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雙利
糧食消費在傳統社會一般個人日常消費中占據著很高的比例。因而,糧食數量的急缺和價格的突增常常成為饑荒事件發生的重要標志。傳統國家救荒活動主要是圍繞糧食的籌備和散放而展開的,即便籌放貨幣,也更多以保障糧食供應為主要目的。糧食籌放在救荒實踐中能否發揮出應有的效用,是由災民個體糧食需求、饑荒人口規模與實際放賑規模之間的匹配關系所決定的,這個匹配關系的基礎則是災民個體的糧食需求和配給標準。因此,救荒口糧標準的高低不僅直接關系到每一個饑民的實際受惠程度,也影響到政府籌撥錢糧的規模,是考量傳統中國救荒問題的一個重要標尺。
最早對人均口糧需求和飽饑程度進行估判的傳世文獻是《周禮》。《周禮·地官》載:“廩人,掌九谷之數,以待國之匪頒、赒賜、稍食。以歲之上下數邦用,以知足否,以詔谷用,以治年之兇豐。凡萬民之食,食者人四鬴,上也;人三鬴,中也;人二鬴,下也。若食不能人二鬴,則令邦移民就谷,詔王殺邦用”[1](P177-178)。其中所言百姓食用,平均每人每月有四鬴可食,算是上等年成;每人每月有三鬴可食,即是中等年成;每人每月只有二鬴可食,則是下等年成。若每人每月食用不足二鬴,就要采取“移民就谷”的救荒措施了,君王也要減省用度。可見,“二鬴”是《周禮》所判斷當時人的最低月均糧食消費水平。《周禮》 鄭注謂“六斗四升曰鬴”,則其所反映的時代,依據當時度量標準,人月食谷128升是最低口糧需求,不足則會發生饑荒。
按照度量衡專家的研究,周代之升與清代之升的比例為1937∶10355[2](P58)。那么,用清代度量標準折合周代最低口糧需求約為24升。清代自雍正、乾隆以后定下的救荒口糧標準是大口日給米5合,即月給米15升。此為救荒口糧,當是按照災民最低口糧需求而言,則周代與清代關于最低口糧需求的判定稍有一些差距。但此處所謂“谷”系九谷之泛稱,并沒有明確指出所給之糧食品種。若就主食而論,周人以黍、稷為主要食品,清人以米、麥為主要食品,清代稻谷折米按“1米2谷”之數,則月給米15升需用稻谷30升。周代黍、稷去皮亦當有折耗,但相對稻谷折耗少一些。因而,若以各類糧食去皮之后而算,其最低口糧標準應當差距不大。另外,常時的人均口糧需求與已經步入災時的饑民口糧需求雖然都是人均最低口糧水平,但量上和質上都會有稍許差異。
先秦以降,不同時期的救荒口糧記錄在各類正史、政書中多有出現。東漢安帝延光元年(122),京師及二十七郡國水災、 風災,“詔賜壓溺死者年七歲以上錢,人二千;其壞敗廬舍、失亡谷食,粟,人三斛;又田被淹傷者,一切勿收田租;若一家皆被災害而弱小存者,郡縣為收斂之”[3](第1冊,P236)。東晉孝武帝太元五年(380)六月,因“比歲荒儉”,對“鰥寡窮獨孤老不能自存者,人賜米五斛”[4](第1冊,P230)。劉宋元嘉十二年(435),東諸郡大水,沈演之“開倉廩以賑饑民,民有生子者,口賜米一斗”[5](P1219)。唐玄宗開元二十二年(734),敕令貸糧,“三口以下給米一石,六口以下給米兩石,七口以下給米三石。如給粟,準米計折”[5](P1251)。總體觀之,宋代之前關于救荒口糧的記錄大都比較粗略。雖然有了一些變化,如至遲在漢順帝時對災民進行了大、小口的區分[3](第2冊,P259),唐玄宗時明確按照饑荒家庭規模大小進行差異化救濟,但具體放賑辦法上則少有明確規定,很難看出是按日、按月給賑,還是一次性發放。放賑對象也各有不同,既有按戶給發,又有按口給發。
