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人生路上的那縷光

鐘秉凌

我聽說并見證了你的一段段傳奇經歷，體會到了蘊藏在你平凡身軀中的偉大，理解了何為擔當、何為柔情。

親愛的爸爸：

我想你了！

兩年前你大手一揮，大喊一聲“爸爸支持你”的那一天，我記得窗外的天是湛藍的，幾片白云悠悠飄過，院中奶奶種的近一人高的小葉九重葛燦爛地開放。你在花墻前瞇縫著眼，半仰起頭，微微一笑，說：“就選你喜歡的，這樣才不會遺憾！”于是，我背上畫板，毅然走上了尋求藝術的曲折之路。如今，我雖遠離了你，但我心志堅定，為自己的前途努力奮斗著。因為我知道，在我的人生路上，你是指引我前進的那縷陽光，你的傳奇經歷，足以讓我堅定信念，一路走下去。

我記得你對我說過，你在海上漂泊了八年。“那真是艱辛的八年啊！”你坐在院中的柚子樹下，伴著淡淡的柚子花香，瞇著眼回憶那在北太平洋魷釣船上度過的日子。每一年的春、夏、秋三個季節，你都在顛簸得能讓人吐出黃膽水的無邊大海上，背著醫藥箱，通過兩船之間臨時架上的薄薄的跳板，搶救受傷的船員——有人手被拖進機器，鮮血淋漓;有人在濕滑的船甲板上摔倒骨折;有人突發闌尾炎、胃穿孔……意外總是在魷釣過程中隨時發生。冷靜沉著的你以最快的速度通過跳板，判斷船員傷勢，清洗傷口，消炎包扎，或用夾板固定骨折部位，一氣呵成。緊接著給船員掛上消炎的鹽水，做著心理疏導工作，并請求運輸船將傷病員緊急送往最近的城市。看著滿頭冷汗的傷員逐漸平緩心情，不知是出于緊張還是奔忙，你說你也總是大汗淋漓。

你是如何度過海上這漂泊的八年的？除了緊張地救治傷病員外，你還做些什么？我想閑不下來的你，應該會去幫助船員們釣魷魚，增加全船產量吧。即使是這種本職之外的工作，你也一定用心去做，你那被繩索千百次摩擦的手掌上結出的一塊塊老繭，便是證明。除此之外呢？你的面前是一望無際的大海，身邊是二十來個粗糙的漢子和幾只孤獨的海鳥，心思細膩的你該如何排解思鄉的愁緒？在孤寂的漂泊生活中，你是否也會如我和媽媽掛念你一般，掛念我們？在滔天的海浪蓋過甲板時，你是否懷疑過自己可能會沉于大海，和我們永遠分離，再也回不到熟悉的家？

我該慶幸的是，如今的你安然地在我面前，云淡風輕地跟我聊起那八年。我問你怎么舍得離開我們，獨自奔赴遙遠的海洋，你說：“當時醫院里五十多歲的老醫生沒精力去，三四十歲的醫生都眷顧家庭不想去。雖然我也有了家庭，但我那時年紀正合適，我不去誰去？”是啊，年輕的你一腔孤勇，將人生最美好的八年奉獻給了舟山遠洋魷釣事業，而我不得不接受一位只在旁人話語中出現，卻很少親眼見到的父親。

我曾看著你陌生的臉，抗拒喊你“爸爸”，而你變著法子“獻殷勤”，在船只維修期沒日沒夜地陪伴著我。我開口喊出第一聲“爸爸”時，你的眼角有淚。你激動得把我高舉過你的頭頂，我“咯咯咯”地大笑。往事歷歷在目，現如今我已是個大姑娘了，早已習慣你常在我生活中缺席，也早已諒解在“大家”面前舍棄了“小家”的你。甚至在青春年少時，你在我心中就已有了一個朦朦朧朧的英雄的輪廓，我知道那八年的“漂蕩”早已成為你傳奇人生中亮麗的一筆！

