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盾筆下的女性形象分析

李燦陽　趙永鋒

【摘要】 茅盾在作品中創造了大量的女性形象，這些女性在男權文化的影響下，已經被深深地異化，女性與男性的關系呈現異化的狀態。本文列舉其作品中女性被異化的現象，分析女性被異化的原因，對女性為爭取人身自由所采取的行為做出評價，結合時代背景，分析失敗背后的社會及個人原因。

【關鍵詞】 茅盾;女性意識;男權文化

【中圖分類號】I207?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1）16-0026-03

茅盾作為中國現代文壇上極具影響力的作家，為中國文學畫廊上增添許多性格鮮明的人物形象。在傳統的研究及大學教材中，研究者大多從小說所體現的社會意義進行著手，在人物分析時多集中于對男性人物形象的描寫，女性的研究相對單薄。但對茅盾的作品進行分析時可以發現，茅盾在進行文學創作中對女性心理的把握超越同時代的作家，對女性形象的分析較為準確，對女性的生存困境的描繪較為準確，在作品中男女關系的發展對整體故事發展中起到了重要的推動作用，因此分析茅盾筆下的女性形象可以幫助我們轉換觀察角度，從而更好地理解茅盾的文學作品。

一、女性形象的異化

在茅盾的筆下，女性形象并非是女性，而是男性的附屬品，這種認同并不是男性強加于女性身上的，更深的層次是女性自身的接受，并且認同男性文化所賦予自身“他者”的地位。在相關作品中，男性仍然處于社會的核心地位，男性在經濟上與社會地位上擁有一定的優勢，因此男性在兩性關系中始終處于優勢地位，他們對于女性的態度從來就是居高臨下的。

在《子夜》中，茅盾塑造了兩組女性形象：以馮眉卿為帶代表的腐敗墮落的女性形象，她們為了自生的享樂，完全臣服于男性所提供的財富與權力，自愿淪為男性的玩物。第二類是以林佩瑤為代表的女性形象，這一類女性嚴格地遵守三從四德，她們在社會上擁有一定的社會地位，在家里擁有較大的權力，但在婚姻生活中她們是不幸的。在《子夜》中，馮眉卿作為馮云卿的女兒，在父親的眼中也并未擁有父女之間天然的親情，在父親的眼中，年輕貌美的女性僅僅是自己的一顆棋子，馮云卿為挽回自己在公債投資上的失敗，便將自己唯一的女兒作為誘餌，以此來刺探趙伯韜在公債市場上的行情。這樣的人物形象還有《虹》中的梅行素，在婚姻問題上，她的父親在為她挑選結婚對象時并沒有考慮女兒個人的意愿，而是將男性是否在社會上擁有穩定的社會地位作為自己選擇的首要條件。而梅行素在婚姻問題上與父親的看法是一致的，當父親告訴她要結婚時，她的第一想法是“她是早已想好了的;她很愿意讓父親借此機會卸清了積年的債務。”[1]女性對男性自身的異化并未反抗，而是將其作為自己獲取男性青睞的手段，這在一定程度上是對男權文化的認同。在《子夜》中，文明、道德在此消失殆盡，剩下的只有人與人之間為爭奪有生存資源不惜出賣自己的道德，觸碰人性的紅線。這些女性將自己作為商品，在男性面前盡力兜售自己，以期可以獲得良好的物質生活。

在《子夜》中的第二類女性是以林佩瑤為代表，她們擁有良好的家世，擁有豐厚的物質財富，但夫妻關系較為淡漠。林佩瑤作為吳蓀甫的妻子，管理著吳家的日常，兩個人雖然在家庭中有良好的分工，但兩個人毫無感情，吳蓀甫僅僅將其作為合伙人，并未達到作為一名丈夫的責任。林佩瑤后期遇見雷參謀后便撩撥其內心對于愛情的渴望，這在一定程度上證明了林佩瑤長期在婚姻生活中得不到丈夫的關愛，渴望愛情的表現。

如果說男性對女性的異化是對女性的褻瀆，那么女性對男性權力的維護則是女性走向深淵的推手。在茅盾的筆下，傳統的女性竭力維護男性霸權所規定的三綱五常，部分女性為獲取良好的生活而取悅男性，希望從男性那里獲得較好的物質享受，這些是女性異化的部分原因。

二、反抗行為的無力

在茅盾的筆下，時代新女性是重要的形象系列。茅盾是一個擁有豐富生活經歷的作家，在現實生活中，他接觸到了大批量的時代新女性，這些女性給茅盾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因此在茅盾的筆下，時代新女性較之于名族資本家少了理論化的痕跡，取得了較大的成功。

在茅盾的筆下這些時代新女性具有相似的心境，“她們奮不顧身地想脫出那幾千年來形成的腐敗社會秩序，英勇反抗封建統治強加于人民，特別是女性的道德鐐銬。”[2]當時代的大潮來臨之時，她們也渴望通過努力改變自己的命運，渴望獲得尊重，但反抗的方式存在一定的問題，因此反抗也是無力的。

