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古典園林審美下的荒野景觀氛圍營造

王志軒 王璐艷

摘要：隨著城市化進程的不斷加快，景觀領域開始提倡荒野景觀的設計，以提高城市公共綠地環(huán)境質量。荒野對于人類而言，有啟智和審美兩大作用，并且現(xiàn)代人渴望的荒野環(huán)境與中國古典園林有相似之處，通過對中國古典園林的特點以及氛圍營造特點進行再提煉，為現(xiàn)代荒野景觀氛圍營造理念提出建議，能形成具有生態(tài)性、本土性、文化性的荒野景觀。本文從中國古典園林的視角出發(fā)，論述應該營造能為人們帶來何種體驗的荒野景觀氛圍，并提出相應的建議，從而發(fā)揮荒野的啟智和審美作用。

關鍵詞：中國古典園林;審美;荒野景觀;氛圍營造

“荒野”一詞意為荒涼且人跡罕至的野外?！稌洝ふf命下》中提出：“既乃遯于荒野，入宅于河，自河徂亳，暨厥終罔顯?！痹诒蝗斯ぞ坝^充斥的現(xiàn)代城市中，對“綠色荒漠”產生審美疲勞的人們時?？释チ痔镆暗蒯尫艑で笞杂傻奶煨裕拿鞯母唠A追求更是對美麗自然生態(tài)和諧的追求。中國最早的荒野意識可以追溯到《山海經》中的上古時期，其中的飛禽走獸、奇花異草，無不體現(xiàn)著中華始祖對自然荒野的敬畏與崇拜。中國傳統(tǒng)園林中的郊野園林，也體現(xiàn)了古代文人士族對自然山水美景的渴慕。在魏晉南北朝時期，由于玄學及山水文學的興起，很多文人對自然山水十分向往，為中國最早的荒野審美開了先河。據(jù)南朝劉義慶在《世說新語》中的記載，東晉簡文帝司馬昱到華林園游嬉，看見清幽閑適的美麗景色感嘆道：“會心處不必在遠，翳然林水，便自有濠濮間想也?！盵1]這充分表明了中華民族自古以來便對自然山水美景無限向往。

1 城市荒野的功能

城市荒野對于人類而言主要有兩個方面的功能：審美與啟智。中國的傳統(tǒng)審美不同于西方，在中國傳統(tǒng)畫作中，畫家更追求神似，“神”即精神內核。在中國古典園林中，拙政園、留園和滄浪亭這些江南名園，無論是造園立意還是空間布局都體現(xiàn)著園主深刻的思想，由景生情、情景相融是中國古典園林審美追求的至高境界[2]。

中國第一部詩歌總集《詩經》中有很多通過荒野情景表現(xiàn)思想感情或者烘托事件氣氛的詩句，如《詩經·國風·唐風》中的《葛生》（見圖1）一文：“葛生蒙楚，蘞蔓于野。予美亡此，誰與？獨處？葛生蒙棘，蘞蔓于域。予美亡此，誰與？獨息？”詩文通過在葛藤中生長的“楚”“棘”（即黃荊、酸棗），營造出悲涼但帶有濃厚情感色彩的環(huán)境氛圍。再如《詩經·國風·鄭風》中的《野有蔓草》一文：“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揚婉兮。邂逅相遇，適我愿兮。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揚。邂逅相遇，與子偕臧。”場景描寫清新活潑，表現(xiàn)了男女初見時清澈美好的情意，用荒野中的“閑花野草”打造了出游的“雅趣”，這即是中國自然山水審美中的“野趣”。

城市荒野對于人類而言還具有啟智作用。人類從遠古時期至今，一直是地球大自然中的一分子，人類的先祖也是生活于莽荒的自然環(huán)境，大自然給予了人類豐富的資源，以及使用這些資源的智慧，使人類探索未知的天性得以解放?！耙叭ぁ敝械摹耙啊?，在當下語境中，不是未受文明馴化的意思，而是具有返璞歸真的含義，體現(xiàn)了當代人對美好自然生態(tài)的追求。