之后你回到了職工醫院，醫院就診率很低，你不甘于這種無所事事的、無法體現人生價值的生活，毅然辭職。劉同在《你的孤獨，雖敗猶榮》中說：“如果你停止，就是谷底。如果你還在繼續，就是上坡。”這是我聽過的最符合你不斷前進的人生軌跡的一句話。你開始發奮讀書，努力充實自己，由中專到大專，再到本科，你一路努力，先后拿到了全國執業醫師證書、全國執業藥師證書。

三十五歲那一年，你考取了事業編制，主動提出去冊子島，為島上的老人們服務。你為腿部感染的老人仔細清理傷口，使老人壞了兩年多的病腿徹底痊愈;你耐心地為缺乏相關知識的島民們解釋病理，老人們在你的指導下，學會在日常生活中關注自己健康的方法;你走遍冊子島的每一戶人家，記錄他們的病史，健全島民的健康檔案;你在休息時間隨訪患有“三高”、風濕等病癥的老人，隨病情變化調整診療方案。冊子島上質樸的老人們將自己家里最甜的橘子、最大的蘿卜、最會生蛋的老母雞塞進你的汽車，你感動地道著謝，然后偷偷買了鈣片、維生素片，在隨訪時送到老人手里。熱心如你，柔情如你，在冊子島上的三年是你最忙碌又最充實的三年。在我眼里，你由勇敢堅強的“海上英雄”化身為絮絮叨叨的“白衣天使”，兩種身份組合成一個完整的輪廓，毫不違和。

印象中的你總是這樣忙碌著、奉獻著，但后來是什么將你的生活節奏打亂了？想起來了，是爺爺的過世。爺爺是個輪機長，在一次機器修檢時，機艙內意外起火，爺爺在大火中喪命。我永遠忘不了渾身顫抖的你緊緊地抱著媽媽的腰，將頭悶入媽媽的懷里，低聲哭泣，喃喃地說：“從此我沒有爸爸了，我沒有爸爸了。”看著你不斷聳動的雙肩，我的淚水也隨之奔涌而出，我在本應無憂無慮的少年時代，突然觸碰到了你堅強外表下隱藏著的脆弱的內心。有很長一段時間，你那發顫的寬闊后背成為我對“生活如夢”的注解，我也終于明白，我心中的傳奇也是一個普通的“孩子”。

爺爺離開后，奶奶一病不起，你因此申請調回本島工作。上班前的你柔聲細語地交代，安排好家里的大小事，下班后的你無微不至地照顧著家里所有人，你對家人有著極致的溫柔和細膩。也正是那一年，你決定去接觸精神科，隨后申請去精神專科醫院進修學習，把學到的知識慢慢地運用到對奶奶的精神治療中。三年來，奶奶隨時隨地都會落淚的脆弱狀況逐漸改善。同時，學到的知識也被你運用在本職工作中，在單位里寬慰勸解病人，幫助他們緩解痛苦，挽救了一個又一個誤入精神迷宮的孤獨靈魂。

新冠肺炎疫情暴發時，一輪又一輪的隔離與不間斷的工作讓你停不下來。我想你了，只能跟你微信視頻，你隔著手機屏幕瞇縫著眼，笑著說：“別外出，待在家里好好休息、好好學習，聽黨的話，不外出就是給國家做貢獻。”看著胡子拉碴的你依然神采奕奕，我的心一下子感到了酸楚。是呀，這就是你，在大事面前總能站在最前，將你的所有奉獻于你熱愛的醫學事業。

作家七堇年說過：“也許一個人要走很長的路，經歷過生命中無數的突如其來的繁華和蒼涼才會變得成熟。”爸爸，現在的我雖然未滿十八歲，但是我聽說并見證了你的一段段傳奇經歷，體會到了蘊藏在你平凡身軀中的偉大，理解了何為擔當、何為柔情。你那深深淺淺的腳印，在那細細長長的人生路上，一直指引著我前進……

“就選你喜歡的，這樣才不會遺憾！”我的腦中一直回響著這句話。爸爸，不管前面有多坎坷，我都會努力成為讓你驕傲的女兒，成為對社會有用之人，我會記住你的那些經歷，追隨你的光，努力續寫你的傳奇！

我愛你，爸爸！

愛你的女兒：秉凌

二○二一年八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