在《虹》中，梅對于男女之間關系的認定是錯誤的，她認為男女之間的關系是對立的，“只要他肯就我的范圍，服從我的條件，就讓他達到了目的，有什么要緊？”[3]這里梅行素對男女之間關系認定為征服，并不是我們通常意義上的男女關系，她可以因為利益接受一段自己不認同的關系，在夫妻關系中，她將自己作為一個條件，只要柳遇春服從自己便可以讓他得到她，這在一定程度上就是對女性自己的物質化，因此在一定程度上也代表著女性在追求自身平等的過程中會本末倒置。

在《蝕》中，慧女士作為時代新女性，在文中可以看到她對于男性抱有敵視的態度，她經常告訴靜女士男性沒有一個好東西，男性靠近女性就沒有存好心。慧在第一次戀愛失敗之后就對男性充滿敵意，她開始報復男性，而報復的手段就是玩弄男性的感情，不再以愛為出發點和男性交往，“她回想過去，絕無悲傷與悔恨，只有憤怒，報復未盡快意的憤怒，”[4]這種手法在一定程度上使慧女士感到了報復的快感，但更大程度上，女性也在其中會受到傷害，失去了愛人的勇氣，意味著她也失去了被愛的權力，這在一定程度上是女性的悲哀。《路》中的杜若由于自身意志薄弱使她沉迷于頹廢的思想與物質生活中，而她對抗自己的方式是通過懷念犧牲的戰友，這種方式是逃避，是對自我的放逐。而在《虹》一文中，慧女士也僅僅是認為時代的進步就是打破舊的貞操觀，僅僅是從家中逃離，她們的途徑是大部分女性在當時采取的方式，但沒有生活能力的女性在逃離出家后就真正地解決了這個問題嗎？那些女性多少又像《傷逝》中的子君，后來又不得不重新回到傳統家庭中，正如魯迅在《娜拉走后怎樣》中所論述的，“但從事理上推想起來，娜拉或者也實在只有兩條路：不是墮落，就是回來。因為如果是一匹小鳥，則籠子里固然不自由，而一出籠門，外面便又有鷹，有貓，以及別的什么東西之類;倘使已經關得麻痹了翅子，忘卻了飛翔，也誠然是無路可以走。還有一條，就是餓死了，但餓死已經離開了生活，更無所謂問題，所以也不是什么路。”[5]在當時的社會環境中，女性僅僅通過玩弄男性，徘徊于各種男性能夠稱得上報復嗎？從家里逃離出去，這也是解決問題的最好方法嗎？

在茅盾的作品中，可以看到時代新女性在尋去女性解放道路上的盲目，僅僅希望通過逃避的方式和錯誤的方式是不能解決自身解放的問題。

三、失敗的深層原因

茅盾筆下的女性雖然努力地探尋自身的出路，茅盾也想通過自己的筆觸來為廣大婦女的解放尋求一條康莊大道，但他僅僅做到了向人們呼吁要反抗傳統社會，但真正的出路的哪里，茅盾似乎并未給，因此，茅盾筆下的女性的反抗是無力的。

20世紀60年代歐美等地區的婦女解放運動喚起了廣大女性的性別意識，中國的女性運動的興起得相對較晚，發展相對滯后與緩慢。20世紀80年代隨著一大批女性主義理論書籍傳入國內，（如波伏瓦的《第二性》，貝蒂·費里丹《女性的奧秘》等）這些文學理論促進了中國女性主義的覺醒。但女性主義文學獲得突破性進展是在1995年，當年在北京舉行了第四屆世界婦女大會，此次會議結束后中國女性主義成果如雨后春筍般紛紛破土而出，關于女性研究的作品更是大批量涌進國內，這些因素促進了中國女性主義文學迅速走向成熟。而茅盾所處的社會是20世紀40年代，女性主義發展還不成熟，因此無法給予現代人一些正確的指導。