宋代以后,荒政得到了較大發展,朝野上下對救荒口糧散放細節的討論已經非常普遍。北宋仁宗年間,富弼賑濟青州流民時,“所支米豆,十五歲以上,每人日支一升;十五歲以下,每日給五合;五歲以下男女,不在支給”之列[5](P43)。宋英宗治平四年(1067)趙頊繼位未改元,司馬光《賑贍流民札子》中指出,“大人每人支米一斗,小兒支與米五升”的額度“止可延數日之命”[6](第55冊,P96),建議“仍據鄉村三等人戶,逐戶計口”,“大人日給二升,小兒日給一升,令各從民便,或五日,或十日,或半月一次”[5](P999)。神宗熙寧元年(1068),曾鞏奉命賑濟河北地震、 水災,“壯者人日二升,幼者人日一升”[5](P33)。熙寧八年(1075),吳越大旱,趙抃治下越州“自十月朔日,人受粟日一升,幼小者半之”[5](P45)。董煟《救荒活民書》中錄徐寧孫《建賑濟三策》 提出賑饑之法,“每五日一次并給,內大人日支一升,小兒減半”[5](P46)。元代至元二十四年(1287),賑濟貧民月給“大口二斗,小口一斗”[7](P426);大德五年(1301),平江等各路水災,賑濟饑民一月口糧,“大口三斗,小口半之”[8](第3冊,P382)。可見,區分大、小口進行散賑已經成為宋元時期的共識,但具體的口糧標準和放賑辦法仍然未見定論。
明朝試圖建立起長效機制,明太祖洪武二十七年(1394),“定災傷去處散糧則例,大口六斗、小口三斗,五歲以下不與”[9](P325)。然而,洪武定則似乎并沒有得到很好的延續。明成祖永樂二年(1404),由于蘇、松等府發生水災,又定“給米則例,每大口米一斗,六歲至十四歲六升,五歲以下不與,每戶有大口十口以上者止與一石”[9](P325)。這種因一隅之災而出臺的定則也沒有得到普遍推廣,此后執行比較多的是月給“大口糧3斗、小口半之”的賑濟標準。成化六年(1470)的順天府水災[10](第23冊,P1583)、陜西饑荒[10](第27冊,P4510),成化二十一年(1485)的京畿旱災[9](P353),弘治六年(1493)順天府旱災[10](第29冊,P1422)都是按照這個標準發放救荒口糧的。然而,這或許只是一些巧合,多數救荒案例中仍然各不一致。嘉靖八年(1529)雖然給“各災傷地方”規定一個標準,但只有一個約略數字,即月給“大口谷二三斗,小口一二斗”[9](P326)。此后的口糧記錄也多互有差異。萬歷十五年(1587),河南救濟河北諸郡及他省流民時,“每大口給粟二斗,小口五升”[5](P138);萬歷四十五年(1617)直隸鳳陽府旱災,“每口每日給稻或麥一升,每十日一斗,每月三斗,計一月一給”[5](P317)。《荒政議》的撰寫者周孔教撫蘇時所實行的辦法則是“極貧約谷一石,次貧約谷五斗”[5](P474)。
以上所見,清朝定鼎中原之前,歷朝歷代在救荒口糧方面大都做過一些判斷和規定,但并沒有形成長效機制和固定標準。不容忽略的是,雖然明朝沒有能夠建立起救荒口糧的長效機制,但其在中國傳統救荒理念走向成熟的道路上起了非常關鍵的轉承作用。明王朝的努力及有識之士對荒政的越發關注,使得這一時期關于荒政問題有了一個廣泛的討論和總結。就此處所論救荒口糧而言,吏部員外郎屠隆議賑饑之法:“如一人日給糧一升,一月應得三斗”,可使饑民“得家居安食一月”[5](P538);孝廉卓彝有工賑之論:“令饑民報名本縣,編冊立戶,壯丁自為一甲,每日給米一升,老弱自為一甲,每日給米六合”[5](P777);文學秦弘祐有煮賑之議,人“一日得三盞粥,可以不死”[5](P544);進士錢喜議里賑之法:“每隔四日,發米一次”,“日每貧民一口,給米一升,一月共計六升,遇小盡扣除”[5](P829)。荒政專家林希元則對其視為“荒政之最善”的宋代富弼的散賑辦法進行了一番討論,將之概括為“大口日支一升,小口半之;八口之家,四口給米;四口之家,二口給米”。他評論道,“非不欲盡給之也,民無窮而米有限,窮餓之民,日得米半升,亦可以存活矣”[5](P95)。其余各種討論和總結不一而足。他們竭盡所能地汲取前人的經驗,并在荒政實踐中摸索和總結,以便尋找出更為適宜、更為精準的救荒辦法出來。他們撰寫的《荒政指南》則為后世汲取救荒經驗并制定出新的救荒細則提供了很好的范本。
