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約迪·迪安的交往資本主義批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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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京大學 哲學系,南京 210046)
當今時代是數字技術飛速發展的時代,信息技術的普及與人工智能等新技術的出現深刻地改變了社會生活。與此同時,借助數字技術,資本主義的形態也隨之發生了改變,針對數字資本主義的時代特征,約迪·迪安(1)約迪·迪安(Jodi Dean),美國霍巴特和威廉史密斯學院教授,是當代左翼一位獨特的、旗幟鮮明的共產主義哲學家、理論家,她強調列寧主義、精神分析理論(尤其源于拉康)以及某些后現代主義理論的使用,主要致力于數字資本主義批判、數字媒介理論與政治理論(尤其是政治主體理論)的研究,她的研究為資本主義批判、媒介理論、政治理論作出了重要貢獻。(Jodi Dean)從政治的層面提出了交往資本主義(2)交往資本主義也被譯作“傳播資本主義”,這種譯法主要強調當今資本主義主要借助數字媒介的傳播效應來攫取利益,此處的譯法主要強調其與哈貝馬斯“交往行為理論”(The Theory of Communicative Action)之間的關聯。約迪·迪安正是借助哈貝馬斯的“交往理性”概念提出“交往資本主義”的,她認為以哈貝馬斯所構想的這種主體間性的民主政治與資本主義科技文化合流(technoculture),不僅沒能促進協商民主的進步,反而使得協商民主變得更加不可能。(Communicative Capitalism)的概念,即數字資本主義在表面上通過數字媒介促進了經濟平等、政治民主的發展,實際上卻通過新的剝削方式拉大了貧富差距并封閉了真正的政治。
約迪·迪安在其2002年出版的《公共性的秘密:科技文化如何使民主資本化》(Publicity’sSecret:HowTechnocultureCapitalizesonDemocracy)一書中,(3)Technoculture,即“技術文化”,一種強調技術與文化、政治之間相互影響作用的思潮。首先提出了“交往資本主義”這一概念,這一概念意在揭露以哈貝馬斯為代表的協商民主在當今新興數字傳媒技術(主要但不完全是互聯網媒體技術)載體下形成的網絡民主(cyber democracy)所宣揚的“自由、民主、平等”的虛假性。數字媒體在表面上看起來似乎符合哈貝馬斯關于民主公共領域的規范理論的所有基本要求,即它提供了一個普遍參與的、自由平等的互動平臺和交往模式,并且能夠通過非傳統政治機構介入的討論過程產生公眾意見。一種普遍的觀點認為,計算機網絡確實促進了協商民主的發展,也就是說,在數字時代,信息的傳播變得更容易,它不再是特權,這為民主的產生提供了可能性。但是約迪·迪安認為這只是一種幻象(fantasy),這種技術雖然在剛開始發展的時候深刻地改變了人們的政治參與方式,使人們能夠快速、全面地參與到社會(政治)生活之中,但實際上隨著網絡傳媒的擴張和強化,它才開始顯露自身真正的目的,即它所產生的不是民主,而是一種完全不同的東西——交往資本主義。雖然哈貝馬斯將自啟蒙時代以來的“工具理性”改造為“交往理性”,但在資本主義的技術文化中兩者沒有區別,兩者都進一步加重了經濟和政治上的不平等。“在交往資本主義中,啟蒙思想中的民主核心在新技術中得到了實質性的體現……但屏幕(screens)和景觀(spectacles)的泛濫不但沒有導致財富和影響力的更公平分配,也沒有促成更豐富的生活方式和自由實踐的出現,反而破壞了世界上大多數人民的政治機會和效力……政治不再是政黨和工會的積極組織,而是一個以廣告、公共關系和大眾傳播手段為中心的經濟中介和專業化實踐領域。”[1]3
