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浩翔
關于近代江西人口問題,已有不少學者進行了相關研究①。但現有成果主要集中于對人口數量的推算考證,而較少關注國家與地方政府推行的人口政策及其社會影響。所謂人口政策,是指由政府頒布的,能夠影響人口增減、規模、結構、素質的各種法律、法規和措施[1](P321)。本文擬在前人研究的基礎上,進一步探討1851—1941年間②清王朝、民國政府以及中共蘇區,在江西地區推行的人口政策與鄉村社會變遷的互動關系。
咸豐、同治年間,太平天國戰亂以及水旱災害頻發,對江西鄉村社會造成了嚴重沖擊,人口數量急劇減少。
戰爭是人口數量銳減的主要原因。首先,戰爭直接造成了大量人口的死亡。咸豐五年(1855)四月,太平軍攻奪義寧州(今修水縣),“城中婦孺咸登陴助守”,城池陷落后,“州民猶巷戰”,“丁壯婦孺同時畢命者十萬余人”,至州城克復之時,“城內外積骸殘燼,血肉狼藉”,清軍將領羅澤南“檄州人掩埋為大冢”,并題名“十萬人墓”,足見戰況之慘烈[2](卷九七《前事略·武功三》)。同治四年(1865),太平軍攻陷萍鄉,大肆焚殺,“城廂死者枕藉”[3]。其次,太平軍還會擄掠大量人口作為其兵源及勞動力。咸豐十一年(1861),太平軍劫掠新建縣,“焚廬舍,戕老弱,擄丁壯二萬余口,火逍遙萬壽宮,婦女多投水死”[4]。同年進軍高安縣時,“放手淫掠婦女,死者無算,丁壯老弱被擄去者,以數萬計”。同治元年(1862),太平軍再次擄掠高安縣,“甚至有一村余丁一二十人者,雖間有逃回,亦甚寥寥”[5]。
另外,頻發的自然災害同樣對鄉村社會經濟造成了嚴重影響。咸豐四年(1854),廣昌縣發生罕見大洪水,“官廨、 民居僅存十之一二”,“淹斃人民以萬計”[6](P131-132)。咸豐九年(1859),廣信府大水,“田廬淹沒,人物漂流無算”,上饒縣“山崩田塞,民多漂溺”[6](P133)。同治二年(1863)四月,新建縣山洪暴發,“沖倒橋梁無數,山下居民多溺死”[6](P137)。頻發的水旱災害不僅造成作物歉收,房屋淹沒,農具毀壞,更是會導致大量人口的損失,往往造成“村無炊煙”的慘象[7](P168)。
咸豐元年(1851),江西人口約為2428.6萬,同治四年(1865)戰亂平息后僅剩1256.6萬,損失人口約1172萬,損失比例高達48.3%[8](P535)。江西鄉村社會經濟也遭受了嚴重沖擊,部分地區“戶口稀少,多有無主閑田”[9](P219),部分地區“或被水、被旱,收成荒歉,或被匪竄擾,農業全荒”[9](P226)。因此太平天國戰亂平息之后,清王朝的首要任務即是進行人口治理,恢復社會經濟。其主要措施有以下幾項:
其一,募民墾荒,恢復農業生產。同治二年(1863),戰亂尚未完全平定,同治皇帝即發布上諭,要求各地督撫“將業經克復地方,先行辦理。如實系無主荒田,即可募民屯種。并須選派廉明委員認真清查,毋任蒙混騷擾”[9](P219-220)。同治五年(1866)戰事平息,同治皇帝再次諭令:
東南數省,半遭兵燹,農民類多失業。各地方官于收復后,勒限催科,而于勸民墾荒事宜,往往虛應故事,殊非重農足食之道,亟宜認真勸諭,加意招徠。惟各直省情形不同,辦理自難一致。著各該督撫因地制宜,妥議章程,廣為招墾。按荒熟之成數,定屬員之舉劾,務使實力奉行,以拯民困而盡地利。[9](P254)“募民墾荒”政策,為人口回升與鄉村社會復蘇提供了基礎。
