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悅 梁音漩
摘要:本文以《乘風破浪的姐姐》和《創造101》為例,對女團養成類綜藝節目的敘事策略進行比較研究,節目均采用嵌套式的敘事結構敘述女性成長的夢想,體現了父權制下男性視角對女性身體的審美。
關鍵詞:《乘風破浪的姐姐》;《創造101》;敘事;女團養成類綜藝節目
中圖分類號:G222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674-8883(2021)04-0036-03
基金項目:本論文為湖南省教育廳科研基金項目“短視頻時代城市文化傳播策略研究”階段性成果,項目編號:19C0269;衡陽師范學院2019年大學生創新創業訓練計劃項目“消費文化視域下國內偶像養成類綜藝節目的傳播策略研究”成果,項目編號:cxcy1963
一、引言
2018年,女團養成類綜藝節目在中國電視綜藝市場嶄露頭角,各具特色的女子偶像團體現身于中國觀眾的視野之中。目前,我國的女團選秀節目如雨后春筍般涌現,其中熱播的《創造101》和《乘風破浪的姐姐》引起了社會上不同群體的關注和熱議,截止到2020年12月,這兩檔節目的微博話題閱讀量分別達到了165.1億和463.1億。
中國女團養成類綜藝節目在借鑒國外模式的同時不斷進行本土化改造。《創造101》是模仿日韓女團養成類節目的典型代表,《乘風破浪的姐姐》是首檔原創30+逆齡女性選秀節目。本文主要以《創造101》和《乘風破浪的姐姐》為例,從敘事學視角對其敘事主題、敘事框架、敘事話語進行深入研究,比較其異同之處,為中國女團養成類綜藝節目的發展提供借鑒。
二、敘事主題比較研究
母題是在文化傳統中具有傳承性的文化因子,是文學作品中最小的敘事單位和意義單位。美國民俗學家湯普森對于母題以及母題和類型之間的關系作過解釋:“母題在一個故事中是能夠維持傳統中的最小的成分,必須具有某種不尋常的和動人的力量。”[1]敘事母題是敘事作品中反復出現的重要元素。縱觀選秀類綜藝節目,夢想是經典的敘事主題。
(一)共性:女性成長的夢想主題
“夢想”二字,通常表現為人們對未來理想狀態的渴望,是人們追求的美好目標。例如《創造101》中,范薇面臨隊友淘汰的情況,哽咽著說“自己會帶著隊友們的夢想在101繼續走下去”。在《創造101》的主題曲中“夢”這個字出現的頻率也很高,“夢的最佳位置”“我的夢境”等歌詞都是在傾訴對夢想的追求,在《創造101》中成團出道就是選手們的夢想。夢想是支撐選手們不斷拼搏的不竭動力。選手們都在為了自己的夢想而不斷奮斗,通過堅持完成自我突破。《創造101》展現給觀眾的,正是選手們努力實現夢想的過程。
與《創造101》一樣,在《乘風破浪的姐姐》中,姐姐們憑借自己對演藝事業的熱愛和為了夢想無限奮斗的決心,同樣闡釋了女性成長的夢想主題。
根據馬斯洛需求層次理論,最高需求為自我實現,是指實現個人理想、抱負,不斷挖掘個人潛力,實現與能力相匹配的目標的需求。對于《乘風破浪的姐姐》中的選手來說,她們的演藝事業已經小有成就,然而對自我實現的需求促使她們來到這檔節目,去追求自己的夢想。例如藍盈瑩在節目中分享說,“30歲的我,未來的方向還是有很多種可能性,我想我折騰的人生才剛剛開始”。張萌在采訪中也說到,自己一直有一個女團夢,自己是帶著未完成的夢想出發。張含韻則表示想撕掉身上少女的標簽,讓大眾看到30+女性的魅力。
(二)差異:“灰姑娘”的成長與“女王”的進階
《創造101》的敘事像“灰姑娘”故事的現代演繹。參賽的選手主要是20歲出頭的青春少女,“灰姑娘”的設定體現大眾對于平凡人物“逆襲”的渴望和期待,同時,跌宕起伏的人物命運更加吸引觀眾的注意。例如在節目中出道的楊超越,出生在江蘇省某村的一個農民家庭,念完初中后就進入社會,機緣巧合下參加了《創造101》,從而成為偶像出道。“向陽而生,逆風翻盤”是節目的口號,也是對“灰姑娘”成長的最好闡釋。
