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成濤 張曉敏
職業教育屬于準公共產品,其體現教育本質的部分屬于國家公共事業,政府承擔主要責任;“職業”屬性部分與市場息息相關,具有非公共產品的屬性,需要發揮市場主體的作用。職業教育治理現代化是內嵌于國家治理現代化進程的治理實踐[1],因此,職業教育治理應發揮政府、市場等多元主體的力量,并協調平衡好各方主體利益。1996年,我國首部職業教育法頒布實施,從法律層面賦予了政府在職業教育管理的權力,為職業教育的改革發展提供了強有力的保障。相較于20世紀九十年代,職業教育的發展已大相徑庭,《職業教育法》對政府權力的規定難以適應新時代職業教育治理的新要求,對其進行補充和完善已成為當務之急。2019年12月,教育部制定了《中華人民共和國職業教育法修訂草案(征求意見稿)》,并面向社會公開征求意見。2021年3月,《中華人民共和國職業教育法(修訂草案)》(下文簡稱《修訂草案》)由國務院常務會議通過并提請全國人大常委會審議。《修訂草案》匯聚了我國近20年來職業教育政策文件關注的重點問題,回應了社會對職業教育領域未解難題的政策關切,重新界定了政府在發展職業教育過程中的權力邊界,以期更好推進職業教育治理現代化的實現。
20世紀90年代是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制度建設的關鍵時期,黨的十四大提出“建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的改革目標,政府開始在國有企業、民營經濟等領域進行大刀闊斧的改革。伴隨經濟的快速發展、產業結構的全面調整、勞動力市場的逐漸形成,我國勞動力資源配置模式發生改變,“計劃模式”的職業教育管理體制與社會經濟發展需求之間的矛盾更加突出,同時,政府機構改革開始進入深水區,1993年的政府機構改革第一次提出以適應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發展作為改革的目標,以政企分開為方向[2]。
在職業教育領域,我國政府開始探索引入市場機制,以期改革政府管得過多、統得過死的體制[3]。這一時期也是我國職業教育規范發展、建章立制的重要階段,普通教育與職業教育并行的教育體系逐漸形成,高等職業教育穩步發展,并逐漸形成氣候。這對政府的職業教育治理能力提出了新的挑戰,勢必要求在職業教育法律、制度、政策層面進行大刀闊斧的改革。此后,政府關于職業教育改革的政策紛至沓來:1991年《關于大力發展職業技術教育的決定》、1993年《中國教育改革和發展綱要》、1994年《中華人民共和國勞動法》和1995年《中華人民共和國教育法》相繼頒布,為制定《職業教育法》奠定了堅實基礎。1996年,《中華人民共和國職業教育法》正式頒布實施,為此后職業教育的改革發展提供了法律保障。
按照各主體權力關系的維度進行劃分,中央政府與地方政府體現為縱向的等級關系,我們稱之為縱向的權力關系;政府與社會主體之間不存在縱向的等級關系,而是一種在橫向維度上平等的相互支撐與制約的關系,我們稱之為橫向的權力關系。
