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巖谷小波童話作品《黃金丸》

張清秋 周曉靚

長春理工大學外國語學院

眾所周知，日本兒童文學的萌芽遠遠晚于西方國家，它的產生和發展經歷了萌芽期、成長期、開花期三個不同的歷史時期。明治維新后，日本開始進行現代化國家的建設。為了達到建設目的，日本十分重視國民教育，尤其是兒童教育。隨著全民教育制度的制定和施行，“兒童”的社會身份得以確認，兒童讀者層出現，具有近代性的兒童文學也孕育而生。日本近代兒童文學是在近代兒童觀念確立的基礎上產生的，這種近代兒童觀，就是承認兒童具有與成人同等的人格和權力，使兒童得到與成人同樣的文學享受，根據兒童讀者的發育階段給予兒童能夠欣賞并從中獲得文化滿足的文學作品。

談及日本近代兒童文學的產生，巖谷小波功不可沒。幼年時期巖谷小波就開始學習四書五經和漢詩，在文學方面顯示出很高的造詣。1887年，巖谷小波加入尾崎紅葉等人組成的硯友社，致力于文學創作，憑借在硯友社機關雜志《我樂多文庫》上發表的《五月鯉》（后改名為《最初的紅葉》）等作品，踏入了新晉作家的行列。他還開創了明治型童話——“御伽噺”，從民間文學中汲取營養進行改寫和創作，相繼編集出版了《日本民間故事》（1894-1896）《世界故事》（1899-1908）等童話故事。

日本文學界普遍認為日本兒童文學的萌芽期應以1891年巖谷小波創作的童話《黃金丸》的出版為開端。但是從時間上來說《黃金丸》并非是日本近代第一部原創的兒童文學作品。本文將圍繞近代兒童觀的主要觀點，對《黃金丸》的創作風格進行簡要分析，進而深入挖掘作品的時代意義和價值。

一、《黃金丸》的誕生及反響

被譽為日本兒童文學鼻祖的巖谷小波，其作品富于娛樂性和故事性，深受廣大兒童讀者的喜愛。1891年，巖谷小波在博文館發行的《少年文學》叢書第一編中發表了他的第一部童話作品《黃金丸》，他也憑借該作品從一位面向成人讀者的作家轉而正式踏上了兒童文學的創作之路。《黃金丸》主要講述了小狗黃金丸成功為父報仇的故事。

在《黃金丸》發表之前，巖谷小波的作品多以“少年”為主人公，菅忠道認為巖谷小波“開創了少年文學創作的新領域，給予世人很大的期待。”這里提及的“少年”一詞，指與“成人”相對應的“少年”。這也在一定程度上說明，在創作《黃金丸》之前，巖谷小波就已經開始關注“少年”這個特殊群體，也開始有意識地為“少年”進行創作。巖谷小波也曾在談及《黃金丸》的創作時稱“《黃金丸》作為第一篇少年文學，在當時的文壇是罕見的嘗試。”在明治初期，基本沒有專門為兒童創作的讀物，《黃金丸》一經出版，便立刻引起了巨大的反響。當時，《女學雜志》《讀賣新聞》《國會》《國民之友》等國內知名的報刊和雜志都紛紛刊登了有關該作品的評論文章并給予高度評價。在《黃金丸》的序文中，森鷗外（1862-1922）寫道：“世人現在唯有讀奇聞怪談時方覺有所觸動，而巖谷小波卻著出童話一本，故其有一顆不隨大流的高尚之心。”可見，森鷗外對巖谷小波的創作童話《黃金丸》贊譽之高。此外，戲劇作家小山內薰（1881-1928）、兒童文學評論家楠山正雄（1884-1950）、木村小舟（1881-1954）等，在談及自己初次閱讀《黃金丸》的感受時均高度贊揚了這部作品。

盡管《黃金丸》在發表之初備受好評，但也存在批判的聲音。為《日本評論》執筆的植村正久（1858-1925），對《黃金丸》中存在描寫老虎與小妾鹿舉行宴會等內容而持批判態度。作為報紙撰稿人的堀紫山（1863-1940）對《黃金丸》的文語體進行了尖銳的批判，他認為應采用言文一致體，為此曾與巖谷小波在《讀賣新聞》上前后展開了四次論爭，被稱為“《黃金丸》的論爭”。

二、《黃金丸》的創作風格

隨著“兒童”的發現和新的“兒童觀”的產生，巖谷小波對兒童文學觀念有了新的認知。在《黃金丸》的創作過程中，他開始從兒童的立場出發，以期創作出使兒童讀者在閱讀過程中能夠得到文化滿足和文學享受的作品。

1.文語體的運用。

明治維新后，《少年園》（1888）、《小國民》（1889）、《少年文武》（1890）、《幼年雜志》（1891）等各類讀物雜志不斷出現在大眾兒童的視野中。以當時的兒童讀物雜志《少年園》為例，其中刊載的各類記事的文體大部分都是文語體。此外，根據對明治20年代（1887年）使用的教科書中言文一致體所占數量的統計可知，在《讀書入門》的40課中僅有2課使用了言文一致體；在《尋常小學讀本》的7冊書中，僅有1冊使用了言文一致體。由此可知，使用言文一致體的現象在當時面向低學齡兒童的教科書中是屈指可數的。柄谷行人曾在談及言文一致時說：“不應忘記對于當時的讀者——甚至學齡兒童來說，‘言文一致’的作品更為難讀難解。”

