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001號”大先生

黃驛雯

2021年8月，當我收到南開大學（以下簡稱“南開”）青蓮紫色的錄取信函時，我迫不及待地抽出那張有校長簽名的錄取通知書。而隨著錄取通知書一起被我抽出的，還有一張硬硬的信紙。我不禁疑惑，是什么能和錄取通知書放在一起？

好奇心讓我放下錄取通知書，翻開了那一張信紙。

信的題目是“一封老黨員給青年學生的信”，落款署名是“李正名”。竟然不是校長？李正名是誰？我帶著疑惑將信讀下去。信中有這樣一段話：“‘旭日初升的你們，作為祖國未來的建設者和接班人，必將擔負起偉大時代所賦予的神圣使命，真正做到‘小我融入大我，為國家的繁榮昌盛交出一份使廣大人民滿意的答卷。祝愿你們的人生，因為‘南開人這三個字，更加熠熠生輝！”起初，我覺得這不過又是套話、空話，但我又實在好奇是誰寫這樣一封信，能和錄取通知書放在一起呢？當我百度出“李正名”到底是誰時，我滿心慚愧地承認，這是一篇老黨員的真心話！雖然是一名農藥人，但李正名大先生并不囿于學科的狹隘領域之內，而是心懷天下、心懷人民，將對青年的殷殷期盼展現得淋漓盡致。大先生的話語也正好呼應了四年前習近平總書記來到南開時對南開師生的寄語：“只有把小我融入大我，才會有海一樣的胸懷，山一樣的崇高。”

李正名院士是南開大學在新中國成立后的“001”號碩士畢業生。而在此之前，他出生于上海知識分子家庭，祖父與梁啟超是摯友，生活優渥;留學于美國，成績不俗，卻在麥卡錫主義的風口浪尖破除萬難，放棄深造機會回到中國，成為新中國第一批“海歸”。在新中國一窮二白的條件下，李正名先生努力開展農藥科學研究，誓把研究扎根在中國大地上！

“李正名”這個名字就這樣在我的心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但在南開這樣一個以愛國主義為靈魂的校園里，像李正名先生這樣的人應該不可能只此一個啊，為什么單單是他寫的這封信和錄取通知書放在一起呢？

我帶著這個疑惑邁入了南開園。

剛剛開學，學院就組織了很多宣講會：專業介紹、學則學分、學生組織……每次開場前都會固定播放宣傳片，其中有一個五分鐘左右的《歌唱祖國》宣傳片，由南開師生和校友共同出鏡。在一個幾秒鐘的鏡頭里，我竟看見了李正名院士！他站在實驗室里，帶領學生唱響《歌唱祖國》一曲。大先生當時身穿白色實驗服，已經白發蒼蒼，但仍然堅持站立著，深情而驕傲地歌唱祖國。老先生在歌唱時雙眼凝望著鏡頭，隔著屏幕，我都能感覺到老先生滄桑的眼眸中蘊藏著對祖國深深的愛，那眼神直望進我的心里！

這個時候，先生的名字和先生的面龐在我的腦海里逐漸能對應上了，此時的先生在我心中是一個有著拳拳赤子心的老黨員形象。

但令我十分意外的是，在10月4日中午12點左右，我在寢室突然收到一條消息，一個學姐在我們老鄉群里說“李正名去世了”。我當時的第一反應是這是個烏龍，我們這些收到信的新生才剛剛入學1個月，寫信的人怎么可能就不在了呢？

可到了下午，官方通稿出來，我不得不相信，那個字斟句酌地給我們寫信的老人真的走了，他真的離開了我們。

“他在生命的最后時刻還在背誦黨章，還在關心今年的糧食價格。”

這是李正名院士彌留之際的真實場景。

在官方的通報里，李正名院士一生獲得過無數榮譽，從我國第一個具有自主知識產權的超高效綠色除草劑“單嘧磺隆”研發者到中國工程院院士，大先生的一生幾乎親歷了新中國農藥科學的所有重要時刻。

而在農民眼中，李正名不是一個高高在上的科學家，他也是一個“接地氣”的農民。從下鄉實地勘察、實驗到與農民同吃同住，農民們在同李正名院士交流時，切身體會到先生精通農事的能力以及真誠尊重他們的高尚品德。而且，大先生還立志不僅要寫出高質量的論文，還要將論文成果轉化為可落地的創新成果，生產出物美價廉的、中國農民用得起的好農藥，而不是一味追求論文數量。

大約十年前，先生在接受科學網采訪時，談及當時“愛科學家不愛工程師”的風氣，便說科學技術的研發不能僅憑一時興趣，更要著眼于國家、社會和人的客觀需求。“就像當時我國的搞原子彈技術的專家，不是憑借個人興趣，而是為了祖國需要，全力以赴完成了這項歷史性任務，保障了我國和全體人民的安全，成為我國科技界的一代功臣，值得我們永遠學習。”

但即便成就等身，大先生也仍舊是后輩學生心中最平易近人的那個大先生。即便在耄耋之年，大先生仍然堅守在教學科研一線，他總是穿著樸素，謙卑待人，如春風化雨，教澤綿長。我雖然沒有能夠選擇化學相關專業，沒有近距離接觸過李正名院士，但在拿到那一張寫滿殷切囑托的信紙時，我打心眼兒里覺得大先生并不是高高在上的理論家，而是一個真心實意期待年輕人成才的長者。我想，李正名先生的“大”，也在于他有一顆博愛謙卑之心。

但是先生之“大”，不僅在于他愛國、謙和，也在于對事業的熱忱。他歸國后受教于楊石先老先生，一直對楊先生滿懷敬意，尊稱他為“楊老”。在他83歲那年，恰逢楊先生逝世30周年，他向南開大學的“楊石先獎學金”——用于獎勵每年最優秀的化學院本科畢業生——捐出五十萬元。當年那個拿著“001”號研究生畢業證的青年，學著自己的老師去做一個真正的“導師”。他不僅在學習上親切關照青年學生，堅持在科研一線指導學生，還在物質上盡力幫助學生，捐資激勵學生。這是大先生大公無私、關愛下一代的胸襟，是他在努力傳承南開人的精神。

也正是因為大先生一生葆有愛國的赤誠、待人的謙和，在大先生離開之后，我的朋友圈、同學群里許許多多認識或不認識大先生的同學都會相約一起去六教的農藥所給先生鞠個躬，以寄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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