1.中央政府與地方政府間縱向的權力關系。《中華人民共和國職業教育法》規定的政府職業教育管理權力包括職業教育的舉辦權與統籌、決策權。一方面,法案第十七條指出縣級以上地方各級人民政府應當舉辦職業學校、職業培訓機構;第十九條指出政府主管部門、行業組織應當舉辦或聯合舉辦職業學校;第三十六條規定,縣級以上各級人民政府應當將職業教育教師的培養和培訓工作納入教師隊伍建設規劃、加強職業教育生產實習基地的建設;政府通過履行相應的權力,負責職業院校的舉辦工作,以及師資培養、實習基地建設等職業院校的具體建設和運轉工作。另一方面,法案第十一條指出,國務院教育行政部門負責職業教育工作的統籌規劃、綜合協調、宏觀管理;縣級以上地方各級人民政府應當加強對本行政區域內職業教育工作的領導、統籌協調和督導評估;上述條款規定了中央政府及地方政府在提供職業教育服務過程中掌握的監督、管理和統籌規劃的權力。從《職業教育法》對政府權力的劃分中不難看出,中央政府和各級地方政府具有領導、協調、統籌職業教育工作的權力,而各級地方政府擁有職業教育辦學的多項權力。
2.政府與社會主體間的橫向權力關系。與縱向權力強調層級相比,橫向權力關系更注重各主體間的平等性,職業教育橫向權力主要是指職業教育治理的相關權力在政府、學校、企業等不同主體之間的分配。一是在政府與市場的關系上,行業組織和企業是現代職業教育的重要參與者,參與職業教育培養人才的全部環節理應成為職業教育體系的利益主體,并承擔一定的權責。但20世紀90年代國有企業的改革剝離了企業辦社會的職能,行業組織和有關企業舉辦職業院校的職能一并被剝離,行業企業與職業學校實現了脫鉤。這一變化也體現在《職業教育法》的規定上:其一,政府是職業院校最主要的舉辦者,縣級以上地方各級人民政府掌握著舉辦職業學校的權力,對社會組織及公民個人依法舉辦的職業學校和職業培訓機構給予指導和扶持,社會組織及個人雖然可以舉辦職業學校和培訓機構,但仍需要政府的扶持;其二,企業和行業組織的主體地位并不突出:關于企業和行業組織舉辦職業院校的規定,法案多用“鼓勵”“倡導”等一般性號召;同時,法案并沒有對企業、行業組織可獲得的收益做出明確規定,缺乏切實有效的激勵措施,職業教育的參與者難以獲得相應的收益,削弱了企業、行業舉辦或參與職業教育的積極性,因此,政府仍是職業院校的最主要的舉辦者。二是在政府與職業院校的關系上,辦學自主權是職業院校發展的基礎,職業院校的辦學自主權既是處理政府與職業院校關系的核心議題[4],又是明確界定政府職業教育治理權力邊界的重要維度。職業教育是同生產實踐活動聯系最緊密的教育類型,《職業教育法》 規定,政府要承擔發放學歷證書、制訂生均教育事業費的補貼標準、職業教育教材編輯出版發行等職責,政府不僅負責宏觀統籌和規劃,還要負責具體指導與管理教育教學活動,職業學校的資源由政府配置,而職業院校辦學自主權的規定并未在條文中提及,職業院校辦學的自主權難以實現。
進入21世紀,我國市場經濟機制逐漸完善,中國經濟進入了重工業快速發展的新一輪重工業化階段[5]。在加快實現工業化和現代化的背景下,我國職業教育進入改革創新發展和構建現代職業教育體系的重要階段。2002年,第四次全國職業教育工作會議召開,會后頒布的《國務院大力推進職業教育改革與發展的決定》是對1996年《中華人民共和國職業教育法》的進一步貫徹落實,《決定》指出要“深化職業教育辦學體制改革,形成政府主導、依靠企業、充分發揮行業作用、社會力量積極參與的多元辦學格局”,后續出臺的職業教育政策的內容多有涉及鼓勵企業等社會主體參與辦學的內容,2005年教育部頒布的《關于加快發展中等職業教育的意見》提出“依靠行業和企業發展中等職業教育,鼓勵支持企業單獨舉辦職業學校”。《國家中長期教育改革和發展規劃綱要(2010—2020年)》中明確指出,“建設依法辦學、自主管理、民主監督、社會參與的現代學校制度,構建政府、學校、社會之間新型關系”,這一時期的政策力圖深化職業教育向市場主體和社會主體分權。