對兒童而言，明治初期翻譯、改編和創作的大部分作品文體生硬，不易理解，很難激起兒童讀者的閱讀欲望。巖谷小波在《黃金丸》的前言中寫道“本書不加刻意修飾，不求獵奇，為能令廣大少年兒童讀者明白，連慣用的言文一致體也一并舍棄。偶爾用到俳句五七句式，志趣文風皆與時俱進，也是便于少年兒童誦讀理解的考慮。”在創作《黃金丸》時，巖谷小波設身處地為兒童著想，在承認兒童人格的基礎上，站在兒童的角度為其進行創作，這一點在當時的同期作品中是罕見的。在談及《黃金丸》中文語體的使用時，菅忠道認為因為那是“不論文壇還是社會都沒有認識到為了孩子而創作文學之必要性”的時代，所以在巖谷小波“用那凝重典雅的文體寫作的過程中大概有一種自覺的文學之姿態存在著”。

2.動物形象的擬人化。

動物對于兒童而言，本身有著與生俱來的親近感，而動物形象的擬人化更容易引起兒童的情感共鳴。巖谷小波在《黃金丸》中運用擬人化的創作手法，賦予動物以人的性格特征，如勇敢的小狗黃金丸、忠義的小狗鷲郎、陰險狡詐的狐貍聽水等。作者描寫主人公黃金丸在踏上武士修行途中，因落腳之地尋找未果加之旅途勞頓、饑寒交迫，不禁黯然神傷。在黃金丸心灰意冷之時，看到一團磷火，巖谷小波寫道：“黃金丸暗暗嘀咕，說不定是我雙親的亡魂在這里顯靈了，要救我于危難之中。謝謝父親母親！”在這里巖谷小波對黃金丸心理活動的描寫，貼近兒童讀者的內心世界，拉近了兒童與黃金丸之間的距離，增進了讀者與作品之間的親近感。

此外，巖谷小波在對黃金丸得知父母死因后，立志報仇，懲惡揚善等情節的描寫中，都運用了擬人化的創作手法。通過對黃金丸的語言和心理活動的描寫，呈現給讀者一個勇敢善良的“少年”形。“明治以來的許多作家，只從成人的觀念出發構思作品，沒有將自身置于兒童的立場來表現其主體性，這恐怕是日本兒童文學的一大特征。”但巖谷小波在創作過程中，充分考慮了少年兒童認知能力有限的狀況，在《黃金丸》中運用一系列生動鮮明的動物形象，使用擬人化的創作手法，借助動物的形象以及內心活動來描寫人類的生存境遇，使得作品形象鮮明，情節生動有趣，很好地滿足了兒童讀者的閱讀需求。

3.民間傳說的運用。

自古以來，民眾口耳相傳的神話傳說和民間故事，是日本文學創作的重要源泉。在日本兒童文學的創作初期，巖谷小波大量汲取民間故事和民間文化的養分，始終主張創作能夠激起兒童閱讀欲望的故事。巖谷小波在《黃金丸》的創作過程中，大量引用神話故事和民間傳說，正如他在《黃金丸》的前言中寫到，在寫《黃金丸》這本書時，他參閱了舊時的《今昔物語》《宇治拾遺》等，以助文思。

隨著外來思想的輸入，東西方的傳說故事被引介到日本。巖谷小波在描寫老鼠阿駒自殺后的場景中，引用了中國唐朝老鼠報恩的傳說故事。在東土大唐，一位名叫蔡嘉夫的村民，為了躲避洪水，逃到了家南邊的堤壩上。某日，蔡嘉夫偶遇一只同樣避難的老鼠，見它可憐便對其伸出援助之手。待大水退去，老鼠托著青絹布和玉石向他謝恩。阿駒就像蔡嘉夫救的老鼠一樣，為報答黃金丸，在黃金丸的復仇之路上助其一臂之力。由于兒童讀者年齡尚小，閱讀和審美等各方面的能力有限，巖谷小波從兒童的立場出發，借助兒童熟悉的民間故事來表現老鼠阿駒的知恩圖報，使得兒童讀者對這一故事情節的理解更加深刻。

《黃金丸》盡管在日本兒童文學界被廣泛稱為日本近代兒童文學的開端，但并非完美無瑕。在《黃金丸》中，巖谷小波在描寫黃金丸為父報仇的過程中充滿了“仁義忠孝”“懲惡揚善”的封建思想，顯然這種封建思想與近代兒童觀是不相容的。雖然《黃金丸》有明顯不足之處，但《黃金丸》能在兒童讀者中暢銷，“究其原因，恐怕正是因其包含了半封建的思想，才受到了同樣生活在這種思想和感情之中的孩子們的歡迎。”

三、結語

伴隨著《黃金丸》發表后的巨大影響，以“兒童”為出發點的文學作品如雨后春筍般大量涌現。在巖谷小波的帶領下，兒童的社會地位逐漸得到應有的重視，日本近代兒童文學也得到了相應地發展。雖然三輪弘忠的創作故事《少年之玉》比《黃金丸》要早兩個月，但三輪弘忠的這部作品，在人物形象、情節、文體以及結構等方面，均不夠成熟。而巖谷小波在《黃金丸》的創作過程中使用兒童熟悉的語言，遵循兒童的思維邏輯，這種有意識為兒童而創作的做法，給予當時兒童讀者極大的文化滿足和心靈慰藉，具有一定的時代進步性。巖谷小波自《黃金丸》發表之后，筆耕不輟，成為了日本兒童文學史上的重要作家。在他的影響下，許多才華橫溢的作家也相繼踏上了兒童文學的創作之路。在當時兒童文化貧乏，兒童只能閱讀面向成人的文學作品的時代背景下，《黃金丸》憑借其獨特的創作風格，成為當時日本兒童文學領域獨領風騷的一面旗幟。從這個意義上來說，巖谷小波的《黃金丸》不愧為日本近代兒童文學的開端之作。

注釋：

1.御伽噺是指明治以后面向兒童的、以幻想及傳說為題材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