約迪·迪安將這種“交往資本主義”視為一種資本主義的意識形態矩陣(The Ideological Matrix)。實際上“意識形態”這個詞的內涵極其豐富,常被用來指代各種觀念體系,最早馬克思在《德意志意識形態》中使用這個概念時所表示的是虛假的觀念,即以國家為后盾所構建的虛假的觀念體系,如資產階級國家意識形態就是與資產階級現實相適應的思想體系、思想生產,但馬克思在之后的政治經濟學研究中發現用真、假來辨別意識形態是不夠的,它是神秘地被制造出來的思想體系,因此后期馬克思不用真、假來描述意識形態。“正像自由和平等一樣——就是建立在這種簡單關系上的。”[2]自由平等是所有權規律下形成的思想體系,它是對流通領域(表象)的描述,因此并非是虛假的,但說它是一種意識形態,是指它通過對表象的思想體系的描述掩蓋了占有規律下的不平等。我們說“交往資本主義”是現代資本主義的意識形態矩陣也同樣如此,它通過對網絡媒介下形成的民主、平等的思想體系的描述掩蓋了其運行規律下經濟、政治的不平等。
在這個局面下,即使所有人都明白意識形態的運作機制,但只要仍在行動中使得這些信念具體化,那么它就不是虛假的,而是最真實的存在。這正是交往資本主義的魔力所在,它利用技術構建了人們的生存方式,使得人們不愿反抗并且無法反抗,因為首先它確實給人們帶來了更多收益(無論是眼前的或是長遠的),正如科技文化所承諾的那樣,在新技術下,人們的生活正在變得更好,包括經濟上的便利,政治上的自由、民主,文化上的多元、創新,為此很多人寧愿生活在這種“福利”中,即使資本顯然獲益更多,相對貧富差距仍在拉大;其次在與資本的博弈中,以個體為單位的反抗(尤其是處于競爭中的個體)是徒勞的,人們為了自身的生存必須在一定條件下服從資本邏輯的運作,于是人與人的競爭成了資本與資本的對抗,形成了所謂的“內卷”,即使當人們明白“內卷”背后的意識形態結構而選擇完全放棄競爭時,又會陷入另外一種意識形態——“躺平”,這就好像是用“完全拒絕消費”來對抗“消費社會”意識形態,這不僅傷害個人,也無法改變消費社會的任何現實。交往資本主義似乎為個體設計了多種“自我欺騙”的意識形態陷阱,它們看上去相互沖突,卻都被囊括于資本的內部,服務于資本的積累。而“個體”自身則是這些意識形態的理論前提,也是交往資本主義下更深層的幻象,這是一個更復雜的問題。
在技術文化的背景下,人們在交往中產生的信息數據流通無論是在經濟上還是在政治上,都被困在由交往資本主義所制造的意識形態矩陣中,生產著更大的不平等,這首先緣于數字網絡平臺自身的分布特點。
