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人民大學法學院歷史與社會高等研究所、美國加利福尼亞大學洛杉磯校區歷史系,黃宗智
本文節選自《東南學術》2021年第3期
中國新型的政治經濟現象和形態,有待我們擺脫現有成見去認識和理解,其中關鍵無疑仍在國家與經濟間的關系,即政治經濟。它需要我們超越,而不僅是小調或小修小改現有的經濟理論模式去認識和理解。我們需要將過去的國家vs社會/經濟的二元對立基本思維,以及單向偏重資本主義市場經濟(將其等同于所有國家的經濟發展)的思維置于一旁,聚焦于中國的新“國家+社會經濟”融合體中的一些新的關鍵機制。譬如國家由于社會主義性質擁有土地所有權,而起到大規模將土地資本化的融資作用;地方官員通過中央政府嚴格管轄下的官場競爭的機制而帶有能動性、自主性地與中央良性結合,成為地方企業發展的重要動力;地方政府的國有“八大投”基礎設施公司和屬地的私企間的協同合作,乃至于分享利潤來追求經濟發展。這些都在中國的經濟發展中起到不可或缺的推進作用。此外,還要考慮到市場競爭機制對新興的地方政府工程和輔助的私營企業的有效檢驗和約束—一個在市場競爭中沒有活力的企業,無論地方政府的支持、輔助程度如何,都是沒有生命力的。正是以上方方面面的互動、協同運作機制推動了中國經濟,尤其21世紀以來的“起飛”型發展。中國大力倡議的“一帶一路”運作模式中,也有同樣的“國家+國營企業(中央和地方)+私營企業”的有機結合。

其中,還有一個過去鮮為經濟學理論所考慮到的特殊因素,即作為一個權力相對集中的“超級政黨”的中國共產黨所認定的長遠目標“最大多數人的根本利益”和“共同富裕”所起的經濟與社會作用。如今,中國政府是個與計劃經濟不同的引導型(而非指令型)政府,中國共產黨是個具有堅定的“服務人民”和“共同富?!崩砟畹某壵h。中國正在探索一條國家與社會經濟二元合一的新型政經體系,走向著一個帶有高度民眾參與的新型人民參與化、民主化的“社會主義”所可能起到的經濟社會和治理改革作用的新型政經體系。固然,其未來的走向尚有不確定性,其初步邁向的新方向還處于形成過程和實踐摸索以及實驗之中。
但我們可以明確認定,中國所具有的前景和潛力不是現有政治經濟學理論框架所能認識和理解的。正因為如此,我們需要有意識地提出一個依據中國迄今的實踐經驗,還要依據中國共產黨的核心前瞻力和巨大潛力,更依據中國社會的更廣泛參與政治和經濟決策與運作的、具有鮮明中國特色的政治經濟實體的形成。其中,一個主要的關鍵機制是,依賴人民的積極參與來克服過去官僚主義的偏頗和弊端,通過黨和國家的明智決策和有效領導來推動、激發更大的國家與社會/經濟的二元合一能量。
如此的轉變也可以被認為是通過社會的發展來推進國家治理和經濟的發展。社會積極參與涉及民生的決策,足可抑制官僚主義傾向,也可以抑制國家過去在追求發展中曾經有過的失策和弊端(如過度強調規模經濟效益,忽視小農經濟的現代化實力和貢獻,以及過度依賴官僚主義的完全由上而下的運作)。由下而上的參與及其釋放的能量能夠激發更大規模的社會基層市場的發展,給予中國的經濟發展更平穩、更可持續的動力。也就是說,推進中國經濟體的“內循環”,以避免過度依賴出口和“外循環”的弊端,同時要繼續維護中國積極參與全球經濟的發展。說到底,中國可以成為一個有效結合國家領導和經濟社會自身潛力的政治經濟體,一個借助社會發展來推動可持續的國家治理和經濟發展的聯同綜合體。其中的多種新型運作機制尚待系統研究,并借此來創建新型的、扎根于中國發展經驗和實踐的新政治經濟學。
中國國際問題研究院歐洲研究所,金玲
本文節選自《國際問題研究》2021年第2期
對于美國的對外行動,歐洲采取了一系列軟平衡措施,包括在《京都議定書》批準問題上的堅持,對伊拉克戰爭的反對,在伊核協議問題上的抗爭等,都建構了歐洲在國際社會中的不同身份。這在新現實主義者看來都是作為美國的“他者”,對美國國際行為的“軟平衡”。特朗普執政的四年間,歐美認同進一步弱化。如果說大西洋關系曾被政策精英視為國家理性,今天歐美都認為大西洋關系的重要意義顯著下降。

在對歐洲民眾的調查中,大部分受訪者主張在貿易問題上對美國持更加強硬立場,并在中美博弈中保持中立,這些都反映了大西洋認同的弱化。拜登在慕尼黑安全會議上表示自由民主共同體處于拐點時刻,馬克龍則強調“美國是太平洋強權”,同樣是歐美認同弱化的寫照。
當前,面對大國博弈,歐盟致力成為多極化中的一極。在戰略自主理念推動下,“主權歐洲”是歐洲身份的宣示,通過運用自身的國際力量特性和獨特的政策工具參與博弈,尋求實現在地緣政治博弈中的歐洲道路。在關于加強多邊主義的最新戰略文件中,歐盟明確將有效撬動其規則性力量、獨特的單一市場和社會市場經濟、世界首要的超級貿易力量和歐元地位,強化自身領導地位,更好利用作為召集人、誠實的調停者和橋梁者的角色。
中央民族大學民族學與社會學學院、中國社會科學院社會學研究所,李春玲;中華女子學院社會工作學院,郭亞平
本文節選自《社會學研究》2021年第2期

迅猛的高等教育擴張步伐與嚴格而競爭激烈的高考制度并存,兩者的共同作用導致了不同類型大學學生人力資本競爭規則的不同導向。能力至上、學霸橫行的985高校為一躍龍門的“寒門子弟”提供了較為公平的競爭環境和上升社會流動渠道,選擇性淘汰效應壓制了文化再生產機制的作用;在生源構成多元化而學生前途不確定的普通本科大學,家庭背景影響了人力資本獲得,文化再生產機制的作用顯著,個人努力加上“有爹可拼”更可能立于不敗之地;在學生家庭背景同質化和低層化的高職院校,文化再生產機制和能力主義規則在人力資本獲得中的作用都不太明顯,雖然大量的“寒門子弟”既不需要“拼爹”也不需要“拼能力”就能獲得大學文憑,但是貶值的文憑所能提供的上升社會流動功效也較微弱。在高等教育大眾化時代,大學校園讓才智優異的“寒門子弟”一躍龍門海闊天空,但對更多的“寒門子弟”來說,大學文憑無法保證他們前路平坦,家庭背景的劣勢還會產生持續影響。從這種意義上來說,985精英大學的學子們對文化再生產機制的突破,本身也是整個高等教育系統的文化再生產過程的一個中間環節。因此,整個高等教育系統仍然扮演著文化再生產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