“女性是天生的，但女人是被構建出來的。換句話說，一個人的生理性別在出生時就被決定了，但是一個人的社會性別確實由文化規范構建出來的一個社會觀念。有意無意之中，女人和男人都在遵守由社會確立的各種社會觀念。”[6]女性的發展與社會環境息息相關。茅盾從20世紀20年代開始進行文學創作，而當時中國的社會環境比較復雜，西方文化涌進中國，新文化運動轟轟烈烈地舉行，將自由平等的思想傳至國內，國內便掀起了推翻封建倫理道德的熱潮，學生們在浪潮的裹挾下，開始進行一系列的運動。但是這些學生對相關的知識并未真正地了解，例如在《虹》中，“這一對好朋友談論的時候，便居然是代表著托爾斯泰和易卜生的神氣;她們實在也不很了然于那兩位大師的內容， 她們只有個極模糊的觀念，甚至也有不少的誤會，但同時她們又互相承認：“總之，托爾斯泰和易卜生都是新的，因而也一定都是好的。” [7]在一知半解的情況下，學生便開始了運動，因此才會出現將女性的解放僅僅理解對男性站在對立的角度上尋求自己的權力，女性對男性的報復僅僅是通過對男性感情的玩弄，這些誤解的解放思想是這一時期的產物，同時也是這一時期社會的弊端。另一方面，中國傳統的思想確實根深蒂固，不容易改變，女性只能通過另一種渠道去改變，通過逃離家庭去表達自己的不滿，但這種方式是治標不治本的，女性在社會上沒有生存的本領是無法達到目的的，“婦女解放的第一個先決條件就是一切婦女重新回到公眾的勞動中去”[8]當女性擁有自己的生存基礎時，她能夠獨立的生活在社會中，那么她離解放就不遠了。“婦女的從屬地位當然遠不止是一個經濟的甚至政治事件，而完全是一種社會的和心理的現象，是一種生活方式。” [9]而20世紀初，中國社會的分工依然是男性負責工作，女性在家照顧家庭，當時為女性提供的工作崗位本來就不多，因此女性難以在社會中找到一份供養自己的工作，因此她們也沒有多大的勇氣逃離家庭。在《虹》，梅女士之所以能夠走向真正的解放是她擁有一定的知識，這些知識可以確保她在社會上找到一份工作，足以讓她有一份抵抗家庭的底氣。然而回想一下，當時的中國社會又有多少女性如梅一樣接受了教育，這些都是當時抵抗失敗的社會原因。

女性自我意識的覺醒是女性走向解放的內在條件，只有女性意識到自身是獨立的個體，尊重自己，尊重女性，女性才能獲得解放，但在茅盾的筆下，女性并沒有從內心深處意識到女性的價值。在《虹》中，當梅行素面對父親安排的婚姻時，并沒有勇敢地說不，而是以犧牲的姿態去接受父親的安排，韋玉的懦弱退讓擊碎了梅行素內心的最后一道防線，她徹底投降了，決定接受父親的安排。《子夜》中的馮眉卿在父親的安排下是順從的，她們接受父親殘忍的安排，那個時刻，女性自我意識，按自己的意愿安排自己婚姻的個人意識已經喪失了，這些原因是導致部分女性抗爭失敗的原因。沒有喚醒自身的個人意識何來尊重同胞的反抗行為？在《虹》中，梅行素的行為本來是符合社會新思潮的要求，但是大家還是將其作為茶余飯后的談資，對梅女士的行為持一種嘲笑的態度。女人對女人的壓迫與傷害絕對不亞于男性對女性得傷害。這種無形的“攻擊”令“祥林嫂”放棄了言說的欲望，而梅行素也放棄了對周圍人的信任。

綜上所述，茅盾為中國文壇貢獻了一大批高水平的作品，在這些作品中，茅盾并沒有以居高臨下的態度去批評社會中的黑暗與人性中的弱點，而是以平等的姿態，同情人們所經歷的苦難。茅盾經過細致的觀察獲取大量的現實素材，這些積累為茅盾的日后創造打下了堅實的基礎，同時這也是茅盾在批評時能夠直擊要害，一針見血。

茅盾筆下的女性向我們展現了那一代女性所經歷的苦難與不幸，也是第一代女性在為了女性解放所做出的努力與掙扎，正如上野千鶴子在演講中所說：“請不要只為了一己輸贏而努力。請不要將你們所獲得的優越環境和能力，用來貶低那些沒有你們那么幸運的人，而是用來幫助這群人。”當面對第一代女性運動時，或許她們的方式是不完美的，在道路選擇上是錯誤的，但當這一群女性為了自身的自由開始行動時，她們已經勝利了，她們用自己的方式，對千百年來壓迫在自身的男權主義思想開始勇敢的發出否定的聲音，這便是時代的進步，女性的進步。

參考文獻：

[1]茅盾.茅盾作品經典[M].北京：中國華僑出版社，1996：51.

[2]樂黛云.《蝕》和《子夜》的比較分析[J].文學評論，1981，（01）：110-120+137.

[3]茅盾.茅盾作品經典[M].北京：中國華僑出版社，1996：47.

[4]茅盾.《蝕》三部曲[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75：190.

[5]魯迅.魯迅散文全編[M].西安：陜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6：334.

[6]米利特.性政治[M].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2000：149.

[7]萊斯勒.文學批評[M].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4：183.

[8]茅盾.茅盾作品經典[M].北京：中國華僑出版社，1996：27.

[9]史界.新時期中國婦女解放理論與實踐研究[D].新疆大學，2012.

作者簡介：

李燦陽，第一作者，女，河南平頂山人，長江大學人文學院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文藝學。

趙永鋒，男，河南平頂山人，碩士，河南城建學院專職輔導員，研究方向：教師教育信息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