當前的數字網絡平臺的節點分布并非是隨機的、均勻的,相對于任何社會指標變量(政治、經濟等)來說,它都呈現冪律分布(Power Law Distribution)的特征。(4)冪律分布,通俗來說是指具有分布性質的變量呈現冪函數(冪指數為負數)的分布,也被稱為“帕累托分布”,其緣于帕累托在經濟學現象中發現存在大量的冪律分布情況,比如經典的“80/20法則”,即世界上20%的人掌握著80%的財富。馬太效應(強者越強,弱者越弱)也是一個用來形容趨向冪律分布的例子。實際上,人們在自然界和人類社會的各種現象中都發現了冪律分布特征,比如:地理學上關于“地震震級”的“古登堡—里希特定律”(5)古登堡—里希特定律,是指在一個給定的時間段內,震級和發生次數呈現冪函數的分布。、經濟學上的“帕累托法則”、語言學中的“齊夫定律”(6)齊夫定律,是由語言學家喬治·金斯利·齊夫(George Kingsley Zipf)所發現的,即在自然語言的語料庫中,單詞的出現頻率次數呈現冪函數的分布。等,而艾伯特-拉斯洛·巴拉巴西(Albert-Laszlo Barabasi)則在數字網絡中發現了冪律分布的特征,最早他是從電子郵件的發送時間中發現問題的,他發現這些時間呈現出一種并不偶然的規律。進而,在他研究了“網頁的受歡迎程度”之后,真正發現了數字網絡的冪律分布奧秘。他發現如果人們訪問喜歡的網站,通常會在其中待一段時間,之后關閉網站,然后再繼續重復以上流程,這樣的過程看上去是隨機的,即人們隨心所欲地選擇時間、頻率乃至喜歡的網站,但“很難相信這種由我們的情緒驅動的隨機模式竟然會遵循一定的規律……當我的研究小組測量同一用戶連續點擊網頁的時間間隔時,冪律定律再次向我們展現”[1]241。并且在這樣的情況下,網站的節點分布也遵循冪律定律:大多數網站都是未知的,沒有或者只有極少數節點連接,但卻存在著幾個中心,如:谷歌(Google)、亞馬遜(Amazon) 和雅虎(Yahoo!),它們已經積累了數百萬個節點連接。“我們將這種擁有占據集線器(hub)(7)集線器的主要功能是對接收到的信號進行再生整形放大,以擴大網絡的傳輸距離,同時把所有節點集中在以它為中心的節點上。少數Hub點對無標度網絡的運行起著主導的作用。中心的網絡稱為無標度(scale-free)網絡”[1]237,在整個網絡中,只有少數節點起決定性的作用。
而成為這種占據中心地位的節點的過程是一個依賴于優先連接(preferential attachment)的過程,當網絡不斷成長,新的節點進入網絡時,它們看上去會進行自由、隨機的選擇,但實際上一個網絡的新節點往往傾向于與節點度高的節點相連接,即一個節點如果已經接受了很多節點,那么它就更容易被新來的節點所連接,從而成為整個網絡的中心。一個典型的例子是“搜索引擎”,當人們搜索相關關鍵詞的時候,一般來說,出現在最前面的是節點連接最多的網頁,因此各節點以各種方式獲得“先發優勢”則成為其爭奪數字網絡權力的關鍵,甚至不惜通過早期大量的實體資本投入來換取這種數字資本的原始積累。在這個過程中,1%的節點成為網絡中心,而“99%去做貢獻,去工作,但最終受到獎勵的卻是1%。這種領域越大,越有力量,越有價值,1%就越有機會成為精英”[3]。通過這樣的剝削方式,網絡節點無論是在經濟上還是在政治上的收益都呈現著冪律分布:在各領域排名第一的節點的收益是排在第二的兩倍,排名第二的節點的收益是排在第三的兩倍,排名第三的節點的收益是排在第四的兩倍,以此類推。按照冪函數的規律,處于最底端的人們之間的收益差很小,他們共同構成了整個冪函數的“長尾”部分,這個部分包含了大多數人;但處于頂端和底端的人們之間的收益差卻通過指數爆炸變為不可逾越的鴻溝,并且這種差值正通過數字剝削的方式變得越來越大。
人們在數字交往中產生了巨大的信息流,但是這些信息流并非是自由地從一個節點發送到另一個節點,而是必須通過一個數字中介得以發送,而這一數字中介就是掌控著數字網絡的核心節點,一般被稱為“平臺(platform)”。面對這些龐大的信息流,平臺通過兩種方式從中獲利:一是無償占有信息的使用價值;二是用信息的交換價值取代信息的使用價值。