清朝入關以后,發放救荒口糧的依據有兩類。第一類以被災地畝作為參考,這種情況主要發生在清初八旗受災的區域。順治二年(1645)規定“賑恤八旗例”,“凡八旗澇地每六畝給米二石,王、貝勒、貝子、公府屬人役給米如之(投充帶來地弗予)”,“八旗游牧地每口月給米一斗(張家口給 米,古 北 口 給 銀)”[11]( 卷17 典2122)。順 治 十 一 年(1654),賑濟“管旗都統旱地,每六畝給米二斛”,“守南苑海戶災地,不論旱、澇,每六畝給米一斛”[11](卷17典2122)。順治十三年(1656),“賑八旗災地,每六畝米一斛”[11](卷17典2122)。康熙元年(1662),“定八旗水旱災地,每六畝給米二斛,蝗、雹災給半”[11](卷17典2123)。這些都是按照水旱地畝,大都以每6畝作為一個賑濟單位進行放賑;第二種是歷代都有實行過的以被災戶、口作為發放單位。以戶作為單位也是建立在“口”的基礎上,對“口”超過一定限度的“戶”進行賑額限制。因此,除了清初主要針對八旗的按“畝”散賑之外,清代災荒救濟中最基本的賑糧發放標準和依據仍然主要是人“口”。按照不同年齡段人群對糧食的不同需求,“口”有大、小之分。順治十年(1653)規定,旗人“七歲以上為一口,六歲以下、四歲以上為半口”[12](卷271)。康熙十年(1671)江蘇水災中“人給米五斗,六歲以上、十歲以下半之”[13](卷86志,P7256)。可見,在清代前期的救荒活動中,旗人以7歲作為大、小口的分界,而各直省災荒中一般貧民以10歲為大、 小口的分界。此后的文獻記載中,關于大小口確切分界的記錄甚少。但從少量記錄中也能夠看出,乾隆以后大小口劃分與此前有所差異。如乾隆元年(1736)江蘇桃源縣的救災記錄中顯示,“冊報災民十六歲以上為大口,能行走者為小口”[14](第3冊,P2300)。
目前所收集到清代災荒賑濟活動中散放口糧標準的數據主要是關于水、 旱災害和地震,其中水、旱災害的數據占據絕大多數,基本能夠反映出清代救荒口糧標準確立和執行的實際狀況。表1所見,清前期順治、康熙兩朝救荒口糧數據差異化比較明顯,口糧發放大口米50-500合不等,小口米10-250合不等,歷次災荒救濟口糧的重合頻次較低。順治年間主要是圍繞八旗旱、澇災害實行的以被災地畝為單位的賑濟標準,僅見的口糧記錄是針對口外游牧地被災旗人,“每口月給米一斗”[11](卷17典2123)。康熙年間,隨著統一的加速和版圖的擴大,越來越多的災區得到了關注,但救荒口糧發放仍然沒有統一標準。散賑的方式也多有不同,有按月散給,有按日散給,有三日一給,有一次性按大小口發給各戶。從多次賑濟實踐來看,除了個別一次性散賑口糧記錄外,按月散賑的口糧標準大多在大口月給米75-150合、小口37.5-75合之間。雍正初年也沒有一個統一的標準。直到雍正八年(1730),江南地區發生水災,地方官查勘災情后,大口每月給口糧1斗、小口每月6升。雍正帝認為馬爾泰等人所定之數不敷賑濟,故提出“大口每月著給米一斗五升,小口照大口減半”[15](第415冊,P494)。本年水災省區較多,皇帝遂于十二月二十六日再發上諭:

表1 清代順、康、雍時期救荒口糧數據表(單位:米·合/月)
今年直隸、山東、江南、河南有被水之州縣,聞本地乏食窮民有糊口散往鄰封者,若該地方官員視為他處之人,不肯加意賑恤,必致流離失所。且三春耕種之時,若不旋歸本土,又必致荒棄故業,朕心甚為軫念。爾等可寫字寄與各省督撫,令其轉飭有司,凡遇今年外來被災就食之窮民,即動支常平倉谷,大口日給一升、小口五合,核實賑恤。再動用存公銀兩賞為路費,資送回籍,并行文知會原籍地方官收留照看。總在該督撫督率屬員,善于料理,以副朕念。其所用銀谷,著該督撫查核報銷。嗣后以此為例。[15](第425冊,P689)