其二,蠲緩貢賦,救濟受災百姓。同治四年(1865),考慮到“自軍興以來,各直省地方多遭蹂躪”,“所有例應呈進貢品”,“一經該督撫隨時奏請緩進,無不降旨允準”,并且規定“嗣后凡被兵省份,常年例貢難籌辦者,仍著各該省督撫等隨時奏請停緩,以示體恤”[9](P241)。此后歷年,江西地區但凡遭遇自然災害,朝廷均對其賦稅予以蠲緩,受災較重之時還會于一年之內多次緩征。例如,同治六年(1867)即先后于二月、十二月,兩次緩征江西“被水旱地方新舊額賦有差”[10](P883)。光緒元年(1875)三月更是直接“豁免江西全省同治六年以前民欠錢糧”[11](P146)。不僅如此,朝廷還設法對受災地區予以特殊救濟。光緒二年(1876),光緒皇帝在諭旨中說道:“本年夏間,江西省江水盛漲,各屬田廬被淹,糧價昂貴,必須有外來商販,藉資接濟。著劉秉璋督飭所屬地方各官,體察情形,設法招徠,將米糧厘金暫行停收,酌定章程,遍行曉諭。”[9](P448)足見其對百姓生計的重視。
其三,禁止溺嬰,扶助貧困百姓。受到古代重男輕女觀念的影響以及生活境遇所迫,“江西向有溺女之風”[2](卷首《訓典》),晚清時期這一現象依然存在。同治五年(1866),同治皇帝諭令“各直省督撫飭所屬地方官出示曉禁”,禁止溺嬰行為。同時考慮到貧困百姓無力養育嬰兒,“并責令各州縣勸諭富紳,廣設育嬰處所,妥為收養,俾無力貧民不至因生計艱難再蹈惡習。倘仍不知悛改,即治以應得之罪,毋稍姑貸”[9](P244)。不久之后,同治皇帝再次要求地方官員重視對貧困百姓的扶助:
各直省府廳州縣向設有養濟院、棲流所等名目,俾無告窮民不致流離失所。近來地方官未能實力奉行,以致窮黎困苦顛連,情殊可憫。著各直省督撫嚴飭所屬,將養濟院、棲流所、留養局舊址隨時修葺。遇有老弱失業窮民,給予口糧安置。該地方官務當督同公正紳董,妥為經理,不得假手吏胥,致滋弊竇,用示朝廷矜恤困窮至意。[9](P246)
朝廷禁止溺嬰,加快了人口回升的速度;扶貧政策不僅有利于百姓生計,并且有助于社會穩定。
其四,招攬游民,設廠教習工藝。光緒年間,江西無業游民日漸增多,成為鄉村社會治安的潛在隱患。光緒二十八年(1902),江西巡撫李興銳奏稱:“江西無業游民,日見其眾,近日議設巡警軍,必須清查街道,斷難容其游行市面,以致擾害閭閻。”奏請“于省城設立工藝院一所,收諸游蕩及曾犯輕罰者,雇派工師,教以工藝”[12](P539)。此后數年,江西各縣紛紛設立工藝院,招攬無業游民進行手工生產。光緒三十年(1904)八月,崇仁縣官員在城隍廟側空地,添造房屋,設立工藝院,收養無業游民及輕罪人犯[12](P550);萬安縣“擬將南門外舊營房一所,改做工藝所,收集游民,各習一藝”[13](P14);光緒三十一年(1905),南城縣“在縣屬西邊曠地,建造房屋五大間,名曰工藝廠”,“收養游民及輕罪人犯,雇教習四人,教織毛巾、東洋布”[13](P34);瀘溪縣設工藝傳習所,專收無業游民[13](P36);豐城縣“創辦勸工所一區,收養游民,學習工藝”[13](P25);光緒三十二年(1906),永寧縣將原有習藝所進行改造,“一俟工竣,即行延雇工師,將地方流氓痞棍,拘入該所,學習工藝”[13](P16)。清末江西大量設立工藝院,招攬游民從事手工生產,不僅有利于減少無業人口,穩定社會治安,同時也促進了鄉村經濟的發展。
其五,普查人口,了解社會狀況。清末預備立憲,增設議院籌備相關事宜,調查人口即屬議程的一項。清末全國人口大普查由民政部組織,但其實際效果并不盡如人意。何炳棣指出,絕大多數省份1908—1911年的人口普查進行得匆忙而混亂,其原因在于清末保甲體系解體后,國家沒有有效的行政機構來溝通地方政府和廣大民眾,訓練有素的普查機構更不存在,因此所謂的清末人口大普查主要是由縣政府和鄉紳進行,或者不如說是由他們隨意編制的[14](P91)。李章鵬也認為,清末是中國近代人口調查初起的時期,受到各種不利因素的影響和制約,在調查過程中,也存在各種不良的做法,與西方比較完備的人口調查制度相比還存在較大差距。[15]而江西的清末人口普查更是風波迭起。