在第一種方式中,平臺無償地占有并壟斷著人們在數字網絡世界中留下的各種信息數據流,并通過大數據技術對其進行分析和利用,在經濟上,它們主要關注與人們自身消費習慣相關的數據,比如社交媒體的發言、搜索引擎和網購記錄等,這些數據能夠有效地指導各商家的生產,避免市場生產出現盲目性。更重要的是,除了準確滿足消費需求外,它們還通過算法技術制造消費需求,而且將根據人們的數字檔案信息(包括年齡、職業等私人信息)預估其需要的商品且以推薦的形式擺放在數字網絡的各個角落中,潛在地促進人們的消費。在日常生活中,人們有時會看見這樣的現象:當某人想要購買一個水杯時,于是其打開購物平臺搜索水杯,即使最后并沒有下單,但當其之后再次進入這一購物平臺時,就會發現其首頁會有水杯的購買推薦;又或者大數據檢測到某人是學生,于是每到有重大的考試之時,算法就會將各種參考資料和文具推薦給他。因此,這些數據就帶有了商業化的性質,平臺不僅可以直接利用這些數據進行生產,而且還能將這種數據作為一種商品販賣給需要的商家。實際上,在數字網絡出現前,商家同樣需要專員以市場調研的方式來獲取類似的數據,消費者或商家由此能夠獲得一些優惠。在數字時代下,人們通過數字交往中留下的數字痕跡無償地替資本生產商品化數據,并且這些數據能夠更精確、更廣泛地被資本所掌握。同時在政治上,資本通過掌握人們的數字交往信息、數字檔案信息,利用生物數字檢測等技術進行生命政治的規訓和監控資本主義的統治以維護整個資本主義的政治秩序。
約迪·迪安發現,交往資本主義一個更隱蔽的特征是信息的使用價值被交換價值所取代,在數字信息時代,網絡看似給我們提供了一個自由表達、各種信息相互碰撞的平臺,但實際上,只有足夠有趣和新奇的內容才容易得到注意,被視為有價值,人們的政治參與只是在交往理性中被統一化為一種單一量,營造著網絡世界的政治自由氛圍。也就是說,人們確實能夠自由表達各種政治訴求,但這種訴求卻越來越不能得到現實的有效回應,人們在這種自娛自樂的氛圍下發泄自己的不滿,被排除在政治決策之外,進入了一種“后政治”的狀態,而它的一個最重要的核心理論前提就是——個人主義(individualism),它將個人視為政治主體。
實際上,個體作為一個現代性的概念,是啟蒙的產物。隨著市民社會和資本主義的興起與發展,世界開始祛魅,人的主體性開始顯現,人的理性被置于崇高的地位,但是這種理性在發展過程中過于強調主體原則,導致主體理性處于不斷地強化和膨脹中,最終被發揮到極致,由此世界面臨著多元事實與相對主義的挑戰。雖然哈貝馬斯試圖通過一種交往理性來改造這種主體理性以期尋求一種規范理論,他強調交往行為理論和商談倫理所依賴的是主體間性,而不是個體的主體理性。哈貝馬斯非常理想地給出了一個商談原則,他說:“只有那些在商談過程得到參與商談的所有參與者贊同的規范才是合理的。”[4]他提出在這個原則下,每個人都可以平等地參加政治協商對話并且都能在商談中表達自身的利益和需求,只有這樣才是真正的民主,更重要的是,這種觀點隨著數字技術的發展似乎變得更現實,數字網絡降低了人們參與政治協商的門檻,并且使人們能夠更方便、更自由地進行交流。哈貝馬斯的協商政治與數字技術合流形成了網絡民主。但是值得注意的是,哈貝馬斯所給出的一個關于協商的理想環境依然基于個人主義的理論邏輯,尤其是他試圖從“個人自身的利益和需求出發”,這種對啟蒙理性的改造其實并未脫離個體的桎梏,并且在當今時代顯得更為明顯——個體是交往資本主義打出的最響亮的標語。