2010年以后,我國經濟逐步從重工業化階段轉向第三產業相對快速發展的后工業化時期,經濟發展動力從以要素驅動和投資驅動轉移到更多依靠科技進步、勞動者素質提高和創新驅動上來,“中國制造2025” 等多項重大國家戰略的實施對我國職業教育人才培養質量提出了新要求。與此同時,職業教育改革進入深水區,中國特色現代職業教育的發展道路基本確立,現代職業教育體系建設加快推進。2014年,國務院印發的《關于加快發展現代職業教育的決定》明確了今后時期加快發展現代職業教育的指導思想、基本原則、目標任務和政策措施,提出“到2020年,形成適應發展需求、產教深度融合、中職高職銜接、職業教育與普通教育相互溝通,體現終身教育理念,具有中國特色、世界水平的現代職業教育體系”的總目標。
隨著我國經濟社會發展進入新的階段,產業升級和經濟結構調整不斷加快,特別是新一輪科技革命和產業變革的促動,各行各業對高素質技術技能人才的需求更加迫切。在此過程中,職業教育在發展過程中累積的一系列發展問題仍未得以徹底解決,在新的環境里,部分問題還有愈演愈烈之勢,其核心問題在于政府、職業學校、企業等職業教育治理主體之間的關系尚未理順,其根源在于政府、企業等治理主體在治理過程中存在的角色混亂、權力不清問題。因此,系統總結我國職業教育治理的經驗,通過修訂《職業教育法》的形式提供系統性解決方案是亟待解決的問題。
《中華人民共和國職業教育法(修訂草案)》明確了“職業教育與普通教育是不同教育類型,具有同等重要地位”,從法律層面確立了職業教育作為類型教育的屬性。作為一種準公共產品,職業教育關涉公共領域和經濟市場,涉及學校、企業、行業組織等各主體的利益訴求,因此,職業教育治理客觀上需要重新調整各主體的權力劃分。
1.中央政府與地方政府間的縱向權力關系。《修訂草案》第十條指出“職業教育實行分級管理、地方為主、政府統籌、行業指導、社會參與的管理體制”,從法律層面確定了地方政府在職業教育治理中的主導地位。《修訂草案》明確了從中央到地方各級政府的權力:首先,中央政府建立國務院職業教育工作部際聯席會議制度,進行職業教育工作的宏觀統籌和部署職業教育改革創新重大事項,主要包括:一是統籌協調全國職業教育資源,協調國內外、國內不同地區、不同行業的職業教育資源,建立反映職業教育特點和功能的統計和信息管理體系;二是制定職業教育發展的制度,如建立健全國家資歷框架制度、產教融合型企業認定制度、職業學校學生實習安全風險管理制度、學生的獎勵和資助制度等,規范引導職業教育各方面的工作;三是掌握本科層次職業教育學校的審批權。其次,《修訂草案》強化了省級政府的權力:第十條新增第四款“省、自治區、直轄市人民政府應當加強本行政區域內職業教育工作的領導”。一是將省級政府定位為中央政府職業教育政策的執行者,在國務院領導下,根據區域職業教育發展實際情況,細化并落實中央政府政策;二是將省級政府定位為本行政區域內職業教育布局調整的重要決策者,依托區域產業布局指導職業學校科學合理設置、調整專業,優化職業學校區域布局;三是賦予省級政府專科層次職業學校的審批權。再次,《修訂草案》擴大并壓實了縣級及以上各級政府的權力與責任,縣級以上各級地方人民政府還擁有舉辦職業學校、審批中等職業學校、建立職業學校質量評價體系的權力,縣級政府也是推動區域職業教育發展的核心主體,擁有設立中等職業學校的權力,承擔縣域職業教育發展的主要責任。