江西省專門成立統計處辦理此次人口普查工作,并限令于1909年下半年完成。由于時間緊、任務重,不及廣泛宣傳,調查人員行事又倉促草率,加之清末江西苛捐雜稅繁多,官民之間長期對立,人口普查過程中事端頻發,工作尤為艱難,幾度中斷,險遭流產[16](P213)。此外,清末民初之際,江西“人民均無意營業,而愿荷戈從戎者,項背相望。殷富之家,則多避難于上海或別口,而城居者為保全生命財產起見,咸急逃避鄉間,然慢藏誨盜,因居鄉而轉遭劫掠者,亦時有所聞”[12](P627)。時局的動蕩導致了大量人口的流亡和隱匿,同樣給調查造成了困難。統計數據顯示,江西共計3386328戶,16725685口[17](P168)。結合當時的社會背景,以及此后民國初年內務部的統計數據,調查結果與實際情況相差較大,應遠低于實際人口數量。
總體上看,晚清時期出臺的一系列人口政策,極大程度地緩解了百姓的困境,對于人口的恢復起到了重要作用。按照民國內務部統計數據,1912年江西共計4579348戶,23987713口[18](第二冊,P506),與1865年戰亂初平時的1256.6萬口相比,增長了近一倍。隨著人口數量的回升,江西鄉村社會經濟也得以逐漸復蘇。在清王朝“募民墾荒”的政策下,同治、光緒年間,江西境內的佃戶比例也隨之增加③,大量荒地得到開墾,加之優越的自然條件,以及成熟的水稻栽培技術,使得江西在晚清時期成為重要的糧食產銷基地[16](P14)。同時,清末江西經濟作物也得到大力種植,尤其以棉花、苧麻、煙草和茶葉為主,為近代江西鄉村手工業的發展提供了豐富原料④。同治《贛縣志》記載:“鄉居之民,力耕者眾,近多閩、廣僑戶,栽煙牟利,頗奪南畝之膏。又生齒日繁,游手者眾。”[19]反映出鄉村人口日益增長,勞動力越發充足,農業經濟亦隨之不斷發展。
民國時期,江西經歷了北洋政府與國民政府兩個統治時期,開始從傳統社會向現代社會轉型,國家權力逐漸深入基層。北洋政府與國民政府均推行了一系列人口政策,對于江西鄉村社會發展起到了重要作用。主要包括以下幾個方面:
1.進行人口普查
1912年,中華民國剛成立不久,內務部即舉行了一次全國人口大普查,并于1916至1917年間將統計結果陸續出版公告于世。相較于清末人口普查,此次普查更為全面,對于人口的數量、性別、年齡、職業、婚姻、出生、死亡等諸多情況均進行了統計。劉大鈞評價道:“夫民元人口統計雖不能為盡美盡善,然觀于所列各項目,則誠可認為中國戶口普查之最詳細者。”侯楊方亦認為“1912年人口普查是中國有史以來人口統計項目最為詳細的一次,也是隨后整個民國時期人口統計項目最為詳細的一次”[17](P56-57)。
然而,此次人口普查仍有其不足之處,從人口性別、職業的統計之中可以看出端倪。在古代社會,人口的生育基本上在純自然狀態下進行,人口的出生性別比一般不超過110,正常情況下為105上下[20](P106)。在民初人口普查中,江西人口的男女性別比例大多超過了120,明顯過高[18](第二冊,P505-506)。一方面,江西長期的溺女嬰之風在一定程度上減少了女性數量;另一方面,應當也與女性人口的漏報有關。統計數據還顯示,當時農業人口僅占總人口的30%左右,這一比例明顯遠遠低于實際情況[18](第二冊,P527-528)。可能存在兩種情況:其一,統計結果中“其他各業”與“職業不詳”人數占比為45%左右,可以合理推測其中絕大多數應當以務農為主要職業;其二,許多農村婦女并未列入職業統計之中,使得實際農業人口嚴重偏低。
1928年,國民革命軍完成北伐,形式上統一全國,內務部再次舉行全國人口大普查,以期為治國理政提供借鑒。時任內政部部長的彭昭賢即指出:“所有施政之標準,端賴戶口統計為根據。”于是,“制定戶口調查規則及表式,通行各省切實調查,限期辦理完竣,匯齊報部,用備統計,以期暸然于國勢之盛衰,民族之消長”[18](第四冊,P20)。