2 郊野別墅園

在中國古典園林中，郊野別墅園即建在郊野林地的私家園林，起源于魏晉南北朝時期的別墅和莊園，但在功能性質上，由實際的生產功能轉向了游憩、休閑功能。郊野別墅園在唐代發(fā)展至頂峰，許多文人墨客、貴族名流都相繼建造，有王維的輞川別業(yè)、杜甫的浣花溪草堂、李德裕的平泉莊。這些別業(yè)、山莊大致有三種情況：第一，交通便利，風景優(yōu)美;第二，單獨建于風景名勝區(qū)內;第三，依附莊園而建。例如，白居易作為歷史上第一個文人造園家，其園林建造觀念與其詩作質樸、恬淡的文風相契合[3]。

3 城市荒野景觀設計新進展

城市荒野處于城市與鄉(xiāng)村連接的夾縫處，法國景觀設計師吉爾斯·克莉門特將這種特殊的景觀定義為“三分之一景觀”或“第三類景觀”。當代景觀設計師要在其審美范疇中積極探尋、建立新的價值，這種價值是針對生態(tài)而非視覺的。城市荒野景觀的設計不同于其他一系列景觀設計對設計本體的“過分關注”，荒野景觀更需要以“善意忽視”的手段，保證自然生態(tài)演替的順利進行。在這一過程中，整個荒野景觀要以動態(tài)的形式向人們展現(xiàn)“產生—維持—退化—再生”的各個階段的不同特征。所以，荒野景觀與其他景觀相比，不僅有空間性，還包含著時間性，而這個時間性說明荒野景觀有著極高的生態(tài)性以及科普性。

張子豪、耿百里在《育野：技術多樣性與機器中的“野”》一文中提出，利用人工智能及現(xiàn)代化的智能手段，從深度強化學習和機器策略、響應式景觀和分布式智能、植物—機器交互三個方面構想“育野”的新方法與新手段[4]。袁嘉、游奉溢、歐樺杰等人在《基于植被再野化的城市荒野生境重建——以野花草甸為例》中，結合重慶雙桂湖國家濕地公園植被再野化實踐，從自我設計、微地形設計、擬自然群落設計、植物—動物關鍵種協(xié)同共生設計以及自然柔性材料運用等五個方面詳細探討城市荒野生境重建，并為其提供科學參考[5]。

以上兩例文獻著重從“育”與“建”的荒野具體塑造方法入手，采用科學技術手段營造一個最小人工干預甚至不需要人工干預的自然生境。在這里需要思考的問題是，在創(chuàng)造“荒野”之前，人類需要什么樣的“野”？而大自然以及現(xiàn)代城市環(huán)境能為人類提供什么樣的“野”？從中國古典園林的四個特點可以看出中國古代文人、造園家對園林的一種憧憬：對大自然賦予人類的無盡智慧、信仰、志趣進行模擬再創(chuàng)造，為自然“野”賦予人的情感，進一步達到“和”的境界。這個“和”是符合中國傳統(tǒng)美學的審美觀的，正是荒野景觀氛圍營造的最終境界。

4 荒野“和”氛圍的營造

“和”思想是極具中國特色的一種哲學思想，古代的各種哲學體系或多或少都會有所涉及。儒家思想中的“君子以和為貴”，道家思想中的“天下大同”，墨家思想中的“兼愛”與“非攻”等等，追求的都是一個相對穩(wěn)定平衡的狀態(tài)，放在景觀塑造的語境下來看，便是對人與自然和諧相處的美好渴望。如何在荒野景觀氛圍營造中體現(xiàn)“和”這種思想呢？概括來說共有三點：第一，天人相“和”;第二，情景相“和”;第三，古今相“和”。

4.1 天人相“和”