2.政府與社會主體間的橫向權力關系。職業教育的治理不能過于依賴政府,而是要發動職業教育利益相關主體積極參與。《修訂草案》第七條新增“推進多元辦學,發揮企業的重要辦學主體作用,支持社會力量廣泛、平等參與職業教育”,重點強調企業的辦學主體地位,體現各社會主體地位的平等性,并依據各自職責分工參與職業教育辦學。辦學主體的平等性和多元化是政府角色改變的重要標志。
首先,建立職業教育治理體系的關鍵是參與權、決策權的調整,政府應邀約更多社會主體參與職業教育治理過程,使其在更多管理事務中擁有更高程度的決策權。“國務院職業教育工作部際聯席會議制度”明確了中央政府參與職業教育辦學的具體部門,解決了主體不清、權力不明的問題,強化統籌協調,形成工作合力。“建立國家職業教育指導咨詢委員會”,由宏觀管理、行業企業、職業院校、學術研究等多個領域的人士組成,企業、職業院校等主體的決策參與權得到了法律許可和保障,政府作為唯一決策者和決定者的狀況得以改變。隨著多元主體參與到職業教育決策過程,政府的決策能力演化為有限的、參與決策權,多元主體參與決策的機制有利于提高決策的科學化水平。
其次,在政府與市場主體的關系上,行業協會成為職業教育治理的重要責任主體,是職業教育的準公共產品屬性與現代化訴求[6]。雖然我國行業組織的成熟度有所欠缺,職業教育的健康發展仍離不開行業組織的深度參與。《修訂草案》明確了行業組織在職業教育辦學中的權力:一是擁有舉辦或聯合舉辦職業學校、職業培訓機構的權力;二是擁有參與或者根據授權制定行業職業教育相關標準、開展人才需求預測及職業生涯發展研究的權力;三是接受政府的委托,對職業學校辦學水平及質量進行評估的權力。從《修訂草案》中我們不難看出,行業組織承擔著溝通協調、監督評價等權責,在職業教育治理的地位更加重要且關鍵。職業教育作為類型教育最顯著的特征就是職業教育比普通教育更加直接地參與區域經濟和產業發展、更加直接地參與社會生產[7]。法案同時賦予了企業參與辦學的平等地位:一是新增了利益驅動機制,《修訂草案》的一大亮點便是為推進產教融合、校企合作做出了一系列規定,對深度參與產教融合、校企合作,且在職業學校辦學和深化改革中發揮重要主體作用的企業予以獎勵,并對產教融合型企業進行獎勵,進而有效激發企業參與辦學的積極性;二是壓實了企業辦學的權責,企業不僅需要承擔舉辦職業學校、職業培訓機構等責任,還要積極參與建設產教融合實訓基地、學徒培訓、學校管理、教育質量評價等事宜,企業參與職業教育治理的權責范圍顯著擴大。
再次,在政府與職業院校的關系上,《修訂草案》第三十三、三十四條對職業院校自主辦學的權限進行了詳細規定:一是規定職業院校實行黨基層組織領導下的校長負責制,支持校長獨立負責地行使職權;二是在具體學校事務上,要真正擴大和落實職業院校的辦學自主權,就應該在職業院校專業設置權、收費定價權、招生自主權和民辦職業院校的準入權方面取得突破[8]。在專業設置、人才培養方案制定、教材選用和編寫等方面《修訂草案》賦予了職業院校依法自主管理的權力;收費定價權在此次法案修訂中并未提及,為防止職業院校“亂收費”現象的發生,職業學校仍需按照國家規定的收費標準和辦法收取費用;在招生自主權上,職業高等學校可以以“文化素質+職業技能”成績為基本依據,自主確定錄取標準和錄取方式。民辦職業院校的準入權雖然未被放寬,但地方各級政府應采取購買服務等措施對其辦學予以扶持。綜上所述,《修訂草案》賦予職業院校的辦學自主權大幅增加,職業院校可以根據自身實際來自主決定并開展教育教學活動。
古人云,“善政必簡”。推進職業教育治理現代化就需要從政府劃清權力邊界,全面落實簡政放權開始。目前,職業教育治理改革最迫切需要解決的問題就是為政府減負,重新劃分調整政府在職業教育領域的公共權力。
