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曹操對中國飲食文化的貢獻

劉樸兵

曹操是東漢末年著名的政治家、 軍事家，羅貫中的《三國演義》更使曹操的知名度達到了家喻戶曉的程度，古往今來研究曹操者眾多，研究成果可謂汗牛充棟，但多集中于曹操的政治、經濟、軍事、文學成就和曹操高陵的研究上；而從衣食住行、婚喪嫁娶等社會生活領域研究曹操的成果還比較鮮見。本文擬從飲食文化的角度，探討曹操對中國飲食文化的貢獻，旨在推進曹操與社會生活的研究，以使曹操的人物形象更加豐滿，利于更客觀公正地評價曹操的歷史貢獻及地位。

一、曹操對中國食文化的貢獻

在中國民間，多有與曹操有關的飲食典故，如眾人熟知的望梅止渴、一合酥、雞肋等飲食故事。在河南許昌，至今還流傳著官渡泥鰍、曹操雞等與曹操有關的名肴。曹操生前十分關注飲食，他對中國食文化的貢獻主要體現在重視農業生產、撰寫《四時食制》、注重服食養生、禁止山西寒食等方面。

（一）重視農業生產

農業生產的糧食、蔬果、肉乳是飲食文化繁榮的基礎。曹操十分重視農業的生產，主要體現在實施推廣屯田、禁止行軍害稼、恢復田租征收、蠲免賑給災民等措施上。

東漢末年，黃巾軍大起義后，天下大亂，社會經濟遭到了嚴重破壞，“中平以來，天下離亂，民棄農業，諸軍并起，率乏糧谷，無終歲之計，饑則寇略，飽則棄余，瓦解流離，無敵自破者，不可勝數。袁紹在河北，軍人仰食桑葚。袁術在江淮，取給蒲蠃?！保?］（卷六二，獻帝建安元年九月，P1990）。曹操認為：“夫定國之術，在于強兵足食，秦人以急農兼天下，孝武以屯田定西域，此先代之良式也?！保?］（卷一《武帝紀》注引《魏書》，P14）為了解決軍糧問題，漢獻帝建安元年（196），曹操下令在許昌募民屯田，當年得谷百萬斛，“于是州郡例置田官，所在積谷。征伐四方，無運糧之勞，遂兼滅群賊，克平天下”［2］（卷一《武帝紀》注引《魏書》，P14）。

在打仗行軍時，曹操嚴禁軍人損害農作物。曹操曾發布《軍令》，規定：“軍行，不得斫伐田中五果桑柘棘棗。”［3］（文集卷三《軍令》，P54）最著名者是曹操馬踏麥田自罰割發的故事，《曹瞞傳》 載：“常出軍，行經麥中，令‘士卒無敗麥，犯者死’。騎士皆下馬，付麥以相持，于是太祖馬騰入麥中，敕主簿議罪；主簿以《春秋》之議，罰不加于尊。太祖曰：‘制法而自犯之，何以帥下？然孤為軍帥，不可自殺，請自刑。’因援劍割發以置地?！保?］（卷一《武帝紀》注引《曹瞞傳》，P55）

東漢以來，豪強地主的勢力惡性發展。漢末，袁紹控制的廣大北方地區，“豪強擅恣，親戚兼并；下民貧弱，代出租賦，衒鬻家財，不足應命”［2］（卷一《武帝紀》注引《魏書》，P26）。為了使百姓負擔相對合理，建安九年（204）曹操頒布《收田租令》，恢復了漢代的田租征收，規定：“其收田租畝四升，戶出絹二匹、綿二斤而已，他不得擅興發?？叵嗝鳈z察之，無令強民有所隱藏，而弱民兼賦也。”［2］（卷一《武帝紀》注引《魏書》，P26）