此諭不僅以最高權力對災荒時期鄰省互濟提出了要求,更是將大口日給谷1升(米5合)、小口5合(米2.5合)初步確立為朝廷救荒的口糧標準。因此,江西[16](P77)、安徽[17](P87)等省編纂省志時,都將其進行了完整抄錄,以為后繼者應對災荒之參考。許多荒政書也進行了摘錄或轉引[5](P1964,P2967,P3215)。但資料顯示,此后幾年里,各省區既有按新定標準執行的,亦有仍照本省區地方經驗賑濟的。雍正九年(1731)河南旱災中,按照“每月大口賑米一斗五升、小口賑米七升五合”(合大口日給米5合、小口2.5合)執行[15](第421冊,P683)。而本年直隸加賑開州、東明、長垣三州縣時,仍然按照上年賑災的地方經驗“大口日給谷一升四合、小口日給谷八合”[15](第422冊,P503)的標準進行,并沒有采用基于江南經驗所產生的大口日給谷1升、小口5合的新規定。雍正十年(1732)[15](第424冊,P523)、十一年(1733)[15](第422冊,P182)賑濟江蘇風潮災害時,則是按照每月大口給米1斗、小口5升的標準執行。
自雍正八年提出將大口日給谷1升(米5合)、小口5合(米2.5合)作為此后救荒口糧定例之后,這一規則并未能立即在全國各省廣為推行,許多省區仍然按照地方慣例放賑。乾隆元年(1736),甘肅發生饑荒,巡撫許容按照“大口日給米三合,小口日給米二合”的地方標準給予賑濟,以致饑民因為“不敷度日,難以充饑”而四處逃散。乾隆帝對其進行了嚴厲批評[18](第9冊,P338)。到乾隆三年(1738)甘肅水災賑濟時,散賑口糧的標準便被提升至“大口日賑五合、小口三合”[18](第10冊,P305-306)。其他如乾隆二年(1737)山東[18](第9冊,P761)、直隸旱災[18](第9冊,P865)及乾隆四年江蘇[18](第10冊,P469)、河南[18](第10冊,P475-476)水災中則比較好地執行了雍正八年出臺的定則。為了更好地對救荒口糧標準進行制度性劃一,乾隆四年(1739)再次厘定“賑濟米數,大口日給五合,小口半之(向例每名日給三四合至六七合不等)”[13](卷87志7261)。乾隆五年(1740)九月,又一次強調“各省賑給米數,多有參差,請嗣后每大口日給米五合,小口減半,以歸劃一”[18](第10冊,P848)。經過乾隆初年的再二、再三確認,“大口日給米5合、小口減半”的救荒口糧標準基本確立下來,散賑的方式是一月散放一次。表2中的數據分布顯示,乾隆、嘉慶時期各直省水、旱災荒賑濟口糧數據大多分布在大口月給米150合、 小口月給75合的水平線上,基本是按照雍乾定制執行。個別數據“異常”,緣自于個別救荒實踐中賑濟方式和對象上出現了一些變化。道光以后,大多數據仍然與乾、嘉時期的口糧水平保持一致,但離散數據的比例有所增加。

表2 清代乾隆以降救荒口糧數據表(單位:米·合/月)

資料來源:《清實錄》第9冊第338、761、865頁,第10冊第305-306、469、476頁,第12冊第885頁,第22冊第106頁;(清)托津等奉敕纂《欽定大清會典》(嘉慶朝)卷217、218,戶部90、91,沈云龍主編《近代中國史料叢刊》三編,(中國臺灣)文海出版社1990年版;《欽定大清會典事例》卷271,戶部3;《乾隆朝上諭檔》第3冊第668頁;《嘉慶道光兩朝上諭檔》第5冊第485頁,第18冊第116、331頁,第25冊第323頁,第27冊第355頁,第28冊第232、401頁,第31冊第270-271頁,第36冊第469-470頁,第37冊第694頁,第38冊第172、476頁,第54冊第6、462頁;《咸豐同治兩朝上諭檔》 第7冊第112頁,第9冊第694、729頁,第10冊第705-706頁,第12冊第597頁;《清同治朝政務檔案》第2冊,第647-661頁;《文誠公奏議》卷6,頁48;《欽定戶部則例》卷84;《清代干旱檔案史料》,第71、91、119、146、172、262、266、284、458、680、743、747頁。
