侵華日軍第五一六部隊研究回顧與展望

王天蛟，王 宇

（1.齊齊哈爾市博物館，黑龍江 齊齊哈爾 161006；2.侵華日軍第七三一部隊罪證陳列館，哈爾濱 150000）

20 世紀80 年代初，一部現象級紀實文學作品《惡魔的飽食》風靡日本，包括續集和第三集累計銷量超過300 萬冊， 侵華日軍生化戰的醫學犯罪史實進入公眾視野，《惡魔的飽食》雖是紀實文學，但內容取材自老兵口述歷史， 與侵華戰爭時期背景高度重合， 其人體實驗的醫學犯罪引起日本社會廣泛關注，民眾熱議事件的真偽，日本學界開始正視這段被“消失”的歷史。

一、第五一六部隊研究綜述

森村誠一的《惡魔の飽食》被譯成《惡魔的飽食》或《惡魔的盛宴》，在我國發行了多種版別，因為內容以七三一部隊為主， 加之七三一部隊遺址規模特別大， 大量學者開始以七三一部隊為主的生化戰史研究。 《惡魔的飽食》續集中提及了第五一六部隊，當時并未引起廣泛關注。1989 年中華書局出版了由中央檔案館、 中國第二歷史檔案館與吉林省社會科學院聯合編寫了日本帝國主義侵華檔案資料選編系列叢書，其中第5 冊《細菌戰與毒氣戰》依據蘇聯伯力審判材料編寫，〔2〕專門介紹了同屬生化戰序列的這兩種反人類的戰爭武器，值得注意的是許多戰犯的口供中大量提到了關東軍化學部即第五一六部隊的試驗情況。

1980 年代是日本生化戰問題研究的起步期，尤以史料證據為主， 一些隱秘的文件陸續被揭露。主要聚焦在第七三一部隊和五一六部隊的史實調查； 研究內容圍繞第七三一部隊的醫學犯罪展開，發表了相關的學術研究成果，除了《惡魔的飽食》還包括 《消失的細菌戰部隊》（消えた細菌戦部隊，常石敬一，海鳴社出版）和《太陽旗下的血淚》（甦った血と涙の連隊旗）等。 史料解密開始與研究同步開展，不二出版社嶄露頭角，復刻出版了《陸軍軍醫學校五十年史》（習志野學校編，1936）。

1995 年中國抗日戰爭史學會和中國人民抗日戰爭紀念館聯合編寫的《侵華日軍的毒氣戰》單獨介紹了五一六部隊。提出了五一六部隊建有地下倉庫，存儲大量毒氣單元供給日本和華北、華南、華中派遣軍使用；五一六部隊在東北地區進行秘密毒氣試驗；幫助七三一部隊設立毒氣試驗室、氣體發生裝置；在黑龍江省安達特別試驗場等地與七三一部隊聯合進行毒氣武器試驗、人體實驗；日本戰敗之前幫助七三一部隊殺害“馬路大”。〔3〕

齊齊哈爾市社科院的曹志勃先生查閱資料撰寫《齊齊哈爾軍事史》時，發現《惡魔的飽食》續集中記錄的五一六部隊駐扎在齊齊哈爾市，出于對職業負責的態度，開始調查研究五一六部隊，經過4 年多的研究， 在1998 年出版了專著 《日本化學戰史錄》，這是一本詳細研究五一六部隊的著作，作者搜集、整理、翻譯了許多日文原版資料，開始了五一六部隊的系統研究， 很多基礎資料在這本書中都有介紹，為后來者的研究奠定了基礎。〔4〕

（二）世紀之交進入學術研究階段

1990 年代，隨著中日邦交正常化，兩國人民互訪便利，大量老兵開始赴中國懺悔、謝罪，口述了大量戰時歷史， 提供了個人私藏的一些被明令銷毀的機密文件，如毒瓦斯教育計劃書、隱秘部隊留守名簿等等，并指認了多處部隊的舊址，第五一六部隊原址被確認。 研究視角曾經以“罪證史”為主要基調，但這一時期考古學、醫學等相關學科進入研究領域，研究拓展了新的維度；特別是1995 年中國民間開啟“對日訴訟”，促使日本開啟生化戰貽害相關的法律訴訟，日本政府開始正視歷史。