當遇到天災人禍時，曹操還下令蠲免贍給災民。建安五年（200）以來，曹操與袁紹父子爭戰河北。建安九年（204）八月，曹軍攻取袁氏老巢鄴城。是年九月，下令：“河北罹袁氏之難，其令無出今年租賦！”［2］（卷一《武帝紀》，P26）建安二十二年（217）冬天，“天降疫癘，民有凋傷，軍興于外，墾田損少”［2］（ 卷一《 武帝紀》 注引《 魏書》，P51），鑒 于此，建 安二十 三 年（218）四月，曹操下令贍給災民，規定：“女年七十已上無夫子，若年十二已下無父母兄弟，及目無所見，手不能作，足不能行，而無妻子父兄產業者，廩食終身。幼者至十二止，貧窮不能自贍者，隨口給貸。老耄須待養者，年九十已上，復不事，家一人。”［2］（卷一《武帝紀》注引《魏書》，P51）

（二）撰寫《四時食制》

《四時食制》，魏武帝曹操撰，此書早已亡佚，今人不可得見原貌，但唐代李善《文選注》卷十二《海賦注》、唐代徐堅《初學記》卷三十《鱗介部》、宋初李昉等編《太平御覽》卷九三六至卷九四○，均曾引用“魏武《四時食制》”，內容凡14條（見次頁表1）。說明至遲北宋初年，人們仍可見到《四時食制》一書。

今人所輯《四時食制》所述14種水產，均名之為“魚”，實不盡然，其中“鯨鯢”“海牛魚”“□鯨沛魚”分別為鯨、海牛和江豚，均為哺乳類水生動物。其余11種水產，子魚（鯔魚）、鯨瞢（鱘魚）、望魚（刀鱭魚）、蒱魚（不詳）、鳣魚、發魚、蒸鲇為淡水魚，蕃逾魚（鰩魚）、疏齒魚（不詳）、斑魚（石斑魚）為海洋咸水魚。

從14種水產的地域分布來看，產于北方的有鳣魚（河南孟津）、斑魚（北海）、鯨鯢（東海）、疏齒魚（東海），產于東南地區的有海牛魚（揚州）、望魚（豫章明都澤，今南昌一帶）、□鯨沛魚（淮及五湖），產于西南地區的有鯨瞢（江陽、犍為，今四川瀘州、樂山）、子魚（四川郫縣）、蒱魚（四川郫縣）、發魚（云南滇池）。蒸鲇、蕭拆魚、蕃逾魚，產地不明。曹操生前主要活動于北方中原地區，所編寫的《四時食制》所記水產品，卻不局限于北方一隅，從一個側面反映了曹操作為一個著名政治家放眼四海、心懷天下的情懷。

現存的《四時食制》佚文只記載魚類，內容比較單薄，但從書名來看，“是書應當記載一年四季的食制，并不僅限于魚類，估計原書的內容要遠為豐富”［4］（P226）?！端臅r食制》是中國飲食史上最早的一部專門的飲食著作，“它是飲食學作為一個獨立學科形成的重要標志，它表明這一時期人們已經從更加深入細致的方面去研究飲食了。而這本書出自漢魏時期一個政治家之手，其意義更是不應低估的”［4］（P226-227）。

（三）注重服食養生

東漢末年，隨著道教勢力的發展，服食養生開始興起。作為上層統治人物的曹操，對服食養生亦產生了較大的興趣。裴松之《三國志注》引張華《博物志》載：“又好養性法，亦解方藥，招引方術之士，廬江左慈、譙郡華佗、甘陵甘始、陽城郄儉無不畢至，又習啖野葛至一尺，亦得少多飲鴆酒?！保?］（卷一《武帝紀》引，P54）文中的“方術之士”又稱“方士”，多主張服食“方藥”，以求高壽。