乾隆朝四組“異常”數據中,乾隆元年(1736)甘肅饑荒時大口日給米3合、 小口日給米2合,系定制尚未完全確立時的地方慣例。乾隆十二年(1747)所賑每月給米大口1斗、小口5升是針對蒙古地區的旱災。另外兩組都是來自云南地震的口糧記錄。云南地震救濟口糧標準是一個特例,在康熙二十七年(1688)該省地震的救濟工作中就已經形成“人給谷一石”的定例[11](卷17典2123)。乾隆二十六年(1761)[19](第3冊,P668)、二十九年(1764)[20](卷217,P17)及道光十三年(1833)[21](第38冊,P476)該省地震都沿用了康熙二十七年的標準。而嘉慶二十五年(1820)河南地震時,所采用的口糧標準與雍乾之際形成的水、旱救荒口糧標準一樣,即月給口糧“大口三斗、 小口一斗五升”(合日給大口米5合、小口減半)[21](第25冊,P323)。道光十二年(1832)[21](第37冊,P694)、十三年(1833)[21](第38冊,P173)直隸災荒賑濟中,采用了“五日一散”的辦法,按照日給大口3合、小口減半的標準散放。道光二十九年(1849)江蘇水災中,對鹽場灶戶按照場區采取一次性散賑辦法,并非按口計糧[21](第54冊,P6)。同年浙江水災“每大口月給米三升、小口減半”(即日給大口1合、小口0.5合),則是緣于此次災荒賑濟中采用了“二成本色、八成折色”互為搭配的辦法[21](第54冊,P462)。如果將八成折色按照當時的折賑比價還原為本色口糧,每月大、小口所得也是符合雍乾定制的。咸豐七年(1857)[22]( 第7冊,P112)、九 年(1859)[22]( 第9 冊,P729)山 東水、旱災害中采用了不論極次貧民的“賞”賑辦法,口糧標準也隨之縮減:大口月給米9升、小口減半(即大口日給米3合、小口1.5合)。同治六年(1867)直隸總督劉長佑等所奏《續擬救荒賑恤章程疏》及同治十三年(1874)所頒《查勘災賑事例》都參考了雍乾定制。光緒朝收集到的只有“丁戊奇荒”時期山東、安徽、河南等省的災賑口糧數據,各自互有差異。這種差異一方面體現在報請錢糧時,作為預算的標準與實際的散放標準的差異;另一方面是直接散放米谷與煮粥賑濟標準的差異。
以上所見,自雍正八年提出,乾隆四、五兩年再二、再三確定了“大口日給米5合、小口減半”的救荒口糧標準之后,傳統中國災荒救濟長效的口糧標準最終確定下來,乾隆以降的清代災荒救濟中基本是按照雍乾定制執行。救荒口糧標準的確立,不僅為清代救荒糧食的籌放提供了基本依據,也為口糧折銀策略的實施提供了折價依據,推動了清代荒政的精準化和貨幣化進程。
如前所論,中國古代關于饑荒時期人類口糧需求的討論歷時久遠,各個時期的國家政權都在荒政體系構建和救荒細則厘定方面做出過不懈努力。明清以前,傳統國家荒政體系的主體架構已基本形成,但在制度細則上仍有待完善。經過明末荒政大討論,許多救荒細則得到了充分關注。直至清代,包括救荒口糧標準在內的一系列荒政細則才被一一厘定。
救荒口糧標準雖然只是國家荒政體系諸多環節中的一個部分,卻無疑是其中最為關鍵的一環。中國古代國家荒政自《周禮》以下,不同歷史時期盡管多有創獲,但荒政體系真正達到完善和成熟卻是在傳統社會末期的清代,這與救荒口糧標準確立的滯后不無關系。沒有明確、長效的口糧標準,即使有至為詳盡的受災人口數據,也無法準確評估出災區糧食的需求規模,這在相當程度上制約了國家調撥救荒錢糧的方向性和時效性,也造成了賑糧散放過程中的隨意性。因此,救荒口糧長效機制的確立,使得國家在災荒時期能夠較為準確地評估不同災區的需求規模,為朝廷在籌集、調運救荒錢糧方面快速有效地制定出實施方案創造了條件,也為救荒錢糧的散放提供了明確的制度依據和操作標準,從而大大提高了災荒救濟的效率和精準度。因此,它在清代國家走上“精準救荒”道路和登上荒政事業高峰的過程中扮演了十分關鍵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