經常是南轅北轍的,比如在靜宜視角中的倪吾誠活得非常自由,每日花天酒地,享受生活,絲毫不為家人考慮,是個無情無義的人。但是從倪吾誠視角出發,他生活在一個一家人除了他以外都是一個集體的被排斥環境里,他不被理解,經常缺乏營養,沒有享受到家人的關心,也是十分值得同情的人,兩個不同人物內視角里的世界完全不一樣,從各個視角出發,我們能獲得完整的倪吾誠形象的一個碎片。復調的美學效果在于,它便于用多種聲音、多種錯雜的意識建構一個豐富的文本世界。因此,這部小說在不同視角的轉換過程中營造了復調效果,使得文本層次更加豐富,小說也更有韻味。
《活動變人形》在總體上采用了全知敘述人外視角的敘述方式,但是為了適應不同敘述表現穿插了限知視角、內視角,充分利用了各種視角的表現優勢。敘述人外視角和人物內視角以及不同人物內視角的轉換、過渡非常自然靈活,在豐富小說敘述形式的同時也營造了各個視角眾聲喧嘩的多解場面,使小說具有了多重主題和意蘊,從而生成了不同的批評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