一種傳統的對哈貝馬斯的批判指出,哈貝馬斯過分強調“共識”和理想語境的設定,而又不得不承認權力和資本的滲透,雖然哈貝馬斯極力強調要將它們與話語進行分離,保持話語的自主性與獨立性,但在現實語境中,權力與資本已經把持了整個過程。在當時來說,究竟誰被允許進入協商政治的討論范圍已經成了一個值得討論的問題,即使到了今天數字網絡發達的時代,雖然人們已經十分廣泛地參與了政治,但也依然存在著被數字網絡技術隔絕的人;即使很多人都已經進入了整個協商的過程,表達了自己的需求,但商談的實質過程依舊是不平等的,“差異”正在凸顯為協商中不可調和的主題,這與它的目的“共識”漸行漸遠。實際上在20世紀70年代的協商政治發展中,衍生出了一種個體以身份認同的方式介入政治的全新模式——身份政治。與網絡民主一樣,早期的身份政治確實為少數族群的利益作出了貢獻,但隨著交往資本主義的進一步發展,這種政治正在走向一種表演和泛濫,雖然其看上去是一種社群主義的表達,但背后依然是個人主義的粉飾。身份政治的核心是個體的認同,這種認同最初來自于天然的生理特征,比如:種族、性別等,但隨著數字網絡的發展,它鼓勵每個人表達自己的個性,就如同設置社交媒體上的昵稱、簽名、主頁一樣,身份同樣可以被自我定義。人們熱衷于碎片化身份的自我表達,小眾成為個人追求的標簽,并且在網絡空間中,算法會幫助人們過濾掉不同身份的他者,進而形成一個封閉的小圈子,“其認同的對象會越來越狹隘,認同的穩固性會變得越來越脆弱”[5]。人們沉浸在被認同的情緒環境中,越來越拒絕身份之外的溝通,認為他們不可能理解自己的訴求。當身份成為橫亙在個體之間不可逾越的鴻溝時,共識性的交往就變得不可能,數字網絡中的“長尾”在這種情況下被分裂成無數個自我表達的身份,“但因缺乏緊密的社會和政治聯系,也沒有可靠的經濟前景,他們只是提出了阻礙人們獲得成功和幸福的多重交叉挑戰,并將這些挑戰想象成具體的而非一般的、普遍的……他們強調‘依靠自己、獨自行動’的規則,而對阻礙其‘獨自行動’的障礙感到憤怒”[3]。這種具體的差異被合理化為整個社會系統的運行模式——每個人都能夠從他們的表達中獲得自我滿足,但卻得不到政治的真正回應。
約迪·迪安認為這種個性是被引導、被控制的,“當我們強調獨特的觀點和個人經歷時,我們就充當了交往資本主義意識形態的工具”[6]27。這代表了一種集體性的失敗,為此她提出人們要從左派思想中擺脫個人主義,破除左派政治的僵局。她以可口可樂公司的“分享可樂”(Share a Coke)營銷活動為例,該活動旨在通過用個人的名字來替換可口可樂標志以展現個人的個性和身份,這一活動呼吁人們將政治建立在與他人區分開來的個人經歷中,這就加強了資本主義的個性化動力。但實際的個性僅僅就是作為標簽的存在,通過這種方式,可口可樂獲得了品牌的提升,它提供給人們定制政治的幻想,這種呼吁實際上在說:“從資本主義給你的特定位置和利益看你自己,做你想做的事。而這樣做,它就背離了左翼政治所依賴的集體。”[6]27資本主義樂于制造“幸存者”的神話:要想在系統中生存下來,一個人只能依靠自己,于是自我實現和享樂主義被大肆推崇,但這種不滿足感卻越來越強烈。交往資本主義越是美化被虛構的個體,這一個體就越不可能實現,第二代女性主義的口號“個人即政治(personal is political)”已經被扭曲為“政治即個人(political is personal)”,但真正的政治不是個人的表達,其必須依賴集體性。