江西省的戶口調查由江西省民政廳負責,調查經費亦由省庫撥發。此時江西境內已處于國共對峙的狀態,因此僅對江西3市62縣進行了調查,永新、 寧岡等19縣未在國民政府的控制之下,其戶口數并未統計在內。此次普查,在統計戶數時按普通戶、船戶、寺廟、公共處所分類,江西3市62縣共計普通戶2943409、船戶14085、寺廟8034、公共處所8952;在統計口數時則按男女分類,江西3市62縣共計男7422332口,女5943420口,合計13365752口,男女比例為124.88%[18](第四冊,P391)。
2.加強人口控制
土地革命時期,江西成為國共雙方對峙的主要戰場,因此國民黨駐贛官員尤為重視鄉村人口與社會的控制。1932年熊式輝主政江西之后,陸續推行“三保”政策,即保甲、保衛和碉堡,其目的在于動員農村民眾,使其“助剿”。其中保甲制度對于鄉村人口的控制起到了重要作用,1932年江西省政府“遵照‘剿匪區’內各縣編查保甲戶口條例,實行清查戶口”,此后又實行“戶口異動登記辦法”,對各地戶口進行嚴格控制,主政官員認為“肅清‘匪患’,于此所得功效尤多”[21](卷2,P11-12)。然而“三保”政策雖然盛行一時,有利于國民黨對蘇區的“圍剿”,但也給江西百姓帶來了沉重的負擔。金溪縣縣長朱一民,在1933年8月致蔣介石的意見書中尖銳地指出:“保甲造成土劣集團,保衛團成為地痞淵藪,建筑堡壘,徒勞民傷財,演成政府求治之心益切,而人民所受痛苦則日深。其原因均為政繁賦重,處處予貪污土劣剝削之機會。”[22](P245)
除了“三保”政策以外,國民政府還出臺了其他加強人口與社會控制的政策。例如,1932年冬奉蔣介石指令整理倉儲,“限三個月儲足每人口三個月食量”,1933年“依照全省倉儲計劃,規定各縣應積數量”,“并制發江西省縣倉管理細則”,“是年(1933)縣鄉鎮各倉積谷數,遂較上年增加”[21](卷2,P14)。江西省政府還出臺了相關禁令以維護社會治安。例如自1935年起,開始實行“六年禁煙計劃”,嚴格限制煙民的活動,每年均對煙民的動態、 土膏店家數及其進銷數量進行登記,取得了一定成效[21](卷2,P17)。
3.改善醫療條件
醫療水平直接決定人口的壽命和健康,與人口數量、質量均密切相關。清末民初江西醫療水平的落后,直接導致了嬰兒死亡、疾病流行等不良后果。
據統計,民國初年(1912—1916)江西出生嬰兒的死亡率在15‰左右,成為影響人口數量的因素之一[18](第二冊,P543-544)。醫療水平的落后也導致了大量人口因疾病而死亡。民國初年,因衰老而正常死亡的人口僅占死亡總人口的13%-18%,而病亡則成為人口死亡的主要原因,占死亡總人口的75%以上。而且病人所患病癥多為傳染性疾病,尤以傷寒、霍亂、赤痢為最[18](第二冊,P496)。整個民國時期,血吸蟲流行病對贛東北鄱陽湖地區的人民危害極大,然而無論是現代醫療機構,還是傳統中醫均對此病束手無策。據統計,新中國成立前的40年間,江西因血吸蟲病而毀滅的大小村莊有1362個,消亡26000多戶,死亡31萬多人[23](P68-69)。
及至1933年,江西省的醫療衛生建設尚處在不成熟階段,鄉村地區更是如此,全省設縣立醫院者僅21縣,設縣立診療所者僅24縣。而當時正值土地革命戰爭,“地方政府,皆盡力于防守救濟事宜,無暇顧及行政衛生”。因此,1934年紅軍主力撤離江西之后,改善衛生條件、提升醫療水平成為國民政府治理江西的重要任務,執政官員亦指出“軍事的基礎,建立在人口上”,“國防第一線在國民的建康”[21](卷10,P1)。