從《中華人民共和國職業教育法》到《中華人民共和國職業教育法(修訂草案)》,政府在職業教育治理的權力不斷被精簡,逐漸分權到各級地方政府及社會主體,其演變可歸為縱向與橫向兩種轉移關系。
1.縱向權力關系:由中央政府“集中管理”到地方政府“分權治理”。“分級管理、地方為主、政府統籌、社會參與”的管理體制賦予各級政府更多職業教育治理的權力,一是統籌權和決策權的下放,各級政府尤其是省級政府的統籌權與決策權增強,權力角色多元化。省級政府不僅是中央政府職業教育政策的貫徹者,還是省域職業教育制度的制定者、下級政府職業教育的引導者與監督者。雖然主要決策權力依然被留在中央,地方政府主要是依托上級政府授權執行,但省級政府的權力變大,掌握著區域職業教育發展的統籌權、指導權、決策權;二是審批權的下放,除本科層次的職業學校須由中央政府審批外,其他各類職業學校的辦學審批下放到各級政府,不同層級的政府部門負責不同級別的審批工作。在中央政府的統一領導下,地方政府擁有了更多發展職業教育的自主權,能夠充分調動各級政府開展職業教育工作的積極性,并促進職業教育的發展能夠因地制宜,因域施策,有助于實現職業教育為區域產業發展培養技術技能人才的目標。
2.橫向權力關系:由政府“全面管理”到社會主體“多元共治”。職業教育的特點決定了其分權的主體不僅包括地方政府,還涉及職業學校和企業、行業組織等市場主體。《修訂草案》尤其重視政府權力向社會主體的分散轉移,將原先由政府“一把抓”式的管理模式逐漸變為政府、學校、市場等共同參與的多元共治的模式。政府以服務和保障作為工作重心,從作為辦學資源的壟斷性提供者及事無巨細的管理者轉變為學校自主辦學的保障者[9];企業、行業組織確立了民主、平等參與職業教育治理的地位,參與職業教育治理的權利和職責更加清晰;職業院校掌握了部分辦學自主權,能夠貼近社會需求,根據市場變化及時調整教育教學策略,職業教育的適應性得以增強。政府治理職業教育的方式由“全面管理”轉變為“宏觀協調”和“支持引導”,綜合運用法律法規、政策制度、財政撥款等工具,通過間接調控的方式引導和支持職業教育的改革與發展。
1.權力轉移的內容:以決策權、辦學權與管理權為主。無論是政府內部的權力轉移,還是政府外部的權力分散,決策權、辦學權與管理權均是政府權力轉移的內容。在決策權的演變中,地方政府掌握了區域內職業教育事務決策的權力;職業院校、企業等主體代表能夠通過國家職業教育指導咨詢委員會,行使參與決策的權力。在辦學權的演變中,省級政府能夠根據區域內布局指導職業院校辦學,縣級以上各級政府由原來的“應當舉辦職業學校”變為“參與舉辦”;并賦予企業辦學的權利,企業獲得了“參與辦學能夠抵免附加的獎勵”;在管理權的演變中,省級政府的權力涵蓋了職業學校整體布局的宏觀指導與管理;職業學校則從微觀層面出發,根據產業需求,在專業設置、人才培養方案制訂、教材選擇、修業年限調整等方面自主管理。
2.權力轉移的方式:來自法律的授權。隨著我國職業教育的不斷發展,《職業教育法》的部分規定難以適應職業教育工作的規范和指導。教育部分別于2011年、2016年提出修訂征求意見稿,但因部門間未達成一致意見使得法律修訂的工作而難以為繼,職業教育法修訂草案的起草工作于2016年正式完成。在此期間,中央政府制定出臺了多部職業教育重磅文件,由于缺乏法律的剛性與強制性,實施的效果難言理想。法律是國家意志和公共意志的體現,《修訂草案》集中了我國職業教育政策文件最先進的內容,并首次以法律形式正式承認了中央政府、地方政府、職業院校、企業、行業組織等主體的地位與權力劃分,通過法律手段保障職業教育治理過程中權力配置的規范化與科學化,確保了權力轉移的效力。