“雖由人作，宛自天開”出自中國古代造園理論家計成的《園冶》一書，反映了中國古典園林造園最基礎的目標：人擬自然[6]。在如今的時代背景下，人擬自然不單單是在表面形態(tài)上模仿自然，更是與自然合作創(chuàng)造自然。從現(xiàn)代荒野景觀氛圍營造的角度來看，這句話應該改為“既是人作，亦是天開”。人類應當將與自然之間的“師徒”身份轉化為“合作者”身份，熟悉了解自然，進行合理分工。景觀設計師應對人工荒野預留地進行規(guī)劃和生態(tài)分析，結合在地性特征，合理科學地播撒鄉(xiāng)土植物種子，減少人工的刻意培養(yǎng)，從而形成自然的生態(tài)景觀，讓觀賞者可以領略生態(tài)形成過程中的景象，從而激發(fā)其思考或探索生態(tài)知識，最大限度地發(fā)揮荒野的啟智功能。

4.2 情景相“和”

情景交融是中國古代造園家追求的造園目標，也是中國古典園林的重要特點之一——“詩畫的情趣”[7]。王維的輞川別業(yè)、杜甫的浣花溪草堂等詩人營造的郊野莊園，都反映了其詩畫的造詣。《詩經》當中也有大量以荒野環(huán)境、荒野植物為意象，抒發(fā)愛情、親情及歌頌君子品行的詩篇。例如，《菁菁者莪》一篇借在山坳、小洲、丘陵、溪流長勢茂盛的“莪”（見圖2，即莪蒿，又名蘿蒿，是一種可食用的野草），展現(xiàn)少女遇見心上人時純真快樂的心情，整個場景清新動人。再如，《湛露》一篇借豐茂野草與枸杞酸棗叢中的晨露，側面描寫了秋日晚宴的融洽;《蓼蕭》一文用榛樹、楛樹、柞樹、棫樹以及蔓延的葛藤描繪莊嚴的祭祀場景，同時歌頌了君子溫文爾雅的美好品德。這些詩篇對現(xiàn)代中國荒野景觀塑造具有積極的引導、啟發(fā)作用，對中國園林景觀的發(fā)展具有深遠意義。

情景相“和”保留了中國傳統(tǒng)審美積極樂觀的一面，讓荒野景觀的文化性、科普性功能得到了發(fā)揮，而且這樣的情景具有很強的互動性。女子采花擷草，孩童在野間嬉戲打鬧，三五好友結伴登高望遠，形成了“景由人觀，人亦構景”的和諧環(huán)境，人類重新成為自然的一分子。

4.3 古今相“和”

所謂古今相“和”，就是要在設計之初考慮其在地性，可以通過查閱地方縣志或考古等方法，了解地方的文脈傳承或者歷史綠化，用當?shù)鼐用裣猜剺芬姷闹参锼茉旎囊熬坝^形象，增強場所歸屬感、親切感。城市荒野中的“野趣”往往來自城市居民口中的“閑花野草”，獨特且?guī)в幸靶缘闹参锔菀准ぐl(fā)人們的好奇心，符合人們的審美情趣，能夠自然地從感官上引起人們的關注。無論是從年代久遠、缺少修繕的老宅舊房的墻頭或石縫中鉆出的小草或嫩枝，還是偏僻寂靜的綠地或林間自然生出的野花野草，甚至是由景觀設計師精心設計的野花混播地被或模擬自然的野花花境，都能吸引人駐足、欣賞或拍照、采擷[8]。

研究歷史綠化是探尋地方歷史文脈、環(huán)境重要的手段之一，也是體現(xiàn)地方園林成果特殊性的必經之路，能為生態(tài)文明建設提供助力，可以采用研究地方縣志、文獻、歷史影像的方法，進行具有本土性、生態(tài)性、文化性的荒野景觀塑造[9]。

5 荒野景觀植物選擇

城市荒野有無序性、保育性、易損性三個特性。無序性是指荒野中自然演替的發(fā)生是生態(tài)系統(tǒng)自我設計的結果;保育性則說明城市荒野對物種的多樣性生存有很高的生態(tài)價值，對鄉(xiāng)土植物或優(yōu)勢植物群落有保護作用，因為荒野景觀的形成過程包括產生、維持、退化、再生四個階段，其中劣勢群落的退化是生態(tài)自我設計的必然結果。