1934年6月,“全省衛生處成立,統辦全省衛生事宜”,江西成為全國首個專設省衛生行政機構的省份。1935—1937年的三年間,江西醫療衛生事業繼續得到發展。從1933—1937年,江西省各級衛生機關的數量與投入經費均在逐漸增加⑤,及至1937年,全省機關總數已為1933年的近3倍,全省83縣均已普遍設置衛生院,“其普設之早,亦冠全國”[21](卷10,P2)。
江西地方政府尤為重視鄉村衛生工作,“衛生處自成立以來,首先注意于鄉村衛生的推行”,1934年起“與全國經濟委員會農村服務區管理處合作,于十個農村服務區中”,“派員擔任衛生組織工作”,“從未中斷”。1940年起,由衛生處“派助產士赴各縣婦女指導處工作,并供給辦公藥械事業各費,隨同各縣婦工人員,深入農村,推行科學接生,及家庭訪視,簡易治療工作”[21](卷10,P7)。
為了加強鄉村地區醫療機構的建設,1940年,行政院頒布《縣各級衛生組織大綱》,規定“縣設衛生院,區設衛生分院,鄉鎮設衛生所,保設衛生員,以完成公醫制度體系”,計劃于三到五年內“普設鄉鎮衛生機構”[21](卷10,P10-11)。為了應對各種流行性疾病,鄉村地區的防疫工作也得到加強。在各項防疫工作中,“以種痘一項,辦理甚為切實”,政府舉辦專門的種痘傳習所,“訓練種痘人員,遣送各縣,分別到達各區保甲,挨戶施種”[24](P429)。除種痘外,政府還于夏季組織接種霍亂、傷寒、痢疾等疫苗,冬季則組織接種白喉等疫苗[24](P442)。
熊式輝治贛期間推行的一系列鄉村醫療政策取得了一定成效,“十年來鄉村衛生,日漸展開”[21](卷10,P7)。
4.發展文化教育
近代,江西文化教育水平尚有待提高。調查數據顯示,1934年、1936年南昌市民中未受教育者分別占到了總人口的55.50%、54.39%,受過教育者大多也僅是受過初等教育[25](P67)。南昌作為省會城市,其文教水平尚且如此,江西其余屬縣、鄉村的教育水平可想而知。毛澤東在《尋烏調查》中即指出:“女子可以說全部不識字,全縣女子識字的不過三百人”,依全縣人口說,不識字者占到了百分之六十[26](P159-160)。
民國初年李烈鈞督贛之時,江西教育得到初步發展。1912年,在李烈鈞的主持下,負責江西教育工作的符鼎升,取全省串票附稅的十分之七為辦學之用,各縣小學數量驟增,全省共計3000余校,出現一個辦學高潮。此后中學教育和專門性教育也有所發展。但教學經費的不足,影響了辦學的規模和質量,一大批家境貧困的學生也難以入學[22](P88)。直到1928年,贛東北各縣除鄱陽、萬年外,其他如樂平、余干、都昌等縣,共有數十萬的人口,卻僅有少數小學,而無一所中等學校[27](P19),足見教育水平依然落后。
1932年,熊式輝督贛后對江西的教育問題極為重視,他上任伊始,便“首先謀教育基金之穩固,不使稍有動搖”,“改組省教育經費委員會,自任主任委員,以監督教費之管理”,其后又頒布《省教育經費收支辦法》,“自是省教育費得以按月發放”,為教育發展提供了經濟基礎[21](卷4,P1)。1933年春,《江西教育行政方針》出臺,規定了發展江西教育的具體措施。其中強調了各地各級教育的均衡發展,“使學校教育與社會教育,使城市教育與鄉村教育,同時并進”[21](卷4,P1-2)。
為了推動鄉村地區教育事業的發展,民國政府于1934年11月擬定“江西省普設保學法,利用保甲組織,以每保設立一校為原則,就地自籌經費,兒童教育與成人補習教育,同時兼施”。保學法“先就第一行政區試行,派省督學一人常駐該區,以統制方法,就近督導所屬各縣積極整理,以推行保學為中心工作”,此外還強調“舉辦保學之目的,是兒童教育與成人教育兼施,無分城郭鄉村;利用保內原有學款、公款,自力建設,與保甲組織打成一片,以全體民眾為教育對象”。從第一行政區的試行情況來看,保學法適合于“各村條件”,“故試行未數月,校數、學生數、經費數等量的擴展,異常迅速”。1935年6月,經省務會議核議通過,修改為江西省立保學暫行辦法,令全省一律遵照施行[24](P361)。