類似于韓國《THE UNIT》、日本《Love Live》的參賽選手,《創造101》的選手都是素人,契合了觀眾對于“逆襲”的渴望心理。不同于傳統的明星,素人出道的偶像往往具有親民性,他們的出道離不開粉絲的支持。偶像的打造體現了粉絲的主動性。為了幫助選手出道,粉絲們花費大量的時間精力為支持的選手投票。粉絲們幫助選手“實現”夢想,也是對自我夢想遺憾的轉移,將自己的夢想的實現轉嫁到了選手的身上。粉絲幫助選手從“灰姑娘”逆襲成為明星的過程,體現了偶像文化中養成的含義。
與之不同的是,《乘風破浪的姐姐》是一款國內首創原版綜藝,選手擁有與“灰姑娘”完全不一樣的舞臺形象——“女王”。該節目的看點是一群30+女藝人的舞臺表現。正如節目主題曲中提到“少女感高仿,雕刻標準形象,保持獨有的鋒芒,尤其遍地已偶像”,可以看出,在一眾主打“少女”“青春”的節目中,《乘風破浪的姐姐》憑借女性保持獨有的鋒芒脫穎而出,而節目的目標是打造不一樣的女團。
在節目中“姐姐”這一形象與“灰姑娘”是完全不同的,這是一種勇敢突破年齡的桎梏、大膽做自己的女性形象。《乘風破浪的姐姐》保持了對社會的敏銳洞察,直擊大齡女性面臨的中年危機與職場困境。正是這種深刻的社會洞察,引起了大齡女性觀眾的共鳴。正如在節目宣傳語中寫的,三十而立,三十而驪,也能三十而勵,滿足社會對于積極女性形象的期待。
三、敘事框架比較研究
框架的核心在于抓取與重構外部世界的事實。敘事框架是構成整個敘事的重要部分,即人與事件的發展態勢與邏輯。在女團養成類節目這個完整的敘事體系中,敘事框架能將練習生出道成為偶像這個故事說得更加合理、更加流暢。
(一)共性:嵌套式的敘事框架
女團養成類節目講述選手們通過訓練、考核,最終完成任務,成功出道的勵志故事,如何將這個故事說完整、說動人顯得尤為重要。在選秀節目中,敘事框架主要反映整個敘事的發展態勢,即節目的游戲規則。《乘風破浪的姐姐》與《創造101》均運用了嵌套結構的敘事技巧。這種嵌套式敘事框架,大文本套小文本,由若干個不同層級的故事子集不斷填充上一級別的故事[2]。這使得節目敘事更流暢,更具有觀賞性,能使觀眾更有代入感與體驗感。
對于女團養成類節目而言,可將其競爭規則與目的看作敘事邏輯。以《乘風破浪的姐姐》與《創造101》為例,其敘事框架大致可以分為三層故事。
第一層故事,即節目的終極目標——選拔優秀學員,打造優質女團。為達到這一終極目標,需要為選手們布置任務,設置挑戰。因此出現了第二層故事,即節目中需要完成的公演任務。為烘托公演舞臺的珍貴與選手們的付出,節目又設置第三層故事,即每一場競技中更細節化的故事。
第三層故事作為第二層故事的子集,豐富選手個性與節目內容,而第二層故事又作為第一層故事的子集,強化終極目標的信念感。這種嵌套式的敘事框架,能使一個主題在多個故事中不斷回響、得到強化,即每個故事都體現選手為成團而努力的信念感與目標感。同時,在節目形式上體現出敘事情節的層層遞進,使觀眾既能看到選手們的日常訓練,又能享受公演舞臺帶來的視聽盛宴。
(二)差異:沖突敘事與溫情敘事
對于一檔選秀節目而言,“競賽”這一任務貫穿節目始終。節目的競賽規則奠定了節目敘事的主要基調,它將引導節目的發展方向,也將引導選手及觀眾的行為。《乘風破浪的姐姐》與《創造101》雖然均采用嵌套式敘事結構,但是兩檔節目的側重點有所不同。