荒野景觀設計的出發(fā)點是在自然景觀的形成過程中減少人為干預，在此期間，野生植物與原場地地形成為主角。要將景觀的生態(tài)效益與社會效益放在首位，在選擇適合的荒野景觀設計場地后，對其中的植物一一進行篩選。要營造有歷史感的氛圍，應當選用蘆葦、狗尾草、狄、蒿等開花不明顯、群體感官大于單體感官的植物，打造曠遠深邃的景觀;要營造寧靜恬淡的氛圍，應當選擇附地菜、點地梅、紫花地丁、紫堇等植株較為低矮，莖葉細軟，花色偏藍、紫、白的野生花卉。

荒野景觀的植物選擇以易生長、易存活的地被植物為主，地被植物可根據(jù)植株高度分為矮型、中高型、高型三種類型，每種類型的用途與適用地也有所區(qū)別。矮型地被植物適用于勾勒景觀邊界與鑲邊;中高型地被植物適合叢植，多用于花境的設計;高型地被植物則適合片植于較大的場地，營造空間氛圍，豐富空間背景。地被植物根據(jù)顏色也可分為常色葉、秋色葉與彩色葉這三類，要根據(jù)場景所需氛圍選擇適合的顏色搭配，從色彩的角度渲染空間氛圍。

6 結語

荒野景觀理論研究在當今世界還剛剛起步，人們的刻板印象以及負面評價使荒野景觀發(fā)展受限，但隨著人們文化素質與審美品位的提高，已經有中外專家學者對荒野景觀價值進行了研究，也有很多的典型案例值得學習借鑒，相信荒野景觀未來會是一個值得關注和深入研究的領域。

荒野景觀的存在對現(xiàn)代人類社會有著至關重要的意義，不僅能為人類的生活增添亮麗的色彩，幫助人類釋放向往自由的天性，更時刻提醒人類是大自然的一分子，和諧的自然生態(tài)需要自然和人類的共同努力?？蓮闹袊诺鋱@林中提煉出荒野景觀氛圍塑造的“和”思想：天人相“和”說明在荒野景觀設計中，人與自然扮演“合作者”的角色，植物景觀的形成由自然造就;情景相“和”從中國第一部詩歌總集《詩經》談起，其中豐富的植物意象，為荒野景觀氛圍營造提供了清晰的思路，或清新明媚，或歡快恬淡，或蒼涼古樸，其中還存在深入研究的空間;古今相“和”則對歷史綠化和鄉(xiāng)土植物進行針對性調查，經過層層篩選，選擇營造目標氛圍的植物，并且對外來入侵物種進行嚴格把控，控制生態(tài)平衡。綜上所述，中國城市荒野的營造應當符合中國人傳統(tǒng)的審美志趣，創(chuàng)造適宜、良好的園林環(huán)境，不應過度園林化而忽略了大自然本身的設計能力。激發(fā)出自然自我修復、自我設計的能力并與其合作，是當代園林設計師肩負的使命與義務。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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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袁嘉，游奉溢，侯春麗，等.基于植被再野化的城市荒野生境重建——以野花草甸為例[J].景觀設計學，2021，9（01）：26-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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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肖芬.論中國古典園林的意境美[J].南昌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03（02）：81-85.

[8] 王璐艷.當代城市景觀中“閑花野草”景致之美的五個層次[J].建筑與文化，2016（07）：139-141.

[9] 田治國，田雨，楊艷，等.淺談城市荒野景觀的顯現(xiàn)與隱藏[J].南方園藝，2019，30（03）：40-42.

作者簡介：王志軒（1996—），男，甘肅武威人，碩士在讀，研究方向：風景園林規(guī)劃與生態(tài)修復。

王璐艷（1982—），女，河南許昌人，博士，副教授，系本文通訊作者，研究方向：園林規(guī)劃設計、景觀植物應用、大遺址景觀保護規(guī)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