中國古代的方士，不完全等同于裝神弄鬼、故做玄虛的騙子，其中亦有真才實學、醫學造詣高深者，曹操的同鄉神醫華佗就是其中的佼佼者。曹操在左慈、華佗等方士的影響下，以啖野葛、飲鴆酒為修煉方藥。之所以選擇野葛作為服食之物，是因為曹操身患“頭病”［3］（文集卷三《遺令》，P56），曹操的頭病由中風而引起，《三國志·華佗傳》載：“太祖苦頭風，每發，心亂目眩。佗針鬲，隨手而差……佗死后，太祖頭風未除”［2］（卷二十九《華佗傳》，P802-803），而葛根可“療傷寒中風頭痛”［5］（卷十八《葛》，P1277），故曹操服食野葛不是有病亂吃藥，而恰恰是對癥食療。由于葛根還可“解酒毒”［5］（卷十八《葛》，P1277）“解中鴆毒”［5］（卷十八《葛》，P1279），經常服食葛根的曹操對于少量的鴆酒是免毒的，故曹操“亦得少多飲鴆酒”。

除了服食養生，關注自己的健康外，曹操還十分關注公共健康，他曾發布《戒飲山水令》，稱：“凡山水甚強寒，飲之皆令人痢。”［3］（文集卷三《戒飲山水令》，P53）

（四）禁止山西寒食

寒食節又稱“百五日”，時間在冬至后的一百零五日。“寒食在東漢末期主要在山西地區流行……后漢末至南北朝，介子推被焚的傳說被附會于寒食”［6］（P17）。因最重要的節日習俗是不生火做飯，只吃提前準備的冷食，故稱“寒食節”。

寒食節最早起源于山西，在唐代以前并非一個全國性的大節日，而是局限于晉地的地方節日。東漢時期，山西寒食的時間很長，普遍長達數日，有的地方甚至長達一個月。冬至后的一百零五日，時值春寒料峭，數日或一個月寒食，給山西百姓帶來了深重災難，《后漢書·周舉傳》 載：“太原一郡，舊俗以介子推焚骸，有龍忌之禁。至其亡月，咸言神靈不樂舉火，由是士民每冬中輒一月寒食，莫敢煙炊，老小不堪，歲多死者。”［7］（卷六一《周舉傳》，P2024）并州刺史周舉到山西太原赴任后，“乃作吊書以置子推之廟，言盛冬去火，殘損人命，非賢者之意，以宣示愚民，使還溫食。于是眾惑稍解，風俗頗革”［7］（卷六一《周舉傳》，P2024）。

惡風陋俗的革除，往往具有很大的反復性。至東漢末年，山西的太原、上黨、西河、雁門，“冬至后百五日皆絕火寒食，云為介子推?！辈懿俟ト〔⒅莺?，認為并州人寒食是一項陋俗，“子胥沉江，吳人未有絕水之事，至于子推獨為寒食，豈不偏乎？且北方冱寒之地，老少羸弱，將有不堪之患?！睆谋Ｗo人民身體健康，改善人們飲食生活出發，曹操頒發《明罰令》，規定：“令到，人不得寒食。若犯者，家長半歲刑，主吏百日刑，令長奪一月俸?！保?］（文集卷二《明罰令》，P35）

曹操明令禁斷寒食，并未根除山西當地的寒食陋俗。后世石勒統治并州時，也曾發布過禁寒食節的命令?！暗磺傻氖堑诙臧l生了雹災，雹子下得很兇，平地三尺，大的有雞蛋大小，結果路上行人和家畜死傷上萬。石勒為此專門解除了不許并州寒食的禁令。”［6］（P18-19）。曹操禁斷山西寒食的努力雖未成功，但他為保護百姓身體健康而移風易俗的態度還是值得肯定的。

二、曹操對中國酒文化的貢獻

酒是中國古代最重要的飲品，《漢書·食貨志》云：“酒者，天之美祿，帝王所以頤養天下，享祀祈福，扶衰養疾。百禮之會，非酒不行?！保?］（卷二十四下《食貨志》，P1182）中國酒文化博大精深，包括釀酒、飲酒、酒詩、酒文、酒禮、酒俗、酒令等內容。曹操對中國酒文化的傳承、 發展也做出過重大貢獻，主要體現在撰寫眾多酒詩、上奏九醞酒法、為節糧而禁酒等方面。

