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理工大學 王翎怡
中國歷來追求孝文化,小農經濟下,家庭為單位的生產模式令男性獲得了優于女性的社會地位,養兒防老的思想也因此根深蒂固,甚至在步入小康社會的今天依舊存在這種觀念,尤其是在我國農村地區。由于社會轉型、人口老齡化、農村人口流動加快以及社會保障制度不完善,空巢老人、留守老人數量與日俱增。有學者指出農村老人在生活困頓、贍養缺失、病痛難忍、精神孤寂等情況下可能會以自殺的方式尋求解脫,這種消極心理最有可能出現在失能弱勢老年群體身上。在探討如何應對日益加劇的農村老齡化進程時,一是要認識到社會變遷所帶來的傳統家庭養老功能弱化及其給養老照護帶來的挑戰,二是要關注弱勢老年群體的情緒和心理調適。
本文認為在社會經濟迅速發展和生活水平逐漸提升的背景下,農村弱勢老年群體的需求已從基本物質需求轉變為精神或心理需求,相較于物質,他們更渴望得到更多的情感關懷,這種關懷的汲取渠道具有多樣化,一般來自子女、配偶、兄弟姐妹或是鄰里,這些社會關系都能為農村弱勢老年提供一定的情感關懷服務。
學界有關家庭養老的研究不乏少數,何為“家庭養老”?穆光宗將其解釋為“由家庭成員來提供養老資源的養老方式和養老制度,是子女養老和在家養老的結合”。也有學者從養老內容上將家庭養老概括為以血緣為紐帶,由家庭或家族成員對老人提供衣、食、住、行及送終等一系列生活安排的養老方式。不論是哪種定義,其實質都是家庭成員與老年人之間的代際責任關系的概括。本文認為,目前農村大部分家庭類型基本上已經從主干家庭或者聯合家庭向核心家庭過渡,家庭類型的轉化導致養老方式的變革。一般來講,健康老年人能夠通過自己的勞動養活自己,日常生活基本不成問題,真正需要關注的是農村患有重疾、失能、失智和慢性疾病的老年人養老問題,這群人才是農村養老照護的最主要的問題所在。分析農村家庭結構、親屬關系和社會關系網絡,有助于理解農村弱勢老年的處境。
首先是子女之于父母的照護。通常有一定勞動能力、能進行自養的可稱為健康老年。在農村,一般通過“逢年過節送禮”的形式提供物質支持,以常回家探望的形式提供精神慰藉,父母通過看護隔代子孫的方式回饋子女。健康的農村老人能在經濟和生活上向子女提供幫助,因而代際互惠表現得比較明顯。但當家中老人發生意外或情況特殊,比如患重疾或失能,如果膝下兒女較多,承擔醫藥費和陪護照顧尚可,倘若獨生子女或者無兒無女的家庭遭遇此等變故,這類農村老人的晚年生活將會陷入艱難的局面。受“重男輕女”思想的影響,首先是女兒在農村家庭養老中的作用較小,認為女兒一旦出嫁就不再屬于家族成員,女兒在外嫁之后受夫家家庭等種種因素的制約,對原生家庭的貢獻逐漸減少。其次是隔代子孫,通常情況下贍養和照顧老人由子女輩擔當,極少情況下會落到孫系輩,但因父母外出務工等原因,隔代子孫不得不承擔起贍養義務。總之,在直系家庭結構不完整、女兒偏多的情況下,農村弱勢老年人的養老處境艱難。
以家庭為單位提及養老問題時會很自然地向子代的責任與義務上靠攏,但是構成家庭基本結構的除了代際直系血親,還有姻親關系,也就是配偶,兒、孫媳和女、孫女婿。從情感需求上來講,老年人最需要的是來自配偶的照顧,雙方健在的情況下是一種互助互惠的關系,尤其是在農村,有些體力活是女性老年人無法完成的,這里會體現出女性老年人對男性老年人的物質生活依賴,農村女性老年人通常承擔做家務和處理家庭瑣事的任務。在照護老人的事務中,兒媳這一角色的爭議很大,自古就有“婆媳矛盾”,兒媳照顧夫家雙親可以從兩方面考慮:第一,農村越來越多的年輕一代搬離農村在城市居住,兒媳與夫家情感上愈加疏遠。第二,小家庭運作的壓力,比如無暇兼顧上班和照顧年幼的孩子。換言之,姻親的照護地位甚至不低于血親的子女,且配偶的地位難以取代,所以弱勢老年的照護質量受姻親關系影響頗深。
在親屬關系網絡中,手足關系也是不可忽視的一項因素,手足指的是兄弟姐妹,在農村,大多數兄弟姐妹居住的空間距離比較近,各自往返占用的時間和成本較小,聯系情感也較為方便,因而手足在老年照護中起到一定作用。在老年人身體狀況良好、自理能力強的條件下,手足之間的互惠是存在的,而當有一方身體出現問題不能勞作甚至不能自理時,手足能提供的照護的局限性就頗為顯露出來,一是只能在家庭條件允許的范圍內提供有限的經濟支持,二是以探望老人的方式居多,而對老人的照護偏少。