在熊式輝等人的倡導下,江西省的教育水平得到了較大發展。1934-1937年間,無論是學校數量、教職員數量、學童入學比例還是投入經費,都呈逐年增加的趨勢⑥,足見其成效。鄉村教育同樣得到了大力發展,至1941年,除“游擊戰區縣份外”,各保均已設學。對此,《贛政十年》的編纂者指出:“此不僅為本省改辦國民學校之基礎,實為全國實施國民教育之先聲。因此今日之江西教育,已普遍于各縣之每一角落。”[21](卷4,P1)
土地革命時期,中國共產黨先后于江西創立了中央蘇區、贛東北蘇區、湘鄂贛蘇區、湘贛蘇區等多個蘇維埃政權。在各蘇區創立與建設的過程中,中共推行了一系列人口政策,以此推動蘇區革命的發展。下面主要以中央蘇區為例,對中共推行的人口政策加以分析。
1.扶助農工、團結中小商人
農民和工人是蘇區革命依靠的主要對象,因此,中共推行了一系列政策維護其相關利益。對農民,紅軍通過土地革命,按人口平均分配土地,抽多補少、抽肥補瘦,并賦予他們相應的政治、經濟待遇,將農村原來的“金字塔形”階級結構,演化為“一字形”階級結構[28]。1930年“二七”陂頭聯席會議之后,中央蘇區的土地革命得到深入開展。廣大農民擺脫了封建地主的壓迫剝削,獲得了土地,在政治上、經濟上翻了身,因此革命熱情空前高漲,他們親切地稱蘇維埃為“老蘇”“老埃”“埃政府”,將自己的前途命運與蘇維埃政權的前途命運緊緊地聯系在一起,傾其所有,全力支持革命,支持蘇維埃政府[29](P341)。
對工人,中共同樣制定了相關法律保護其利益。例如1933年頒布的《中華蘇維埃共和國勞動法》規定:所有被雇傭的勞動者,每日實際工作時間不得超過八小時;所有被雇傭的勞動者,每星期內至少應有連續四十二小時的休息。并且針對特殊人群做出特別規定:十六到十八歲的未成年人實際工作時間不得超過六小時;十六歲以下的未成年人實際工作時間不得超過四小時;未滿十四歲的男女禁止雇傭;受孕和哺乳的婦女不得被雇傭為夜間勞動;使用體力工作的婦女,生產前及生產后各休息八星期,使用腦力工作的婦女,生產前及生產后各休息六星期;哺乳的婦女在工作時間內,每隔三小時應有半小時休息來哺乳小孩[30](P233-237)。中共出臺的一系列扶助政策使工人利益得到了保障。但也需指出,也有部分政策過于極端,以至于對蘇區革命造成了負面影響。
中共對待中小工商業者的政策經歷了一個由打擊到扶持的轉變過程。最初,受到瞿秋白盲動主義的影響,紅軍嚴厲打擊小工廠主、店東,對工商業者的財產一律沒收。此后,李立三的經濟政策,仍是一味地征發有產階級財產。1931年11月7日,中華蘇維埃第一次全國代表大會通過《經濟政策決議案》,承認了私營經濟存在的必要,允許貿易自由。從此,蘇維埃政府糾正了以往沒收商家財物,干預私人營業的做法,并創造條件,鼓勵私人興辦工商業、礦業,蘇區經濟得以活躍[30](P85)。
2.加強婦女工作
及至1930年前后,江西婦女的地位仍然低下,除了幫助男子耕田外,家里一切事情均由其打理,除五十歲以上的老婆婆外,“青年及成年女子,統統沒有資格上桌吃飯”[31](P12)。正如毛澤東所說:“男子雖已脫離了農奴地位,女子卻依然是男子的農奴,他(她)們沒有政治地位,沒有人身自由,她們的痛苦比一切人大。”[26](P178)因此,提高婦女地位成為蘇區革命的重要任務之一。
