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安華
氣候變化,無疑是當前人類面臨的最復雜的重大挑戰。僅這兩個月,各種極端氣候現象層出不窮。6月份美加西部地區的酷熱天氣,7月德國的洪澇災害,河南多地遭遇極端罕見強降雨。過去100年間,全球氣溫趨勢性走高,均值相較1850年上升了1-1.2℃,這很大程度上是由人類活動所排放的溫室氣體特別是二氧化碳驅動的。
應對氣候變化的思路大致可以分為兩類,減緩和適應。減緩是指通過減少排放穩定大氣中溫室氣體的濃度,進而阻止氣溫進一步升高,是一種主動應對方式;適應則是基于氣候變化發生的事實,以增強人類生存的適應能力和防范能力而采取的措施。
最佳的氣候政策要雙管齊下,一方面主動應對,制訂積極的減排時間表;另一方面,加強氣候預警和風險防范。本文聚焦主動減排政策,探尋氣候政策的經濟理性。
綜合評估模型(Integrated Assessment Model,IAM)是氣候變化經濟學的主流分析框架。其中最負盛名的,是由2018年諾貝爾經濟學獎獲得者威廉·諾德豪斯(William Nordhaus)開發的DICE(The Dynamic Integrated ClimateEconomy)模型。
模型中有兩個部門,一是經濟部門,二是氣候部門。人類的經濟活動增加了產出,同時產生了碳排放,進入碳循環引起二氧化碳濃度的變化,進而使得溫度升高。溫度的升高使得氣候災害的頻率和損失上升,反饋到人類經濟部門上表現為經濟的損失(climate damage)。
需要說明的是,雖然當前科學界認同二氧化碳濃度增加會導致氣溫上升,但氣候系統極其復雜,是否存在一個更大的自然周期推動全球變暖,科學界仍存分歧。我們現在做的,可能減緩,無法逆轉。
根據老一輩氣象學家竺可楨的研究,我國近5000年中,最初2000年的平均溫度比現在高2℃左右,后3000年平均溫度有2-3℃的擺動,南宋和明末清初時代出現了寒冷時期,漢唐兩代則比較溫暖。當時工業文明尚未誕生,化石能源也未大規模使用,人類活動產生的碳排放總體上微不足道。
我們愿意相信,通過積極的政策應對,能夠改變氣候變化的曲線。不過,人類還是應該考慮氣候政策的成本與收益之間的平衡。氣候政策的收益是緩解全球變暖,降低潛在的氣候災難所造成的經濟損失。氣候政策的成本則包括直接的低碳轉型投資,以及間接的關停高能耗企業的產出損失。
而且,氣候變化是一個長期而緩慢的過程,減排的收益更多發生在遙遠的將來,而即期就要付出相關的成本。這就涉及兩個重要的跨期問題。一是貼現,二是代際公平。
減排可能減緩的氣候損失,一般以GDP的損失來衡量。評估減排收益,具有極大的不確定性。比如大氣碳濃度增加和溫度上升之間的關系(氣候靈敏度),以及溫度上升與經濟損失的關系(損失函數),學術界都充滿爭議。
除此之外,評估收益還受到貼現率的極大影響。對減排政策而言,由于全球變暖具有極大外部性,對未來收益進行貼現使用的是社會貼現率,隱含了時間偏好、風險厭惡程度和經濟增長率三大因素,學術界對其的假設和估算存在顯著差異。由于氣候變化的時間跨度極大,碳排放的社會成本(減排的收益)對貼現率極其敏感。例如,諾德豪斯(Nordhaus)的研究發現,假設其他條件不變,2.5%和5%的貼現率對應2020年碳排放的社會成本分別為140美元/噸和22.6美元/噸。而英國經濟學家斯特恩(Stern)在2006年發表的著名《斯特恩報告》中使用了不同的損失函數,以及1.4%的極低貼現率,估算得到的2020年碳排放的社會成本高達266.5美元/噸。
減排的成本,最為直觀的是直接的資金支出,主要體現在向低碳轉型所需要的投資,例如能源系統的更新和改造,減排技術的研發和應用等。就我國而言,不同機構估計的實現碳中和所需要的投資總規?;驹?00萬億元以上,平均到每年約為GDP的1.5%-2%??販啬繕嗽絿栏瘢瑴p排所需的投資規模越大。

由于碳排放具備負外部性,因此,低碳投資可能導致私人投資不足的情況,因此很大程度上將由公共投資主導。但從另一個角度來說,公共投資面臨在綠色領域和教育、醫療、基建等領域之間的權衡取舍,同時也可能形成對私人投資的擠出。
除直接成本外,氣候政策還存在間接成本。例如,電力系統將率先面臨轉型,造成短期內供電成本上升和穩定性下降,對企業和居民的福利都將造成負面影響。此外,氣候政策還包括對碳排放的行政管制,例如,在能耗總量和強度的“雙控”目標下,部分地區和行業關停工廠,失業增多,造成福利損失。
氣候變化成為國際議題以來,人類對其的認知在不斷進化。經濟學家結合氣候科學的研究,不斷更新對氣候政策的思考,有三點啟示值得留意。
一是從控溫和減排政策看,需要綜合評估成本和收益。從收益上看,氣候變化的潛在損失發生在遙遠的將來,充滿不確定性;從成本上看,越嚴格的控溫目標意味著越高昂的減排成本,且呈非線性上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