費孝通認為,鄉土社會的“差序格局”的社會關系是“以自己為中心,周圍劃出一個圈子,像水的波紋一樣逐一向外層推開的”。從“差序格局”的內涵來看,最貼近于血緣關系的是地緣關系,包括鄰里之間的相互照應。河北省肥鄉農村互助養老模式就是基于地緣關系發展起來的社區互助養老模式的一種,這種依托“外侍”的非專業照護在一定程度上彌補了家庭照護功能不足的短板。但是,這種模式缺陷也較為明顯,即這種模式在失能、失智和重疾等生活不能自理的農村弱勢老年群體這里行不通,健康老人可以通過互助和鄰里關懷進行養老,而弱勢老年則需要更精細、更專業的照護,因此弱勢老年只能被其排除在外。
總的來說,農村的弱勢老年群體養老處境還是相當危險。依靠家庭養老和養兒防老是一種建立在宗法制基礎上的根深蒂固的文化和道德內涵,但不得不說,這種依靠傳統倫理維系的家庭照護功能的弱化無疑又將養老照護推入新的困境之中。受家庭結構、親屬支持和地緣支撐等因素的影響,農村弱勢老年群體缺乏良好的生活照料和護理,貧困家庭更是面臨“一人失能全家失衡”的困境。此外,除了分析養老服務供給側的結構以外,還應關注老年主體的需求和心理。在長期生理殘缺和不適并且得不到有效關懷下,老人既有可能會出現負面情緒甚至精神疾病,因而關注弱勢老年群體的心理對解決養老困境必不可缺。
西方一些學者認為社會上某些特定成員遭到多元不公平對待,處于“邊緣地帶”即與主流社會和社會資源相隔離的弱勢群體地位。老年人身心機能退化、收入微薄、消費節儉和生活自理能力弱,在這些方面與年輕人天差地別,老年人的需求滿足和福祉程度遠低于年輕群體,老年群體極有可能被其他年齡層排斥,正是由于年老后的“累積性剝奪”現象導致老年群體弱勢地位的形成。在龐大的老年群體中,失去生活自理能力的老年人是最需要關注的社會弱勢群體。在鄉土社會中“老而無用”的觀念已然成型,尤其是失能失智等“生活累贅”,在生活的壓迫之下,現實戰勝了情感,親情最終屈服于“無情”,弱勢老年群體成為最容易被拋棄和被放棄的群體,弱勢老年危機也因此赫然顯現。
近些年,我國養老事業發展如火如荼,專業養老護理員、養老院以及日托服務等為失能老人提供了多樣化的社會養老選擇,為無數失能家庭帶來了福音。然而,除了民辦養老機構自身缺陷外,民辦養老機構在農村的發展也是舉步維艱。李偉通過對河南省的實地調查指出,目前民辦養老機構發展存在社會力量舉辦養老機構積極性不高、行政審批繁瑣、設施設備簡陋、養老護理員難招以及管理不規范等一系列問題。在養老資源供給方面,農村地區遠不如城市,況且城鄉收入差距還在拉大,中低等收入家庭根本無法負擔起失能、失智老人的長期托養和專業護理費用,重疾老人甚至還會給普通農村家庭帶來返貧危機。農村“未富先老”已成不爭的事實,國家和社會一直將目光投注到農村養老保障和社會養老保險制度的完善和推廣上,弱勢老年的心理和養老需求長期備受冷落,農村家庭養老的地位也不受重視。然而,本文認為農村弱勢老年的真正困境在于代際支持和養老需求得不到滿足之間的矛盾。現階段,老年人正逐漸與社會、家庭脫節,“回到家庭中”是符合社會發展的科學決策,是立足于家庭、發展家庭養老支持政策是不二選擇。
弱勢老年人地再融入最需要的是家庭成員的配合。當家庭因照料老人的負擔減輕之后,才能夠將目光聚焦于照顧老人的精神需求和情緒變化,老人也能再次感受到親情的關懷,心理得到調適的老年人需求更容易被滿足,生活滿意度較高的弱勢老年更傾向于表現出積極的養老心態。因此,在著眼于經濟保障的同時也要注重老年人的精神需求,生理和心理同時得到滿足時養老難題才會迎刃而解。
從農村老年人口變動情況來看,高齡、失能、慢性病、空巢和失獨老人數量逐年增多,這部分老年群體處于弱勢地位,更應該得到社會和學界的廣泛關注。老年人獲取社會支持的路徑一是通過國家制度性的社會保障措施,二是通過血緣照顧和地緣的社會關系網絡。而家庭是老年人獲取情感支持的根本來源,家庭結構不合理、代際支持弱化往往會阻斷情感的傳遞,在生理機能衰退并處于社會的邊緣處境中,得不到親情的關懷和慰藉,老年人極有可能滋生心理問題。在社會化養老的大趨勢下,彌補家庭照護功能的不足同樣對于緩和老齡化壓力至關重要。因此,隨著人口老齡化程度加劇,生育率持續走低,家庭養老的功能不斷弱化,而農村社會養老發展還不夠健全,且對農村弱勢老年群體并不“友好”,農村弱勢養老群體的養老仍然仰仗以土地為依托的家庭養老,而家庭養老處于弱化階段,農村弱勢老年群體的養老問題如何解決,或如何讓家庭養老“重獲新生”都是值得關注的問題。本文認為僅從經濟層面完善長期護理保險制度,發展醫養結合以及培養專業化護理人才是不足以解決當前農村弱勢老年養老照護困境,因為社會養老自身缺陷無法滿足農村弱勢老年群體更為精細化的需求。因此還是得從農村弱勢老年群體的家庭照護、從弱勢老年的養老需求與代際支持之間的矛盾入手,關注被忽視的老年人心理調適和重擔下的家庭功能弱化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