1930—1931年擬定的《寧都縣蘇維埃工作章程》,針對婦女問題明確規定:十四歲以上之青年婦女有參加政權的權利;女子被壓迫為娼妓者即行解放,恢復一切自由,其館主或鴇母的財產分與娼妓;取消蓄婢制度,一切婢女即行解放并由主人給以工資維持生活[31](P22)。1931年《廣昌縣工農兵代表大會決議案》也明確規定:男子與女子在政治上、 經濟上應享受同等的義務和權利;廢除一切束縛壓迫婦女的舊禮教[31](P23)。1931年11月28日,蘇維埃中央執行委員會第一次會議通過了《中華蘇維埃共和國婚姻條例》,明確提出廢除一切包辦、 強迫與買賣的婚姻制度,“禁止童養媳”“禁止一夫多妻”“離婚自由”等規定[31](P33-34),是中國有史以來第一部實行男女婚姻自主的民主婚姻法規。在廣泛聽取社會意見后,1934年1月第二次全國蘇維埃代表大會對此前頒布的婚姻條例進行了適當修改,正式定名為《中華蘇維埃共和國婚姻法》,于1934年4月8日頒布施行。《中華蘇維埃共和國婚姻條例》和《中華蘇維埃共和國婚姻法》 頒布施行后受到了婦女們的熱烈歡迎,很快在全蘇區得到貫徹執行[29](789-794)。在蘇維埃政府和廣大婦女的努力之下,蘇區婦女的社會地位得到極大提升,1933年毛澤東在長岡鄉調查即發現,該鄉“離婚無不自由”,“丈夫罵老婆的少,老婆罵丈夫的反倒多起來”[26](P324)。
出于革命戰爭的需要,蘇區婦女工作的另一任務就是廣泛發動婦女參與到革命之中。有革命者指出,“大部分男同志都要下著絕大決心到前方去,女同志更要擔起后方的一切任務”,“誰以為婦女不能參戰,誰便是自己削弱自己力量,做開展革命戰爭的罪人”[31](P59)。發動婦女的方式主要有兩種: 一是動員廣大勞動婦女組成看護隊、洗衣隊、慰勞隊、敵情探查隊等各種組織,讓其直接參與到革命工作之中[31](P54)。二是在婦女生活改善委員會、 婦女代表大會等會議上發動婦女群眾,讓其動員家屬,通過“母勸其子,妻勸其夫,姊妹勸其兄弟去當紅軍”,營造一種“老公、兄弟、兒子當紅軍最光榮”的革命氛圍[31](P57)。在蘇維埃政府的動員之下,婦女們紛紛擁護紅軍,積極參加革命戰爭,承擔起蘇區的后方工作。毛澤東稱贊婦女對蘇區革命的貢獻,說道:
婦女在革命戰爭中的偉大力量,在蘇區是明顯地表現出來了。在查田運動等各種群眾斗爭上,在經濟戰線上(長岡鄉是主要依靠她們),在文化戰線上(許多女子主持鄉村教育),在軍事動員上(她們的擴大紅軍與慰勞紅軍運動,她們的當短夫),在蘇維埃的組織上(鄉蘇中女代表的作用),都表現她們的英雄姿態與偉大成績。[26](P325)
3.重視文化教育
中國共產黨在革命根據地建設過程中非常重視文化教育工作,積極宣傳紅色文化,傳播革命思想,使紅色政權得以迅速鞏固和發展。
井岡山斗爭時期,紅軍即開始把群眾工作擺在首位,在紅色割據區域內廣泛開展識字、讀報、演講、表演戲劇、化裝宣傳、張貼墻報、創辦報刊等文化活動,對根據地群眾進行廣泛的政治宣傳和文化教育。廣大群眾不僅學得了文化知識,更提高了思想覺悟,因而積極開展土地革命,配合紅軍作戰,保衛紅色政權[32](P81)。1928年5月,毛澤東做出指示,在湘贛邊界工農兵政府成立后,要盡快發展根據地文化教育事業,有條件的區、鄉要開辦學校。此后,根據地內廣泛開辦了列寧小學、平民小學、紅色小學、夜校、半日學校、補習學校、識字班(組)、俱樂部等多種多樣的群眾教育組織[32](P120-121)。
文化教育在中央蘇區的革命中同樣占有重要地位,1933年蘇維埃中央人民委員會頒布訓令,指出:“加緊教育工作來提高廣大群眾的政治文化水平,啟發群眾的階級覺悟,并培養革命的新后代,應成為目前我們最主要的戰斗任務之一”[33](P62-63)。同年,蘇維埃中央教育人民委員部提出要“在一切城市,一切機關,一切部隊中,廣泛地進行教育文化工作”[33](P51)。蘇區的教育行政管理,實行統一領導和分級管理相結合的原則,由中央政府負責制定全局性、指導性和規范性的法令、法規,各級教育部、教育委員會則按規定分級負責學校、劇團、俱樂部等文化教育設施的興辦、指導、檢查考核,以及教育經費和教材、教師等辦學條件的切實保障[29](P948)。