在分組機制上,《創造101》采取等級化分組,根據導師的評判,將選手分為ABCDF班,A班相當于“尖子班”,F班則是“差生班”,等級越高代表能得到更多的資源。《創造101》根據等級匹配相應的練習服,A班選手的練習服是青春靚麗的粉紅色,而F班練習服顏色是暗淡的灰色。因此,顏色的差異象征著評級差異,這相當于給每個選手貼上象征身份等級的標簽。A班的人數最少,卻使用最寬敞舒適的訓練教室,層級越向下,人數越多而教室越小。節目從各個方面都在提醒選手“優勝劣汰”的現實。因此,選手們會拼盡全力向上爬,珍惜每一次表演的機會,也會努力爭取C位。這種等級分明的分組機制,從側面強化競爭概念,奠定了節目具有沖突性的主基調。
比起《創造101》的等級制,《乘風破浪的姐姐》的分組機制則友好許多。《乘風破浪的姐姐》的分組沒有ABCDF的等級概念,而是相對中性的“一組”“二組”“三組”,以此類推。在住宿條件、練習服、練習室環境等方面無明顯的等級區分。此外,選手們對于鏡頭、C位(核心位置)也沒有過多的執念。例如寧靜在節目中常常向其他選手投以贊賞的目光。伊能靜主動擔任隊長職責,教隊友唱歌直至嗓子沙啞。由此可見,相較于《創造101》,《乘風破浪的姐姐》弱化了“弱肉強食”的競爭氛圍,更多表現女性之間的惺惺相惜。《乘風破浪的姐姐》沒有刻意制造選手之間的矛盾點,而是另辟蹊徑,著重表現選手之間的互相欣賞與支持,選擇用溫情打動觀眾。
四、敘事話語比較研究
敘事理論的兩個核心命題,“一是故事,也就是說什么人發生了什么事;二是話語,也就是說,這個故事的講述方式是怎樣的”[3]。“說什么”“怎么說”“以什么身份說”,即話語內容、形式和傾向,背后是錯綜復雜的權力,而這種權力關系的系統再現則成為了意識形態[4]。傳播的過程是一種意義的傳播,傳播機構所發出的話語是意義的載體,真正起作用的是意義。
(一)共性:被凝視的女性身體
幾千年以來,婦女一直是社會和家庭的從屬者。西方認為夏娃是亞當的肋骨變化而來,即男性創造了女性,女性成為男性的附庸。中國古代有“未嫁從父,既嫁從夫,夫死從子”的說法,體現了在以父權為主導的社會現實下,女性長期的從屬和被壓迫地位。時至今日,女性身體的審美始終受到父權文化的制約。
在《創造101》與《乘風破浪的姐姐》中,參賽選手都離不開一個共同的話題——減肥。在《乘風破浪的姐姐》第一期中,選手在剛剛見面時,便圍繞身材展開討論。“你好瘦啊”“你看起來比之前又瘦了許多”,并互相分享減肥和保持身材的方法。這在《創造101》中則體現得更加明顯。在比賽過程中,《創造101》節目組直接曝光練習生們的體重,此舉引起了網友熱議。在體重對比表格中,高秋梓從之前的55.4kg瘦到了50kg,而楊超越從43.4kg增長到50kg,被新聞標題直指不自律、缺少偶像自覺。每個選手的體重都被曝光在大眾面前,并且體重的增長和減少已成為練習生是否自律、努力的判斷標準之一。
正如鮑德里亞所說:“對線條的狂熱、對苗條的癡迷如此地深刻,完全是因為這正是一種暴力形式。”[5]這種由他虐走向自虐、由被動走向主動的自我折磨,可被稱為新型暴力。這類女團養成類節目,通過精心策劃制造出完美的身體意象,加上跨圈層的現象級傳播,無形之中抬高了整個社會對于女性身體的期望值,使女性陷入“不合格的身體”的焦慮中。在這樣的心理壓力下,女性轉身投入對自己身體的打造,這恰好迎合了以男性為主的消費群體對于女性身體消費的需求[6]。追求更美的外表,本是女性自我意識覺醒的一種體現。但是就目前而言,所謂的“更美”是從男性視角的評判標準出發,并非為了實現自我價值,而是實現女性的“被看性”,達到取悅他人的目的。“取悅他人”已經內化為女性不自覺的精神特質。
(二)差異:白瘦幼審美與多元審美
