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賀彬Hobin

或許很多人都不相信,我作為一個土生土長的廣州人,在拿起相機記錄這個城市之前,幾乎沒有靜下心來認認真真地看過它。大學時,我遠赴澳洲主修電影專業,回到國內休假時,疫情爆發,我的部分課程只能以線上的形式完成,趁著這段時間,我開始利用課余時間出去走走拍拍。一邊記錄,一邊感受這座城市的細微變化。在這個過程中,我的感觸越來越深:很多熟悉的地方我們經常匆匆而過,但卻忽略了許多溫暖又美好的瞬間。
廣州是一座極具現代化特色的城市,但它從不缺少煙火氣,所以在我的鏡頭里,它變成了一顆誘人的糖,街道上的溫柔光影、素雅的建筑、路人都讓它在不同時辰有著不同的味道。一座富有生命力和人情味的城市,正是我想傳達給大家的羊城印象。
拍攝廣州的第一組作品時,適逢新春,受疫情的影響,整座城市冷冷清清。在廣州生活了20多年的我從未見過此番景象,于是開始思考如何通過攝影,煥發人們的活力和希望。
可能與我攻讀的電影專業有關系,我對光影特別敏感,一直認為光能帶給人溫暖,能治愈人心。光始終跟著時間走,我漸漸發現廣州的每個時間段都有不同的特征和色彩。于是開始捕捉那些光影與時間,在作品里注入溫暖的“光”。
橘色象征著光明、亮麗與活力。從清晨的第一縷陽光升起,廣州就注入了溫暖的橘色,朝霞讓新的一天的第一眼就充滿了驚喜。我登上一棟高樓,與重重高樓一起沐浴在晨光里,遠遠望去,有那么一兩棟大廈仿佛要刺破云層,暖光就穿行在大廈間的縫隙里。我拍下這個畫面,希望從清晨便開始四處奔走的人們,見到這樣的朝霞后,能忘卻往日的疲憊。



人們走過清晨的街道,紛紛乘上電車、巴士,通往不同的地方。我偶爾拍攝廣州的交通,站臺、車廂、巴士的色彩設計都給人一種輕松、明朗的幸福感。
我曾拍過的一輛巴士,它的紅色車身上寫有標語“車也是有生命的”;拍過電車內部的風景,黃藍為主的側壁、地板,四周印著卡通人物……還有廣州的有軌電車,全線7.7公里,途經城市幾十處風景,所以有“最美7.7公里”的美譽。當我穿行在珠江邊,一輛輛有軌電車緩緩駛過,大多數車身底色為白色,點綴著廣州的市花木棉花,紅白色彩搭配巧妙,也凸顯了城市特色。還有一些有軌電車被裝飾成卡通形象,或是被描上眼睛和耳朵,成為城市中清新俏皮的風景。
此外,有軌電車的各個車站有著不同的特色。我拍過“獵德大橋南站”,車站左右兩側設有彩色的玻璃長廊,午后光線穿過玻璃再折射到站臺上,斑駁成一片彩色方塊,這些都是光線在城市里作的畫。

記錄公共交通的顏色時,才發現原來它們也是一種城市風景。那些精心的設計也許只會得到路人匆匆一瞥,但潛移默化中卻能舒緩他們的心情。
午后,狹窄的巷道里有孩童玩耍的身影,偶爾駛過的摩托發出轟鳴,卻無法掩蓋清脆的歡聲笑語。陽光從樹葉或樓道的縫隙中傾瀉而下,拉長了孩童的身影,鋪在橙色或綠色的樓墻上。我在拍攝巷道的過程中,偶遇一棟樓房,它的中部爬滿茂密的植被,遠遠看去就像是童話里的民居。
臨近傍晚,紫紅霞光蔓延到天際,路燈開始亮起,有的街道上突然顯得寂靜,橙色的“公路咖啡”靜靜停在路邊。這家“流動咖啡店”有一段傳奇的故事:2017年,三位伙伴在廣州改裝了這輛咖啡車,帶著夢想行駛過4萬公里的旅程。我拍下霞光中的街道與公路咖啡,想要融合浪漫與神秘的色調。
歷時三個月,我不斷發掘清晨、正午、午后、傍晚的羊城色彩,收藏在《羊城十二時辰》的照片合集里。當然,在每次掃街時,如果遇到難得一見的天氣氣象,我也會收集起來。