當代的集體首先以群眾(crowds)的形式出現,在數字網絡興起前,群眾通過上街游行和舉行抗議活動的方式來表達自身的訴求,比如:LGBT游行,而隨著社交媒體的發展,他們則通過話題標簽、模因(meme)等方式來參與政治,比如:在推特上建立相關的話題標簽,制造流量,引起社會各界的熱烈討論。在約迪·迪安看來,這是一個“集體的、臨時的異質統一體”[3],人們基于相同的利益訴求聚集在同一物理空間或數字空間中形成集體的訴求,但由于身份的交織性,集體中的每個人又都有不同的利益考量,他們提出的具體訴求也不盡相同,甚至有可能相互沖突,因而很難形成一個堅固的聯盟,而且即使他們提出了統一的訴求,他們的組織方式在很多時候也是情緒化的。在這種情況下,他們表現出來強烈的沖動性和排他性,當情緒退散而去,臨時的群眾就消失了,而現實的政治秩序仍在正常運行。在勒龐的語境下,他們是“烏合之眾”,很多人也認為他們實際上只是一種政治表演,是維持現狀的工具。約迪·迪安從埃利亞斯·卡內蒂(Elias Canetti)那里借用了一個術語——“平等發泄”(egalitarian discharge)來形容人們在群眾中的狀況。卡內蒂認為,群眾與一種原始的恐懼聯系在一起,人們害怕單獨面對陌生或未知的事物,只有當他們處于群眾中時,這種恐懼才會消失,因此群眾的出現就是一種釋放或發泄,“所有屬于群眾的人都擺脫他們的差異并感到平等”[7]。人們在情感上對于群眾有強烈的歸屬感——在這個集體中,人們是平等的,但這種感覺只是一種暫時的情緒發泄,隨著群眾的消失,不平等的現實依舊存在。
另一個問題在于交往資本主義的自身需要也迫使群眾行動淪為系統的內部環境,使其失去批判性,它通過對數字交往行為的剝削,用信息的交換價值取代了信息的使用價值,使得在群眾行動中產生的一切數字交往行為的內容(使用價值)都不再重要,任何數字交往行為都成為等價的量。更重要的是它的象征意義(交換價值)能夠吸引到多少流量、產生多少收益等所有的意見內容只能被發出,而不能被真正聽到,只有足夠獵奇的內容才是有價值的。“每個人都被預先設定為內容的生產者和消費者……他們只是為圖像、意見和信息的流通貢獻流量,并試圖吸引注意力……在一種情況下這增強了政治變革的潛力,在另一種情況下則將政治淹沒在大量流通的、瓦解的景象和觀點中。換句話說,交往資本主義中內容自身的循環掩蓋了政治所必需的對抗,它將對抗擴大為無數次重要問題和事件。”[8]于是,在政治生態中,形成了兩種政治,“一種是內容傳播循環的政治,這種政治是話語的政治,也是在互聯網上的熱度傳播的政治;而另一種是真正的政治,是屬于政府的決策政治”[9]。前一種話語政治不但在經濟層面為交往資本主義提供了內容的生產力,而且在政治上封閉了反抗資本主義體制的道路。
實際上,當今的話語政治實踐存在著三種類型的話語,要么是“政治正確”(身份政治),要么是刻意的“反政治正確”(犬儒主義),要么被扣上前兩種類型的帽子,第一種依賴于虛假的集體性,第二種將政治參與的單位視為個人,第三種則拒絕這二元對立之外的其他話語。這是交往資本主義所喜聞樂見的結構——人們沉浸于這種對抗而忽略了真正的政治,為此必須重建一種真正的集體性。