3.權力轉移的路徑:縱向轉移與橫向轉移的結合。“推進多元辦學,支持社會各種主體廣泛參與職業教育” 是此次職業教育法進行修訂的核心要旨。政府在統籌發展職業教育中承擔主導責任,這并不意味著所有事務完全由政府親力親為,跨界特征決定了職業教育從“單中心”治理到“多中心”治理[10]的必然性。治理現代化致力于建立多元主體協商、政策規制保障的現代職業教育治理網格[11]。各參與主體的恰當分權是治理網格建立的重要前提,而權力轉移路徑的選擇是實現權力有效轉移的重要前提。我國政府職業教育治理權力的轉移是按照縱向轉移與橫向轉移相結合的路徑實現。
政府間的權力轉移主要通過縱向路徑實現。《修訂草案》對職業教育治理權力進行了劃分,中央政府保留了宏觀統籌的權力,省級政府強化了區域職業教育的領導、統籌權力,縣級以上人民政府的辦學審批權、制度建設、質量評價等方面的權力得以增強。政府職業教育治理權力的劃分體現了縱向梯度與層級,能夠結合各級政府的優勢,實現了不同級別政府間權力的接力式轉移,有助于政府間協同效應的發揮。
政府向社會主體的權力轉移依靠橫向路徑實現。行業、企業和職業院校等社會力量是職業教育發展的重要依托力量,職業教育治理現代化的實現離不開政府賦予社會主體相應的權力,依據職業教育治理現代化的需要賦予不同主體相應的權力,《修訂草案》從法律層面把企業、行業從治理結構中的邊緣位置拉向中心,政府通過簡政放權減少對職業教育的直接干預,例如,明確企業舉辦職業教育的權力、擴大職業院校辦學的自主權,使各主體能夠按照職業教育治理的訴求進行賦權,使各主體的權力能得盡得,為各盡其責奠定基礎。
職業教育作為一種教育類型,是不同于普通教育的準公共產品,具有整合性、跨界性與重構性的特征[12],其辦學模式及治理方式都要體現出職業教育的類型特色。《修訂草案》釋放的信號是,政府從頂層設計精準發力,在多個方面系統推進職業教育的類型教育轉變的框架體系的架構,主要表現在:
其一,基于職業教育的整合性特征,職業教育整合經濟發展需求與個性發展需求,關注社會各類人群接受職業教育以及就業和創業的需求[12]。在此基礎上,政府應重點支持建設高水平職業高等學校、設立實施本科層次職業教育的學校、加強職業教育產教融合實習實訓基地建設、推進國家學分銀行等,以實現企業發展的經濟性目標和學校人才培養的公益性目標的契合。其二,遵循職業教育跨界性的要求,政府放權給企業等市場主體,明確政府和市場在職業教育治理中的權力邊界和責任擔當,構建在中央政府領導下的地方為主、政府統籌、行業指導、社會參與的多元治理結構。其三,鑒于職業教育重構性的特征,根據時代的要求對原有制度進行重構,如政府建立國家資歷框架制度、“文化素質+職業技能”的職教高考制度、企業和學校工作人員相互聘用、職業教育質量評價和督導評估制度、國務院職業教育工作部際聯席會議制度等,從招生制度、教師聘用、辦學質量評價等維度進行制度重構,夯實職業教育類型教育的基礎。
上述維度的統合為職業教育向類型教育轉變做了制度建設的前期準備,為策動職業教育向類型教育轉變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職業教育治理謀求的是政府、職業院校、企業等多方主體利益訴求的滿足,以達到共治的目的。通過將政府職業教育權力向不同的組織機構和市場主體的轉移,使其獲得參與職業教育治理的權力,從而調動多元主體參與的積極性。在職業教育治理過程中,多元主體的參與能有效提升職業教育決策的科學化水平,不同主體的利益訴求能夠得到充分表達和平衡;多元主體共同辦學,賦予企業、行業組織等市場主體平等的辦學地位,增強企業等主體的角色意識,并采取適當的措施進行激勵,能夠充分激發市場活力,促使各主體將擁有的優質資源投入職業教育,進而使各主體根據實際情況更加靈活地調控職業教育的發展,以治理效率的提高來推動職業教育的高質量發展。