（一）撰寫眾多酒詩

曹操在文學上亦有很高的造詣，是漢末“建安文學”的代表人物之一。曹操尤其擅長賦詩，給后人留下了“對酒當歌，人生幾何”［3］（詩集《短歌行》二首之一，P5）“老驥伏櫪，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壯心不已”［3］（詩集《步出夏門行》四解（《神龜雖壽》），P11）等許多膾炙人口的詩句。曹操的詩歌散見于《三國志》《宋書·樂志》和《文選》等書，北宋郭茂倩編寫的《樂府詩集》所收曹詩尤多。

據中華書局編輯部編《曹操集·詩集》統計，曹詩留傳至今的詩歌共22首，它們是：《氣出唱》（三首）、《精列》《度關山》《薤露》《蒿里行》《對酒》《陌上?！贰抖谈栊小罚ǘ祝诙琢猓?、《苦寒行》《秋胡行》（二首，前一首四解，后一首五解）、《善哉行》（三首，前二首各六解，第三首五解）、《卻東西門行》《步出夏門行》（四解，含《觀滄?！贰抖隆贰逗铀泛贰渡颀旊m壽》）、《謠俗詞》《董卓歌》《塘上行》。

在以上曹詩中，題目中出現“酒”字的1首，約占曹詩的4.55%；詩文中出現“酒”及“玉漿”“行觴”“醴泉”“秬鬯”“酣飲”等相關文字的10首（見次頁表2），約占曹詩的45.45%。曹操的詠酒詩句，歌詠凡人飲酒的最多，有5首（表2之2、3、4、6、9句）；歌詠歷史人物酒典故事的其次，有3首（表2之7、8、10句）；歌詠神仙飲酒的2首（表2之1、5句）。

表2 曹操詩歌中涉酒詩句統計表

曹操的酒詩，反映了他積極向上的樂觀主義精神。西漢焦延壽《易林·坎之兌》稱：“酒為歡伯，除憂來樂?！保?］（卷八《坎之兌》，Vol.1054，P559）曹操的詠酒詩，廣泛繼承了焦延壽的以酒助歡除憂的思想。“酒與歌戲，今日相樂誠為樂”，“樂共飲食到黃昏”［3］（詩集《氣出唱》三首之二，P2），“朝日樂相樂，酣飲不知醉”［3］（詩集《善哉行》三首之三，一解，P9），表達的是酒助歡樂；“解愁腹，飲玉漿”［3］（詩集《氣出唱》三首之一，P1），“何以解憂？唯有杜康”［3］（詩集《短歌行》二首之一，P5），表達的是以酒解愁、以酒解憂。

理論來源于實踐，曹操之所以能夠寫出如此眾多、 膾炙人口的酒詩，當與其經常飲酒有關?！度龂尽分卸嘤胁懿倥c眾人宴飲的記載，如卷十一《邴原傳》引《原別傳》載：“太祖北伐三郡單于，還住昌國，燕士大夫。酒酣，太祖曰：‘孤反，鄴守諸君必將來迎，今日明旦，度皆至矣。其不來者，獨有邴祭酒耳！’言訖未久，而原先至?！保?］（卷十一《邴原傳》引《原別傳》，P353）卷一《武帝紀》載，漢獻帝建安二十年（215），“十二月，公自南鄭還，留夏侯淵屯漢中”，“是行也，侍中王粲作五言詩以美其事曰：‘從軍有苦樂，但問所從誰……陳賞越山岳，酒肉逾川坻。軍中多饒飫，人馬皆溢肥。徒行兼乘還，空出有余資。拓土域千里，往反速如飛。歌舞入鄴城，所愿獲無違。’”［2］（卷一《武帝紀》，P46-47）

（二）上奏九醞酒法

“九醞酒”，又名“九醞甘醴”“九醞春酒”，是東漢陪都南陽出產的一種甘醪酒。張衡《南都賦》稱：“酒則九醞甘醴，十旬兼清。醪敷徑寸，浮蟻若萍。其甘不爽，醉而不酲?！保?0］（卷四，vol.1329,P68）“九醞”，即釀酒時分九次投飯，使發酵較為徹底，提高了出酒率。