文化教育的對象包括了各類社會群體,且形式多樣。針對學童,主要設立勞動學校和兒童補習學校,其主要任務是“培養共產主義的新后代”,“一切兒童自滿七歲到十三歲,施以免費的強迫教育”。針對青年人和成年人,主要創辦夜校、星期學校、短期職業學校、政治學校。夜校和星期學校的主要任務是“消滅文盲”,其期限“隨學生原有的文化程度來決定,務必達到能看普通文件為學習的終點”;短期職業學校的任務是提高民眾日常生活的知識和技術;短期的政治學校則是“提高青年和成年群眾的政治水平”,增強斗爭經驗[33](P68)。針對農業工人,主要創辦“補習學校、讀書班、讀報班”,開展識字運動,并出版工會報紙、畫報、墻報、標語、小冊子等[33](P49-50)。針對婦女,則專設婦女職業學校,畢業期限定為18個月,學員以勞動婦女占多數,其次為紅軍家屬[34](P35-36)。
總的來說,蘇區的文化教育工作取得了顯著的成果。毛澤東在第二次全國蘇維埃代表大會上自豪地說道:
蘇區群眾文化運動的迅速發展,我們看報紙的發行也可以知道。中央蘇區現在已有大小報紙三十四種,其中如《紅色中華》從三千份增至四萬份,《青年實話》發行二萬八千份,《斗爭》二萬七千一百份,《紅星》一萬七千三百份,證明群眾的文化水平是迅速的提高了。[33](P82)
晚清民國時期,清王朝、民國政府以及中共均推行了一系列的人口政策,對江西鄉村社會經濟的發展起到了重要作用。太平天國戰爭之后,江西地方社會遭到嚴重沖擊,因此清王朝推行了募民墾荒、蠲緩賦稅、扶助貧困百姓、招攬游民學習工藝等政策,使人口數量得以回升,鄉村社會經濟亦逐漸復蘇;民國時期,國家權力逐漸深入基層,江西開始由傳統社會向現代社會過渡。北洋政府與國民政府均于執政之初進行人口普查,了解社會狀況,為國家施政與地方治理提供借鑒。國民政府,尤其是熊式輝治贛期間,在江西地區積極推行醫療衛生建設和文化教育建設,對鄉村人口素質的提升起到了重要作用,然而“三保”政策的實行,雖然有利于國民黨對蘇區的“圍剿”,但也給江西百姓帶來了嚴重困擾;中共蘇區政權在江西鄉村地區實行扶助農工、團結中小商人、提升婦女地位等政策,積極動員他們參與到革命之中。同時,加強對民眾的文化教育工作,傳播革命思想,宣傳紅色文化,有力推動了蘇區革命的發展。
注釋:
①關于近代江西人口問題的研究成果主要有:許懷林《江西歷史人口狀況初探》,載《江西社會科學》1984年第2期;尹承國《論1840—1949年江西人口發展的幾個問題》,載《江西財經學院學報》1986年第4期;曹樹基《中國人口史》(第五卷),復旦大學出版社,2001年版;侯楊方《中國人口史》(第六卷),復旦大學出版社,2001年版。
②本文選擇1851年與1941年作為起止時間點,主要基于如下考慮:1851年江西人口尚有2400余萬,是年太平天國戰爭爆發,成為近代江西人口銳減、鄉村社會經濟衰落的起點。1941年為熊式輝治贛之終點,同年江西省政府主持出版“熊主席治贛十周年紀念特刊”,即《贛政十年》一書,總結施政經驗,標志著國民政府對江西的開發治理告一段落。
③參見萬振凡、吳小衛《近代江西農村經濟研究》第七章《近代江西農村階級關系演變》,江西高校出版社,1998年版。
④參見萬振凡、吳小衛《近代江西農村經濟研究》第六章《近代江西農村手工業》,江西高校出版社,1998年版。
⑤參見方頤積《贛政十年·十年來之江西衛生》,江西省政府編印,1941年版,第2-3頁。
⑥參見程時煃《贛政十年·十年來之江西教育》,江西省政府編印,1941年版,第5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