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義
新的一年快來的時候,我突然想起了遙遠故鄉的一位長輩。在他鄉生活久了,對故鄉早就淡忘了。正是新的一年讓我突然想起,2022年,這位長輩就60歲了,琢磨著生日那天自己得回去看望和祝賀一下。
想起這位長輩,我總會想起小時候的一件事。年齡越大,兒時的記憶越模糊,很多記憶都殘缺不全。但這件事讓我印象深刻,就像已經烙在心里一樣,每次想起這位長輩,總會想起來。事情很簡單,是這位長輩講的自己小時候的一件事——用農村人說法,是“大集體時候”,改革開放前的農村在相當一段時間,私人買賣是不合法的。年幼的她按照大人的吩咐,偷偷拿幾個剛燒好的燒餅去賣,怕被人看見,就裹在衣服里貼在了身上,見到人就悄悄地問買不買。
“快燙殺我了。”三十多年了,至今我仍然清晰地記得這位長輩說話的神情,我能體會一個小孩子的緊張和慌亂。每當我看相關的歷史書籍的時候,看著那些已經高度凝練的文字,這段往事總是會跳出來。
最近又讀到一篇文章,一個留言引起了我的注意。文章提到了過去的“女盲流”,這個留言問道:“女盲流”是想說“女流氓”嗎?還是說對一類人的名詞?看到這個留言,我頓時有點恍惚,但想想也就理解了。
就像故鄉的長輩,她是上世紀60年代生人,我是70年代生人,小時候的我聽她講“剛燒好的燒餅”,只是印象深刻,沒有太多切身體會。而對于“盲流”,我當然知道是“盲目流動人員”,但這個留言的讀者,就像小時候的我,也就是印象深刻,談不上切身體會了——“盲流”的說法一直到90年代還存在,我猜這個留言讀者可能是“90后”或者“00后”吧,那個時候也就是剛出生,而70年代生人的我已經讀大學,也曾和所謂“盲流”擠在同一列火車上。
我想,多年以后,就像我一樣,這位留言的讀者也會忘不掉自己頭一次看到“盲流”時的往事吧。
人常說,記憶是不可靠的。但為什么總有些記憶揮之不去?“理性”地想,大約是涉及人的基本生存的緣故,別人的故事會深深烙在自己的心里,很容易共情——畢竟,人有共通的人性。
其實,無論是我長輩,還是“盲流”,他們做的事情只是為了活下去。不合法也好,戴著各種被歧視的標簽也好,都不能阻止他們去做為了生存要做的事情。歷史的發展最終也還給了他們公道:不管是農民的經濟自由,還是人的流動自由,在今天已經是不言而喻的常識了。
社會的進步不正是體現在千萬普通人的自由和權利的不斷擴展嗎?這個進程還遠沒有結束,也必將會持續下去。新時代強調“促進人的全面發展”,正是包括不斷擴大人的自由和權利的內涵在內。
但是,自由和權利是需要守護的。比如新冠疫情,兩年了,我不知道其他人是什么感觸,我的想法是來自2020年春節在湖北被禁足的切身體會。那段經歷,讓我在書本上讀到的“消極自由”變得鮮活起來。
所謂“消極自由”,指的是個人處于非強制或不受限制的狀態(這里的強制或者限制,就是指物理意義上的含義)。非常時期,當然得有非常之策,但“禁足”也讓我切身感到:原來人可以自由地到處走走、到處看看,對人來說是如此重要啊。習以為常了,就容易忘掉可能會有失去的一天。
有時候,原因會來自人為。最近,幾起基層治理亂象引發了關注,比如鄉政府封了燒柴取暖老人的炕、村支書用高壓水槍驅趕商販、官員威脅上訪者“100種方法刑事你”。基層治理亂象的成因是很復雜的,只從基層治理者身上找原因肯定是不對的。并且,絕大多數基層治理者都是實心辦事、很辛苦的。
只不過,這些事情也提醒我們:權力對老百姓的“溫情”是可能會喪失的。對治理者來說,普通人的自由和權利必須記掛在心上,小心翼翼地呵護。對媒體來說,更是如此。不去維護老百姓的自由和權利,文字再“花團錦簇”,又有什么意義呢?
我愿意把普通人的自由和權利稱之為“共同價值”,就是無論思想再多元、利益再多元,都是以之為底線共識,也就是那些維系美好生活的基本條件。事實上,我認為,在各種歧見不斷加深的當下社會,“回到共同價值”的迫切性遠比我們想象得大得多。
這就是新年來臨之際,作為一個媒體人的,發自內心的鄭重呼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