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5月22日13時07分,“雜交水稻之父”、共和國勛章獲得者袁隆平院士去世,享年91歲。
袁隆平無疑是一個天才人物,他的成就以及他這個人本身,說是上蒼送給中國人的一份大禮也不為過。
在他的研究開始之前,中國社會受蘇聯李森科主義影響,普遍認為基因學說就是胡說八道,袁隆平在這種嚴酷環境下逆流而上。即便社會已經接受了基因學說,主流科學界依然認為水稻沒有雜種優勢,袁隆平時時處處都會遭受輿論打擊。
試圖自證,唯一的辦法就是拿出成果。而要做出成果,取決于能夠在自然界找到強壯的雄性不育野生稻,這幾乎是大海撈針,簡直只能寄托于奇跡。奇跡的確發生了,那就是1970年,袁隆平在海南找到的命名為“野敗”的寶貝稻株。
神奇的力量被喚醒,產量上的突飛猛進,養活了幾億中國人,并且把人力資源從土地中部分解放出來,去擁抱一個工業化的好時代。不用再餓肚子,是中國人高視闊步邁向現代化的舞臺布景,在種子、化肥、農藥、機械等一眾領域的布景師中,袁隆平貢獻卓越。
袁隆平的出世和雜交水稻的研究成功,具有相當大的歷史偶然性,但這種偶然性出現以后要真正發揮作用,又必須植根于歷史必然性的基礎之上。
糧食問題能否得到比較好的解決,拋開自然災害因素不論,主要與三個因素密切相關—土地制度、賦稅政策和農業科技,三者之間相互制約或相互促進的關系,很大程度上決定著一個朝代或者時期社會的糧食豐歉狀況。中國自有歷史以來,到改革開放以前,糧食問題從未得到徹底解決,甚至連“比較好的解決”都是很少見的。歷代治亂循環,暴力革命周期性往復,餓殍遍野、人相食,無數人暴死荒郊,根源都指向糧食問題。
前方所謂歷史必然性,指的就是新中國徹底的土地公有制,加上改革開放之后的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一起構建的土地制度體系。基礎的制度建構是公平的,同時又為個人的剩余索取權留足了空間,在此基礎上設計的農業賦稅,人們是心甘情愿去背負的。
這樣一種制度、政策和社會精神面貌良性共生的局面,是歷史上前所未有的。農業科學家無法左右時勢的生與滅,但當積極的時勢出現的時候,他們能夠把握的部分—農業科技,就有了最大限度放射光芒的條件。
中國人吃飽飯、吃好飯的時代,就這樣因緣際會地到來了。
我們總是為中國的諾貝爾獎得主太少而嘆息,有時甚至會在社會內部產生一點自卑情緒。其實放眼世界,像袁隆平這樣的科學家對人類作出的貢獻,相比任何諾貝爾獎的成果不但毫不遜色,甚至值得日月經天一般的仰望。
而在新中國,這樣的科學家很多很多。70多年艱苦卓絕,步步前進,和這些人低調的付出密不可分。
世界非常復雜,但人類的思維多數時候非常簡陋。人類構建某種理論的時候,常常把許多與人共生的、事實上絕對無法剔除的因素剔除掉,由此獲得一個簡潔的令人賞心悅目的公式,再把這個公式用來套用到真正的現實。就像把竹筍挖起來削得干干凈凈,又再把它塞回原位,還期望它繼續生長一樣。2008年,就發生了一場是否需要保護18億畝耕地紅線的爭論。背景首先就是糧食增產,其次是市場發達,最后是全球化。套入經濟學公式里一推理,耕地自然不必保護,因為夠吃,不夠吃還能買到。
袁隆平在這場爭論中也有過發言,他只是給大家講述饑荒時代餓死人的故事。糧食問題絕對不是一個單純的技術問題、產業問題或者市場問題,而是可能被各種無意的或者惡意的力量隨時介入和干預的“死生之地”的問題。
只看看2020年、2021年的國際政治大氣候,就知道把糧食安全寄托于國際市場,是多么恐怖的一件事情。袁老在此時逝去,應該帶給中國人更多的警醒。
沒有一丁點的技術迷信和市場迷信,袁老活到91歲,奮斗目標始終一如既往—提高產量。他晚年潛心于海水稻,拓展水稻的種植環境,歸根到底也是為了提高糧食總產量。
掌握著世界上最值錢的知識,但他的心里永遠是天下蒼生,這是一種戰略科學家的氣質,非凡夫俗子所能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