東漢末年，南陽人郭芝到曹操的家鄉沛國譙縣（今安徽亳州）任縣令，將酒方傳給了曹操。漢獻帝建安元年（196），曹操又將酒方獻給了漢獻帝。曹操《奏上九醞酒法》載：“臣縣故令南陽郭芝，有九醞春酒法：用面三十斤，流水五石，臘月二日清麹，正月凍解，用好稻米，漉去麹滓，便釀法飲。曰譬諸蟲，雖久多完，三日一釀，滿九斛米止。臣得法釀之，常善；其上清滓亦可飲。若以九醞苦難飲，增為十釀，差甘易飲，不病。今謹上獻?！保?］（文集卷一《奏上九醞酒法》，P22）

在《奏上九醞酒法》中，曹操不僅交待了九醞酒的來歷和釀造方法，還特別指出九醞酒的上清酒滓亦可飲用，若覺得酒味苦，不好喝，可加飯再釀一次，使酒味變甜。這反映了曹操不因循守舊，敢于突破成規，根據實際情況而進行變易的創新精神。

《奏上九醞酒法》在北魏賈思勰《齊民要術》卷七《笨曲并酒第六十六》有所收錄，題目變易為《上九醞法奏》，文字與《奏上九醞酒法》稍異，如“用曲三十斤”［11］（卷七《笨曲并酒第六十六》，P868），而非“用面三十斤”。釀酒以曲，“面”“曲”，二字形似，“面”應為“曲”之誤。酒曲為面粉所制，以“曲”代“面”亦可解。除《齊民要術》收錄之外，唐代歐陽詢《北堂書鈔》卷一四八和唐代李善《文選注》卷四《南都賦注》均收錄有曹操的《奏上九醞酒法》。

曹操將九醞酒的釀造方法貢獻給漢獻帝，使多次投料法（亦稱“喂飯法”）這種先進的釀酒技術在釀酒界逐漸傳播開來。后世米酒的釀造，正是在九醞酒釀造方法的基礎上，反復實踐，最終固定為三次投料。曹操上奏九醞酒法，對推動中國釀酒技術的進步做出了一定貢獻。

（三）為節糧而禁酒

曹操北征烏桓，返回鄴城后（建安十二年［207年］左右），曾下令禁酒。此次禁酒在歷史上知名度頗高，很大程度上與反對者名士孔融有關?！逗鬂h書·孔融傳》載：“時年饑兵興，操表制禁酒，融頻書爭之，多侮慢之辭?！保?］（卷七十《孔融傳》，P2272）孔融曾兩次上書曹操，明確反對禁酒。

孔融第一次上書稱：“酒之為德久矣。古先哲王，類帝禋宗，和神定人，以濟萬國，非酒莫以也。故天垂酒星之燿，地列酒泉之郡，人著旨酒之德。堯不千鍾，無以建太平?？追前脔瑹o以堪上圣。樊噲解戹鴻門，非豚肩鍾酒，無以奮其怒。趙之廝養，東迎其王，非飲卮酒，無以激其氣。高祖非醉斬白蛇，無以暢其靈。景帝非醉幸唐姬，無以開中興。袁盎非醇醪之力，無以脫其命。定國不酣飲一斛，無以決其法。故酈生以高陽酒徒，著功于漢；屈原不餘浦醩歠醴，取困于楚。由是觀之，酒何負于政哉？”［7］（卷七十《孔融傳》注引《融集》，P2273）孔融從正面列舉了漢代以前圣賢名人因酒成事，論證了飲酒非旦不危害社稷，反而有益于社會。

