窯洞之問：怎樣跳出“歷史周期率”

文/于俊道

重逢

1945年7月1日，黃炎培、傅斯年、左舜生等6位國民參政員，應中共中央、毛澤東主席之邀，為推動國共團結商談，飛赴延安訪問。飛機于上午9時35分起飛，下午1時30分平安到達延安。

中共中央領導人隆重地接待了他們，到機場歡迎的有毛澤東、周恩來、劉少奇、朱德等30多人。當毛澤東和黃炎培握手時說：“我們20多年不見了！”

黃炎培感到很詫異，這是他們第一次見面呀！

毛澤東笑著說：“1920年5月某日在上海，江蘇省教育會歡迎杜威博士，你主持會議，在演說中說中國100個中學畢業生，升學的只有多少，失業的倒有多少。那一大群聽眾之中有一個毛澤東。”

黃炎培聽后十分感動，既盛贊毛澤東好記性，又深感毛澤東的平易近人和對自己的看重。

毛澤東和黃炎培就是這樣戲劇性地開始交往的。

到了延安，黃炎培覺得樣樣都很新鮮。晚上他在床上朦朧中吟成一首七律《延安》：

飛下延安城外山，萬家陶穴日云間。

相忘雞犬聞聲里，小試旌旗變色還。

自昔邊功成后樂，即今鈴語訴時艱。

鄜州月色巴山雨，奈此蒼生空淚潸。

這是一首感時記事的詩，詩人借宋代范仲淹的故事，抒發了初到延安的感受。

轉折

第二天下午，黃炎培等一行6人，應約到楊家嶺訪問毛澤東主席。

楊家嶺是中共中央機關所在地，離延河稍遠，風景很好。在高高矮矮的山坡上一排排窯洞，就是中共中央負責人的住所。當中有一所規模較宏偉的大會堂，靠山面陽。

他們從大會堂的右邊走上山坡，繞到后面，便是毛澤東的會客室。會客室呈正方形，光線充足，中間是一張長桌，四周各式椅子約可容納20人。四壁掛著幾幅畫。當中有一幅畫是沈鈞儒次子沈叔羊畫的，畫著一把酒壺，上面寫著“茅臺”二字，壺邊放著幾只杯子。畫上有黃炎培題的一首七絕：

喧傳有客過茅臺，釀酒池中洗腳來。

是假是真我不管，天寒且飲兩三杯。

黃炎培說，這畫是1943年當國民黨掀起第三次反共高潮時，沈叔羊為他父親“畫以娛之”。想不到，這幅畫竟掛在中共領袖的客廳里！

黃炎培在此時此地看到這幅畫，一股暖流流遍全身，使他完全敞開了心扉。在延安期間，黃炎培和毛澤東促膝長談達十幾個小時，成了他一生中的一個巨大的轉折。

“窯洞對”

1945年7月4日下午，毛澤東在百忙中專程邀請黃炎培和冷遹到他家里做客，整整長談了一個下午。毛澤東說，從多年的革命實踐中，覺悟到過去的種種錯誤，就錯在中了主觀主義、宗派主義和黨八股的毒害。

毛澤東問黃炎培，來延安考察了幾天有什么感想？

黃炎培坦率地說：“我生六十多年，耳聞的不說，所親眼看到的，真所謂，‘其興也勃焉，其亡也忽焉’。一人、一家、一團體、一地方乃至一國，不少單位都沒有能跳出這周期率的支配力。大凡初時聚精會神，沒有一事不用心，沒有一人不賣力，也許那時艱難困苦，只有從萬死中覓取一生。繼而環境漸漸好轉了，精神也漸漸放下了。有的因為歷時長久，自然地惰性發作，由少數演為多數，到風氣養成，雖有大力，無法扭轉，并且無法補救。也有因為區域一步步擴大了，它的擴大，有的出于自然發展；有的為功業欲驅使，強求發展，到干部人才漸漸竭蹶，艱于應付的時候，環境倒越加復雜起來了，控制力不免薄弱了。一部歷史，‘政怠宦成’的也有，‘人亡政息’的也有，‘求榮取辱’的也有?？傊?，沒有能跳出這個周期率。中共諸君從過去到現在，我略略了解的，就是希望找出一條新路，來跳出這個周期率的支配?！?/p>

黃炎培這一席諤諤諍言，擲地有聲。

毛澤東高興地答道：“我們已經找到了新路，我們能跳出這周期率。這條新路，就是民主。只有讓人民來監督政府，政府才不敢松懈；只有人人起來負責，才不會人亡政息。”

毛澤東的話，至今仍是至理名言。

當時，黃炎培說：“這話是對的，只有把大政方針決之于公眾，個人功業欲才不會發生。只有把每個地方的事，公之于每個地方的人，才能使得地地得人，人人得事。用民主來打破這周期率，怕是有效的?！?/p>

斗爭

短短的5天訪問，對黃炎培來說，真是滿載而歸。7月5日，毛澤東、朱德、周恩來等中共中央領導人到機場送行，大家握別。

在延安的訪問，大大澄清了黃炎培的許多模糊思想，使他打開了眼界，從朦朧中看到光明燦爛的前景，鼓舞了他追求真理的勇氣。

黃炎培訪問延安后，在一個新的起跑點上前進了。他到處作報告，講他在延安的所見所聞。還在很短的時間中，寫成《延安歸來》一書并出版。

在那個年代，國民黨造了多少謠言，把邊區描繪得暗無天日，用來欺騙老百姓。而黃炎培這樣一位著名教育家，卻以事實告訴大家，邊區是那么自由、溫暖和光明，共產黨的領導人又是那么溫文爾雅。他的講話和文章，在大后方造成巨大的震動。

鞠躬盡瘁

1949年2月，黃炎培在地下黨的幫助下，逃脫了國民黨特務的嚴密監視，潛離上海經香港轉赴解放區。他于當年3月25日平安到達解放了的北平，展開了他生命史上新的一頁。

黃炎培到達北平的當天下午，就和沈鈞儒等民主人士一起赴西郊機場迎接毛澤東、周恩來、朱德等中共中央領導人入北平。當天晚上，毛澤東設宴與沈鈞儒、黃炎培等20多位民主人士會面歡敘。第二天晚上，毛澤東又在百忙中設宴單獨邀請黃炎培暢敘別情，縱談時局，直至午夜。

黃炎培既不是資本家，也從不經營工商業，而是一位一生清貧的教育家。但他畢生從事我國的職業教育事業，為我國的民族工商業培養了上萬名技術人才，和我國的民族工商業家結下了深厚的友誼。毛澤東對他殷切的期望，使他認識到：在中國共產黨的領導下，帶領民主建國會的全體成員，在民族工商業者中發揮模范、帶頭和橋梁作用，將是他晚年的一項光榮歷史使命！

1949年10月1日，黃炎培隨同毛澤東在天安門上參加隆重的中華人民共和國開國大典。當中央人民政府主席毛澤東宣告偉大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時，作為歷史的見證人，黃炎培萬分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