隨著金子時二、 土屋芳雄等老兵指認第五一六部隊遺址， 第七三一部隊和第五一六部隊各自作用逐漸明晰——各自為戰又狼狽勾結， 國內研究漸漸把細菌戰與毒氣戰剝離成獨立學科。 1994年粟屋憲太郎、 吉見義明合編， 不二出版社出版《毒氣戰關系資料》（毒ガス戦関系資料）開啟了依靠解密戰時秘密資料成體系研究毒氣戰的先河；陸續有 《毒氣戰教育關系資料》（毒ガス戦教育関系資料）《日本軍的細菌戰·毒氣戰——日本的中國侵略戰爭犯罪》（日本軍の細菌戦？毒ガス戦——日本の中國侵略と戦爭犯罪）《毒氣戰關系資料2》（毒ガス戦関系資料2），諸多日本學者關于毒氣戰犯罪的研究達到高峰。

中國毒氣戰方面的研究緊隨其后， 由紀學仁主編，軍事誼文出版社1995 年出版《日本侵華戰爭的化學戰》，主要論述化學戰例；步平、高曉燕合編，黑龍江人民出版社1999 年出版的《陽光下的罪惡——侵華日軍毒氣戰實錄》，做了大量田野調查，介紹了毒氣貽害的案例和研究；曹志勃、金雷著，黑龍江人民出版社1998 年出版的《日本化學戰史錄》開啟了對第五一六部隊的具體研究，首次披露第五一六部隊在齊齊哈爾對關東軍高級將領進行毒氣戰教育培訓的詳細經過。

（三）21 世紀的相關研究

進入21 世紀后，日本學者根據老兵的口述歷史和珍藏的戰時毒瓦斯手冊開展的新的研究，內藤裕史編《毒氣戰教育關系資料2》由不二出版在2002 年出版；吉見義明編，巖波書店2004 年出版《日本軍的毒氣戰》；松村高夫編《關東軍化學部·毒氣戰教育演習關系資料》（関東軍化學部？毒ガス戦教育演習関係資料）；松野誠野編《迫擊第五大隊毒氣戰關系資料》（迫撃第五大隊毒ガス戦関係資料）。〔7〕

國內學者步平、高曉燕、笪志剛編著了《日本侵華戰爭時期的化學戰》。 這部著作對之前國內關于第五一六部隊的研究做了總結， 做了大量的田野調查，厘清了陸軍習志野學校和第五一六部隊、陸軍第六技術研究所的關系， 對五一六部隊已有的材料進行了補充。〔5〕2010 年兵器工業出版社出版了由軍事科學研究領域的朱建新， 高朝廷主編的《日本侵華戰爭化學戰及戰后問題研究》，總結了國內出版的所有文字記載的日軍毒氣試驗、毒氣戰戰例。〔6〕

2002 年， 侵華日軍第五一六部隊遺址被齊齊哈爾市公布為第三批市級文物保護單位。 2003 年齊齊哈爾市8·4 事件是近年來著名的日遺毒氣泄露事件，也讓毒氣再次回到公眾視角。2003 年8 月4 日，北疆花園小區施工挖出5 只金屬罐，因年久腐蝕和工人處理不當導致毒液外泄， 致使四十多人不同程度地受到毒氣感染， 收廢品的李貴珍搶救無效死亡，拆彈英雄于尚清到場清理，左手被毒氣灼傷。 經中日聯合專家組認定：“這5 支金屬罐為日本侵華日軍遺留的芥子氣毒劑罐”。 齊齊哈爾市文物管理站隨之加大力度開展第五一六部隊遺址的保護及部隊相關的研究， 積極編寫文物保護單位檔案， 向黑龍江省人民政府提交申請。 2005年，步平先生的《毒氣戰》問世，該書也介紹了第五一六部隊的基本情況和齊齊哈爾“8·4 事件”的影響。 同年，侵華日軍第五一六部隊遺址被黑龍江省人民政府核準公布為第五批省級文物保護單位。

二、國內研究特點與趨勢

日本投降前，把大量的毒氣戰資材銷毀，包括毒氣彈、毒氣罐、毒氣瓶，炸毀了實驗室，毒氣發生裝置，地下倉庫等設施，齊齊哈爾鐵鋒區、富拉爾基區和嫩江中有大量毒彈深埋。 日本投降后，涉及生化戰的資料一直被視為最高機密雪藏， 受此影響，中國的毒氣戰研究起步稍晚，但受余毒貽害最深，經過四十年的不懈努力，中國已經成為國際毒氣戰研究的主流， 黑龍江省更是研究第五一六部隊的主力軍。