曹操對孔融上書的答復，其內容今人無緣再見，但卻有幸見到孔融的第二次上書：“昨承訓答，陳二代之禍，及眾人之敗，以酒亡者，實如來誨。雖然，徐偃王行仁義而亡，今令不絕仁義；燕噲以讓失社稷，今令不禁謙退；魯因儒而損，今令不棄文學；夏、商亦以婦人失天下，今令不斷婚姻。而將酒獨急者，疑但惜谷耳。非以亡王為戒也?！保?］（卷七十《孔融傳》注引《融集》，P2273）從孔融兩次上書反對禁酒的內容來推論，曹操禁酒打出的旗號應該是飲酒敗德亡國之類，因此被孔融極盡諷刺之能事。在第二次上書中，孔融明確指出曹操禁酒的目的在于節省糧食，而非因酒亡國之戒。

孔融的確說出了曹操禁酒的真實意圖。東漢末年，由于戰亂和災荒，社會經濟遭到嚴重的破壞，出現了“萬姓以死亡，白骨露于野，千里無雞鳴”［3］（詩集《蒿里行》，P4）的慘局，無論是國家還是百姓，糧食都極為短缺。漢獻帝興平元年（194），“蝗蟲起，百姓大餓”，“是歲谷一斛五十余萬錢”［2］（卷一《武帝紀》，P12）。建安元年（196），漢獻帝還都洛陽，“群僚饑乏，尚書郎以下自出采稆，或饑死墻壁間”［1］（卷六二，獻帝建安元年八月癸卯，P1981）。第二年，“時天旱歲荒，士民凍餒”［1］（卷六二，獻帝建安二年秋九月，P2000）。曹操雖然在建安元年即推行屯田，努力增加糧食生產，但曹軍仍經常受乏糧所困，如官渡之戰時，“時公糧少，與荀彧書，議欲還許”［2］（卷一《武帝紀》，P20），“公與紹相拒連月，雖比戰斬將，然眾少糧盡，士卒疲乏”［2］（卷一《武帝紀》，P21）。

在古代，酒多是社會上層的消費品。釀酒會消耗大量的糧食，在糧食大量短缺的災荒年月，禁酒以減少口糧的額外消耗，對救荒無疑是有積極意義的。事實上，釀酒并非是糧食大量剩余的產物。改革開放之前，作家李凖曾下放到河南西華縣當農民，“正值農村生產已接近破產的邊緣，農民每年平均的口糧，大約是200多斤紅薯干，70斤小麥，還有10斤左右豆類雜糧。但即使在這樣窮困情況下，酒風仍然盛行。糧食酒是沒得喝了，因為沒有糧食了。但紅薯干酒，家家戶戶卻要換十斤、八斤”［12］（P271-272）。

東漢末年，在糧食極度匱乏的時代大背景下，曹操打著飲酒敗德亡國的旗號，為節省糧食而禁酒，可謂用心良苦，反映了他關心百姓疾苦的民本思想，從一個側面體現了曹操不愧為一個心懷天下的著名政治家。

三、余論

本文主要探討了曹操對中國食文化、酒文化的貢獻，并未過多涉及曹操的具體飲食生活，從飲食文化的角度對曹操進行研究的任務遠未完成。實際上，曹操個人的飲食生活是相當獨特和有趣的，如曹操不注重自己的吃相，《曹瞞傳》載：“太祖為人佻易無威重……每與人談論，戲弄言誦，盡無所隱，及歡悅大笑，至以頭沒杯案中，肴膳皆沾汙巾幘，其輕易如此?！保?]（卷一《武帝紀》注引《曹瞞傳》，P54-55）曹操臨終時，“吾夜半覺小不佳，至明日飲粥汗出，服當歸湯”［3]（文集卷三《遺令》，P56）。當歸？當歸！真是一湯成讖，一代梟雄曹操，人生最后的飲食竟是一碗當歸湯!曹操《遺令》要求自己死后，“朝晡上脯糒之屬”［3]（文集卷三《遺令》，P56），即早晚兩頓飯時，以肉干、干糧作為祭祀自己的祭品。脯糒非珍饈美味，卻是行車打仗的常備軍糧，看來曹丞相臨死仍不忘軍旅生活，是自己詩歌“老驥伏櫪，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壯心不已”［3]（詩集《步出夏門行》四解（《神龜雖壽》），P11）的真實寫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