如何發揮數字網絡冪律分布下的長尾部分(被排斥的人民)的力量、重建一種新的集體主體成為西方左翼學者們亟待解決的問題。奈格里、哈特將一種以網絡為載體,以自治為組織形式出現的“諸眾”(multitude)視為真正的主體,他們認為左翼的政治斗爭必須以這樣的方式來展開,從而拒絕其他任何超越人民自治的機構和形式,比如:政黨。對奈格里、哈特而言,政黨是過時的政治形式,他們認為激進的左派政治必然超出了政黨的約束。但約迪·迪安的觀點恰好與此相反,她認為數字網絡雖然蘊含了解放的力量,但在當前的數字環境下,人民自治只是一種理想化的策略,“復雜的網絡并不是他們(奈格里、哈特)所想象的那種水平的、合作的和自治的形式……網絡交往表面上的創造性、合作性和民主特征并不能消除等級制度,相反,它利用我們自身的選擇來對抗我們,從而進一步鞏固了等級制度……這種等級制度不是自上而下強加的,而是一種基于自由選擇、網絡生長和優先連接所產生的內在效應”[3]。為此,約迪·迪安認為,必須依靠先鋒黨的力量,依靠具有共同綱領、策略的政治組織來團結在一起,而不是沉溺于個人政治的分裂中,政黨政治在今天仍然能夠成為一種新的集體性政治主體。
群眾的形式雖然已經展示了交往資本主義是如何使其批判性失效的,但它同時也為尋找真正的政治主體提供了方向。人們在群眾中能夠表達自身的訴求,但要使這些訴求真正介入政治以及尋找到解決這些政治的方法則需要一個指導人們進行斗爭的綱領和平臺,這指向了列寧的先鋒隊政黨理論,人們需要一個基于一致的綱領且具有自我革命能力的政黨,以此真正介入政治權力的運行。并且,對抗交往資本主義并非意味著否定它所基于的數字網絡技術,從而拒絕數字交往。首先,這是不可能的,因為其已經成為人們的一種生存方式;其次,數字網絡媒體的政治效力取決于環境,它能夠被人們利用成為人們斗爭的武器。實際上,要想改變這個系統——反對和挑戰交往資本主義,似乎需要加強這個系統,但這種加強并“不是重復或者強化它們,而是必須奪取、利用它們。這就需要政治組織”[3]。當然,在約迪·迪安看來,如何塑造一個符合理論條件的先鋒隊政黨,既是一個值得追問的理論問題和具有挑戰性的實踐問題,也是基于數字環境、面對交往資本主義的挑戰而必須前進的方向。
交往資本主義熱衷于宣揚網絡民主所帶來的前所未有的“自由”“平等”,并以此宣稱其他政治的終結。但正如上文所分析的那樣,由于當前數字網絡平臺的節點分布特征并非是隨機的、均勻的,相對于任何社會指標變量(政治、經濟等)來說,它都呈現冪律分布;同時數字網絡也呈現出情感網絡的特征,個人的情感在封閉的循環中產生和傳播,人們積極參與網絡是塑造自我身份的過程,也是與其他人區隔開來的過程。這些特征表示,交往資本主義不僅沒能促進真正的自由平等,反而進一步加重了經濟和政治上的不平等。在經濟上,冪律分布中占據1%位置的節點通過數字技術剝削占據99%位置的節點,無償占有信息的使用價值,并用信息的交換價值取代信息的使用價值。在政治上,交往資本主義下盛行的身份政治背后的“個人主義”邏輯和群眾行動所依賴的“偽集體”封閉了真正的政治,使得政治主體出現了缺失,人們進入了一種“后政治”狀態:在拒絕一切帶有公共意義的政治體制反思的前提下,人們越是被鼓勵表達各種個人政治訴求,越是發現這種聲音得不到現實政治框架的有效回應;交往話語逐漸淪為一種政治景觀,人們被排除在了真正的政治之外;這意味激進政治的失落,政治學完全淪為了政策學。但在這種循環回路中,交往資本卻在悄無聲息地進行增殖,進一步強化了整個系統,使系統內的所有交往行為都喪失了其批判性。
因此,在這個背景下,新左派的首要任務就是重建激進政治,闡述社會理想,這必須要涉及現實問題,特別重要的是要探討社會結構轉變的政治主體問題。在約迪·迪安看來,被排斥的人們依然擁有成為這種政治主體的潛力,但他們只有依靠擁有共同綱領的先鋒隊政黨,才能真正發揮集體性政治主體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