李銀河在《女性主義》中總結,女性氣質可被歸納為“肉體的、柔弱的、需要幫助的、缺乏思考的、易被感情控制的、寧靜的、善良的”,男性氣質可歸納為“勇敢的、理智的、有原則的、強壯的、富于攻擊性的、獨立的、擅長透過現象看本質的”[7]。這種習慣認知使女性按照此標準要求自我,做出合乎“女性化”的行為。傳統觀念中女性美、女性氣質與女性的年齡和外貌有巨大的關系。如《詩經》中“膚如凝脂”“齒如瓠犀”“美目盼兮”,這便是中國對女性美的傳統認知。因此在《創造101》中參賽選手的外在條件大多符合社會傳統的少女審美——白瘦幼。《創造101》極力展現傳統審美下的“女性行為”,如粉紅色的宿舍房間,A班粉紅色的訓練服,初舞臺評級時統一的粉紅色學生制服、短裙,初次舞臺測評時鏡頭聚焦的表情也幾乎都是女孩甜美可人的微笑,參賽選手散發著青春洋溢的時尚氣息,吸引粉絲為其消費。
《乘風破浪的姐姐》開創了30歲以上女性綜藝節目的先河,在打破傳統觀念和審美標準方面付出了努力,使得這一在媒體中常年“隱形”的女性群體不再“不可見”。這檔選秀節目精準捕捉時代情緒,借女性關懷輸出新時代女性活出自我的價值觀。它的出現有利于增強女性的自主意識,弱化因為年齡而產生的女性刻板印象。受傳統文化影響,大眾傳媒始終聚焦于青春靚麗的少女,而女性身體上意味著歲月痕跡的存在如皺紋、色斑等都是不允許存在的,往往會被刻意抹去。而在《乘風破浪的姐姐》中,參賽選手各具特點:萬茜文藝多才,個性獨立;寧靜御姐風十足,思想成熟;王麗坤素顏女神,氣質優雅。她們用自身向觀眾表明節目主題曲的含義:30歲又怎樣,做自己,你就是無價之寶。選手渴望通過這檔比賽來打破年齡桎梏,打破單一的少女審美,實現多元審美,展示與年齡無關的女性氣質,展現獨立自主、千帆歷盡的成熟女性魅力。
五、結語
這兩檔節目均采用嵌套式的敘事結構敘述女性成長的夢想,體現了父權制下男性視角對女性身體的審美。《創造101》是典型的國內選秀節目對于日韓選秀節目的模仿,是“流水線工廠造星”的體現。受亞洲傳統文化和審美標準的影響,女團養成類節目更多是以整齊劃一、漂亮美麗為標準。《乘風破浪的姐姐》在展現多元女性身體形象、構建女性共同體和展現與年齡無關的女性之美等方面進行了有益嘗試,在一定程度上抵抗了社會權力機制對女性身體的禁錮,但是并未完全打破傳統女團的審美桎梏——青春靚麗、整齊劃一。節目宣傳中“打破年齡的桎梏”,并不是鼓勵女性勇敢面對和接受年齡,而是模糊年齡感。
增強女性意識和提高女性地位,打破傳統審美標準的壁壘,需要社會大環境的共同努力。希望有更多類似《乘風破浪的姐姐》的節目出現,關注中年女性的職場困境,讓大齡女性群體不再“隱形”,進一步打破傳統單一的女性審美,使女性美的多樣性得到應有的展現。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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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美]羅伯特·C·艾倫.重組話語頻道[M].麥永雄,等,譯.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0:86-87.
[4] 李琦.敘事話語與意識形態——對女性媒介傳播策略的解讀[J].湖南科技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9,12(06):102.
[5] [法]讓·鮑德里亞.消費社會[M].劉成富,全志鋼,譯.南京:南京大學出版社,2014:142.
[6] 劉筱然.消費主義視域下對《創造101》女性身體消費的批判[J].視聽,2020(05):83-84.
[7] 李銀河.女性主義[M].濟南:山東人民出版社,2005:127.
作者簡介:龍悅(1995—),女,湖南衡陽人,碩士,助教,研究方向:影視文化。
梁音漩(1999—),女,湖南郴州人,本科在讀,研究方向:廣告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