南方多有潮濕的天氣,所以在廣州拍照時遇上陰雨天的概率極大。記得有一次,原本出門時還是陽光明媚,但還沒等到達拍攝地,天空就突然灰沉下來,隨后下起了大雨。無奈之下,我只能逃到某個樓頂的天臺餐廳躲雨。當雨勢逐漸減小,已經快接近日落時分了,就在我默默嘆氣覺得浪費了一天時,天空中緩緩架起了雙彩虹。雙彩虹仿佛自帶耀眼的光暈,把遠處的云層也一并染上彩色,斜陽給彩虹下的大樓披上了金黃外衣,這一幕就像漫畫中的場景,我趕忙用相機拍下了這難得一遇的景象。
除此之外,我還在記錄廣州的“四季”。每當談到廣州的節氣,人們都會習慣性調侃廣州只有夏天和回南天;又或者是在廣州一天就能經歷春夏秋冬。但實際上廣州也有屬于自己的四季,只不過這些變化發生在細微之處:春天越秀公園的宮粉紫荊、夏天云臺花園的彩虹、秋天有軌電車旁的異木棉……我把它們按照色調和光影劃分,完成了一份獨屬廣州的“四季”圖鑒。


擁有兩千多年歷史的廣州,是一座新舊文化和諧共生的古城。在我的拍攝過程中,“新舊交融從不沖突”是我常有的感受。每當我走過那些街道,都能感受到古建筑與現代設計的協調感。
廣州騎樓記錄了這座城的歲月變遷。這種外廊建筑,樓上是民居,底層為商鋪,成片的騎樓連接起一條長廊時,能夠遮風擋雨,營造一種涼爽的生活環境。

恩寧路、龍津西路、第十甫、上下九步行街的騎樓相連,構成了全市最長最完整的騎樓街,其中還遍布十幾處文物古跡,能夠追蹤到廣州歷史的腳印。受電影導演韋斯·安德森的影響,在拍攝騎樓時,我常常參考他的風格。講究對稱構圖、高飽和度的畫面色彩是他作品的一大特征,于是我也特地用對稱式構圖拍攝,既有單獨取景某一棟騎樓,也將樣式迥異的聯排騎樓合并入鏡。國慶期間,恩寧路兩旁會插滿紅旗,迎著隨風飄揚的旗幟,古老的西關騎樓也變得靈動飄逸起來。
這幾條街道中,恩寧路是我最喜歡的拍攝地點,它有著“廣州最美騎樓街”的美譽,但我喜歡拍它不僅僅是因為騎樓。這條街道位于西關老城區,帶有百年的歷史,文物古跡都保留了濃厚的西關氣息。其中荔枝灣算是西關味最濃的地方。“一灣溪水綠,兩岸荔枝紅”,坐著蕩漾的小船,品嘗著極具廣州風味的艇仔粥,我拍下兩岸不同時代、風格的建筑,依稀能夠見到上世紀的廣州模樣。
很多人前往荔枝灣,必定會去永慶坊附近拜訪粵劇藝術博物館。在我看來,它的魅力不僅在于如詩如畫的園林建筑,更體現了廣州人對粵劇藝術本身的喜愛。我漫步荔枝灣時,在粵劇藝術博物館外圍的小橋邊發現了一個機位:橋底光線與水面倒影相連的畫面,就像是一輪水中月。



雖然我走過恩寧路無數遍,但每次去總會有新的視角、新的發現,察覺并記錄街道上的細微變化也覺得十分有趣。比如春季,恩寧路某一處紅綠燈旁有一棵茂盛的樹,但到了冬天,一部分樹枝會被砍伐,雖然顯得光禿蕭瑟,但樹后的建筑失去遮擋后更顯端莊。在不同時間、同一個機位拍攝,會發現另一種畫面和感覺。
與恩寧路緊密相連的就是上下九步行街了,漫步其中會發現樓與樓之間懸空嵌著大字廣告牌,站在街道這頭,往街道盡頭舉起相機,廣告牌接連不斷地往遠處排開,頗有一種古典但奢華的味道。
長堤也是我常拍攝的地方。它全長兩公里,曾是廣州最繁華的街道,甚至稱得上中國金融第一街。沿江西路是長堤最熱鬧的地方,也是最具有異國風情的區域。從人民橋一路沿江而下,將會經過粵海關舊址、南方大廈、愛群大廈……愛群大廈是一座典型的騎樓建筑,融合了哥特式復興風格與嶺南建筑風格,是老廣州的一張時代名片。我在馬路交匯的一端取景,以突顯它挺拔的線條,那明靜、簡潔的外表絲毫不能掩蓋它富貴的氣質。