政府職業教育治理權力演變的價值集中地體現在職業教育類型特征的確立以及治理現代化的實現。《修訂草案》從法律層面對政府的權力作了原則性規定,并對實現職業教育治理現代化的總體框架設計提供了法律依據,然而,政府職業教育治理權力轉變價值的實現還需要具備一些其他方面的條件。
現代職業教育治理體系中多元治理主體之間不可避免地存在利益沖突,要處理好政府與學校、政府與市場以及各級政府之間的關系,政府就要堅決把該放的權力放掉,把該管的事務全部管好。雖然我國的職業教育法及各項政策對政府及市場主體具備的權力進行了規定,但當措施落實不力且難以實現預期目標時,政府部門容易越權管理,造成權力的重新集中,前期分權成效便化為烏有。因此,建立健全政府權力清單和責任清單是明確各級各類政府的權力,防止權力缺位和濫用的重要舉措。以職業教育法相關規定為宏觀指導,明確政府在職業教育治理過程中擁有的行政許可、行政處罰、行政監督等權限,在責任清單中明確與每項行政權力相對應的責任事項及其所依據的法律或規章的具體內容,確保政府按照權力清單的邊界行使權力,切實履行好為職業教育服務的責任。
《修訂草案》中特別指出要“發揮企業重要辦學主體作用”,在法律層面確立了企業的主體地位;保障企業的權力的實施就需要進一步維護企業的主體地位。深化校企合作是推進我國職業教育長久發展的動力源泉[13],夯實企業在職業教育中的主體地位,就要關注企業利益訴求的表達,并強化企業在職業教育治理中的話語權。首先,需要通過建立企業權力清單,在法律的指導和規范下,細化企業參與職業教育治理的范圍與方式,監督其權責的落實情況;其次,各級政府應根據區域職業教育發展的實際情況,落實職業教育法的配套政策,建立并落實相應的激勵制度,以切實有效的激勵機制提高企業參與的積極性。
職業院校是職業教育治理實施最重要的載體之一,要實現職業教育治理現代化,關鍵是要實現職業學校內部治理的現代化。當前,職業院校辦學自主權利不足與權力使用不充分的問題并存。《修訂草案》 規定了職業學校依法自主管理的范圍,但職業學校的內部管理的現狀與職業教育治理現代化的要求差距甚大。建立并完善職業院校的內部管理制度是實現職業教育治理現代化的重要前提:一方面要在學校內部建立健全微觀的校內規章制度,首先,結合職業院校自身實際,制定個性化章程,以章程為遵循,充分落實和有效運用法律賦予職業院校的辦學自主權;其次,健全學校教職工代表大會制度,教職工行使民主權利、參與學校民主管理,充分吸取基層教職工人員對學校發展的意見和建議。另一方面要建立完善理事會制度,積極引導行業企業的代表參與學校管理和監督,實施校務公開和民主監督。職業院校要主動積極推進內部管理制度改革,使其提供的人才規格更好地適配市場需求,通過抓辦學質量來提高職業教育的市場競爭力。
《修訂草案》對政府在職業教育治理過程中權力進行了重新劃分,重新定位了政府和市場各主體的角色,構劃出一幅平等、有序、和諧的多主體共治的圖景。唯有政府和市場按照法律規定,在市場規律下各司其職,才能保證政府到位而不缺位越位,構建一種合理有序的多主體協同治理關系,為職業教育發展營造良好的環境,為進一步實現職業教育治理現代化提供保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