（一）地域性壁壘被打破，研究視野和內容不斷拓展

早期國內的毒氣戰研究也按照地緣優勢各自開展研究：黑龍江、吉林、遼寧、內蒙古海拉爾地區學者比較關注生化戰研究機構及生化實驗相關問題的研究，例如：第七三一部隊和第五一六部隊的關系、第五一六部隊遺址調查和研究；浙江、湖南的學者，重點關注本地區毒氣戰實施過程和貽害，例如：“北疃慘案”“對日訴訟”的相關人員、史料等等。 毒氣戰相關的研究和關注逐漸加強，但第五一六部隊單獨的研究還未形成規模， 只有黑龍江省社會科學院、齊齊哈爾大學、齊齊哈爾市博物館、齊齊哈爾市文物保護中心少數人研究， 還未真正打破地域限制。

值得關注的是考古學、文化遺產、軍事科學等領域的學者陸續加入生化戰研究； 例如黑龍江文物考古研究所與侵華日軍第七三一遺址展覽館聯合開展遺址勘測和考古挖掘， 形成了研究視角多元化、交叉學科共同研究的格局。 第五一六部隊遺址也可以復制這種聯合研究的模式， 獲得一手資料，進行更深入的研究。

（二）史料整理辨析的科學性日漸提高

近年來，日本、美國、俄羅斯陸續解密了生化戰相關檔案， 國內學者利用多國的資料進行綜合史料辨析，以事實為依據，綜合比對，慎下結論。 這與早期因文獻資料較少， 研究過度依靠回憶錄和口述歷史形成鮮明對比， 回憶錄和口述歷史具有共同特點：一、年代久遠，記憶力衰退造成記憶誤差；二、回憶的事件映射了個人的主觀行為，有夸張自己或隱瞞真實事件的情況；三、受一定政治因素影響，帶有個人立場和政治偏見；四、回憶錄和口述歷史都是老人的回憶， 大部分人在生化部隊服役時軍銜不高， 軍事行動內情了解僅憑自身理解推測。

（三）研究成果還未進入公眾領域

學術的研究要轉化為成果進入社會，在中國，第五一六部隊的相關研究相對滯后， 并無專門出版物發行，隨著第五一六部隊老兵的逐漸離世，錯過了最佳宣傳期；在日本，第五一六部隊的相關研究與毒氣戰捆綁，相關研究人員日益減少。

三、警惕日本右轉態度

近年來， 中國學者在毒氣戰領域不斷取得新的進展，日本的研究明顯放緩。 盡管近年來日本涌現了不少毒氣戰研究的學者和民間團體， 以及有一些懷揣追究日本發動侵略戰爭責任的歷史使命感的出版社，例如不二出版，但近幾年的研究成果十分有限，“與 9 年前相比， 我們的銷量減少了1/3，而且書籍多被中國大學購買，日本國內關注的民眾日漸減少。 ”①人民日報訪談不二出版社社長小林淳子，人民日報，北京：人民日報社2019-7-19。專題片僅限于NHK 電視臺制作的《未被審判的毒氣戰》《731 部隊真相——頂尖醫學家與人體實驗》《隱藏的毒氣武器》 等多部紀錄片，TBS 電視臺制作了《綾瀨遙傾聽戰爭——從地圖上消失的秘密島嶼》 開創了由國民偶像與參與制作毒氣老兵共同探討生化犯罪的先河， 形成了強烈的視覺反差。

毒氣戰研究的四十年， 正好被世紀之交分為兩個20 年，較之上個世紀，現今日本學術界生化戰研究的熱衷已大幅降溫。 一是相關學者年事已高逐漸減少、社會活動主體力量日漸式微、后繼研究人員斷崖式減少，整體結構處于迭代更替階段。二是中國民間發起的幾次“對日訴訟運動”勝訴卻未全部賠付、 日本歷史教科書對日本 “戰爭受害者”形象的不斷強化和對中國“侵略性質”的有意忽略。 三是從近年日本首相參拜靖國神社活動的統計分析， 除菅直人及其內閣沒有參拜靖國神社之外，其余首相都熱衷于此項活動，對日本民眾有導向作用，日本政治社會自上而下的集體“右轉”影響到社會民眾， 是導致毒氣戰研究趨冷的重要原因。

四、結論

毒氣戰是反人類的作戰形式， 五一六部隊是日本發動毒氣戰的重要支撐，中國人民深受其害，2019 年侵華日軍第五一六部隊遺址獲國務院公布為第八批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 五一六部隊的研究還需要更深入、廣泛，有必要成為一個深入研究的學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