廣州的夜在我眼里是活力十足的,從燈火通明的“小蠻腰”(廣州塔)、東塔西塔到晚茶夜宵、珠江邊的歌手,從兩岸大樓外的燈光到萬家燈火,它們交相輝映,像是在合奏一首最悅耳的夜曲……我想,也許能用“24小時不打烊的夜”來形容廣州的夜晚。
常常會聽到廣州人口中稱“河南”“河北”,其實“河”指的是珠江,而“河南”就是珠江以南的區域,反之則為“河北”,可見珠江對于廣州人的重要意義。如果要拍攝廣州的夜色,珠江與橋梁是必不可少的。

一座橋,兩岸情,連接珠江兩岸的橋梁是重要的交通樞紐,更是串起兩岸居民情感的紐帶。我熱衷于拍攝夜色中的跨江九橋,從人民橋、海珠橋,到如今的海心橋……每一座都有著它獨特的意義和風景,除了見證城市的發展外,它們還承載了一代代廣州人的回憶。
海珠橋是廣州最早城市中軸線的一部分,也是早期“羊城八景”之一。曾經有無數“老廣”推著自行車走上這里開啟新的一天。夜色中的海珠橋,無論是站在橋上眺望遠處,還是從遠處遙望橋身,都能自成一道風景。
獵德大橋貫穿南北,連接最繁華與最具生活氣息的天河區和海珠區兩端,它有著“珠江之貝、孕育明珠”的設計理念,所以橋塔建成了貝殼的形狀,入夜后兩側的光線向外散射,點亮了這顆江中的巨型貝殼。我將橋塔、懸索和過往船只、車輛一同取景,讓畫面更具有流動感。


2021年6月,海心橋正式開通,它是全球跨度最大的斜拱跨江人行橋,橋身坐落在城市新中軸線上,橫跨珠江又連接兩岸,把廣州南北軸線上的熱門地標、景點串聯到一起。在海心橋開通前,我有幸受邀提前上橋拍攝,通過航拍視角呈現海心橋“古琴弦動,粵曲水袖”的造型概念,同時把兩岸地標(廣州塔、東塔西塔)收進畫面里。夜色中,燈光勾勒著橋身,我感嘆橋的設計,嘗試著變換視角來拍攝它:俯拍時,它就像浮在江面的琴;側面拍攝,橋的長弧向遠處延伸,沒入江中,給人以巧妙的視覺美感。此外,從各個角度拍攝,還能捕捉到不同的大廈和燈光。
除了珠江與橋梁,濱江廣場也值得一拍。比如位于越秀區的海珠廣場,是廣州第一座城市濱江廣場,因位置靠近海珠石而得名。廣場上矗立著廣州解放紀念像,鮮紅的國旗在空中飄揚。拍攝海珠廣場時,無論是地磚上、紀念像中央還是樓層樓頂,都映照著顏色各異的燈光,遠處大樓樓身甚至映照著煙花綻放的光影。

在廣州“建黨百年”主題燈光秀時,我也為珠江、跨江大橋拍過一組照片,命名為《珠江上河圖》。夜空下的兩岸燈火如同一幅展開的璀璨畫卷,跨江九橋與新中軸線共同為城市畫卷注入新活力,讓我不禁想起《夢里的珠江緩緩地流》一曲中那句“帶著歲月悠悠走,歷盡了滄桑流經了起落……”
我想,廣州的任何角落都有屬于它的溫暖瞬間,都有屬于它的獨特味道。在拍過《羊城十二時辰》《羊城四季圖鑒》以及騎樓、夜景、建筑等主題后,我仍會繼續游走在城市的角落,把人間煙火收進相機,用每一幀照片傳遞羊城印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