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鄉樂雜詠》是朝鮮新羅詩人崔致遠在觀看民間雜技時有感而發所作的五首漢詩,分別為《金丸》《月顛》《大面》《束毒》《狻猊》,體現了新羅時期民間歌舞的現狀。新羅樂舞具有一定的獨立性以及本土特質,但分析其來源以及查閱相關文獻后,則可發現西域樂舞經由唐傳入新羅,在其音樂構成等其他方面給予了深刻的影響。
關鍵詞:《鄉樂雜詠》 西域 新羅 樂舞
“鄉樂”這個用語是用來區分外來樂舞的雅樂以及唐樂,代表著民族樂舞的意義,這個用語也是現存記錄中最早使用的。被崔致遠定義為鄉樂的新羅五伎是新羅本土固有的樂舞,而且在這里鄉樂的概念不僅包含樂,還包括了歌、舞、戲,且達到了高度的融合。
結合當時的時代背景細究詩歌文本內容后,可以發現中國唐代時期西域樂舞對新羅樂舞產生的一定影響。本文以此為切入點,對《鄉樂雜詠》進行探究。
一、新羅樂舞形成的背景介紹
新羅的社會文化大多是建立在唐、高句麗以及百濟的基礎上形成并得以發展的。新羅樂舞在隋朝時期,作為“七部樂”之外的一種外國樂舞而存在,由此得知新羅樂舞在隋朝之前就已經在中國傳播。其在《隋書》《唐樂》等書上并未有記載,所以可以推測新羅有著獨立且固定的音樂,并在統一之后通過與中國的密切往來達成了融合。
那么,固有的新羅樂舞是如何受到中國影響并加以改變的還有待考究。首先,通過《三國樂》我們可得知,其音樂構成大部分受到了中國的影響。崔南善曾研究指出,東方音樂的源泉就在于東胡以及突厥等地方民族,還包括中亞的西域方面。三國中高句麗與中國相接,也最快受到影響。據《后漢書》所述,在漢武帝時期有支那樂以及伎人的記錄。《隋書》上也記載著魏晉南北朝時期,西域伎樂得以傳播甚至傳入高句麗。
《隋書·音樂志》有“七部樂”之說,隋文帝建朝初期對外來樂舞進行了統一規劃整理,分為國伎、清商伎、高麗伎、天竺伎、安國伎、龜茲伎、交康伎這七部。其中便有五部為外來西域音樂,可見西域音樂在隋朝時便已流行,作為宮廷樂曲正式演奏。隋唐過渡時期又發展九部樂,到唐代又擴展為“十部樂”,其中除燕樂、清樂外,其余八部均為少數民族和外國樂舞,且七部皆來自西域。從已被編入樂部的程度來看,西域音樂及舞蹈在隋朝時期便已經流行起來。而且其中西域樂舞所占比例極大,與中原地區的融合也是在所難免的。
隨著中國和朝鮮半島國家的交流越來越頻繁,傳入朝鮮半島的除了一些文學作品、宗教等,融合了西域音樂在內的隋唐音樂也隨之傳入。據上文可知隋唐時期的音樂受西域樂舞的影響較大,朝鮮樂舞在本土樂舞的基礎上接觸到了唐樂及西域樂舞,吸收了其獨特形式以及樂舞動作,改編形成了崔致遠觀看到的鄉樂。
二、從詩歌看西域樂舞對新羅樂舞的影響
新羅樂舞年代久遠且無大量文獻記載,可以研究得出結果并加以考證的文獻中,崔致遠的《鄉樂雜詠》可算作其一,是作為研究新羅樂舞的重要文獻。據上文背景介紹可知唐朝時期中韓交流之廣泛以及在樂舞方面胡樂在唐之流行,所以,本文主要從西域樂舞經由中國對新羅樂舞有較大影響方面展開敘述。以下為《鄉樂雜詠》五首詩作原文:
金丸
回身掉臂弄金丸,月轉星浮滿眼看。
縱有宜僚那勝此,定知鯨海息波瀾。
月顛
肩高項縮發崔嵬,攘臂群儒斗酒杯。
聽得歌聲人盡笑,夜頭旗幟曉頭催。
大面
黃金面色是其人,手抱珠鞭役鬼神。
疾步徐趨呈雅舞,宛如丹鳳舞堯春。
束毒
蓬頭藍面異人間,押隊來庭學舞鸞。
打鼓冬冬風瑟瑟,南奔北躍也無端。
狻猊
遠涉流沙萬里來,毛衣破盡著塵埃。
搖頭掉尾馴仁德,雄氣寧同百獸才。
(一)《月顛》
對這首詩有很多學說,最被認可的一種是從西域于闐國傳來的一種假面舞。從表演的內容來看,是一群書生在酒席上輪番做出失誤動作達到搞笑效果的輕喜劇。
從詩第一聯“肩高項縮”即可看出伎人模仿的應是外邦人(胡人)長相。而且薛道衡有詩云:“胡舞龜茲曲,假面飾金銀。盛服搖珠玉,宵深戲未闌。”[1]由此詩內容即可看出,《月顛》極有可能來源于龜茲曲或于闐樂。隨著西域文化的東傳,以龜茲樂、于闐樂為代表的西域音樂特別受到漢唐宮廷的青睞,當時漢朝皇宮就收入了《于闐樂》作為宮廷樂曲,唐代更是西域音樂的鼎盛時期,宮廷音樂十之七八都是胡音。就這樣從漢朝傳到隋唐,隨之也傳到新羅。而且還可以看出,樂舞皆為夜晚舉行或者是意興闌珊直到深夜的狀態。
(二)《大面》
《大面》中描寫了臉上涂黃金顏色、手中揮鞭的場景,從這里可以找出山臺戲或者是鳳山假面舞的源頭。崔南善認為,由“黃金面色”可以看出這是一種咒術者帶著金色假面驅除邪鬼的宗教性的舞踴劇,沿襲了西藏的風俗。金學主認為,新羅的“大面”與唐戲相比較來說,與之最為相似的是“西涼伎”中的獅子郎。后王國維描寫了唐代五伎中假面戲里“大面”的內容。《樂府雜錄》鼓架部條:“有代面,始自北齊。神武弟,有膽勇,善戰斗,以其顏貌無威,每入陣即著面具,后乃百戰百勝。戲者,衣紫腰金執鞭也。”
根據上述資料顯示,在中國用故事進行演劇的樂舞始于北齊,這種歌舞戲大概是模仿西域諸國而生,可以推測大面戲也是結合了與龜茲國臨近地方的歌舞加上蘭陵王的故事演變而生。雖然從資料上可以大概推測出大面舞來源于西域,但在傳入新羅后,經過與巫俗和佛教的結合,又產生了屬于新羅本身的特點。漸漸地大面舞發展為具有鄉土氣息的驅儺舞,通過帶著假面跳舞的樣子來驅除邪祟災禍,從這一點來看“大面”與“處容舞”具有很強的相似性。
(三)《束毒》
描寫了一群人以蓬亂的頭發戴著假面來表演鸞舞,再加上鼓聲更強化了狂亂的氛圍。事實上其中出現的舞蹈更類似一種降神后的伎人們配合著相應的舞蹈進行接近于祭祀的宗教儀式。
如詩中所說“蓬頭藍面異人間”,“蓬頭”是說樣子,“藍面”說的面具。《唐書》中也出現過“藍色鬼面”的字句,“藍面”的存在就證明了其夜明的作用,同時是為表達夸張的表現力。詩中第二聯的“舞鸞”是用來形容多姿美妙的歌舞,是鳳舞鸞歌的簡稱。這一句就是伎人成群結隊在庭院中學習舞蹈的意思。第三聯提到此舞中的樂器有鼓,鼓在古代其實是主要作為祭祀的器具,后用作樂舞表演以及戰爭時鼓舞士氣,擊退敵人。第四聯也可以看出此舞主要以跳躍為主。
由本詩總體特征結合來看,成群結隊的假面舞者加上鼓聲做伴,據古代樂舞文獻可知,在古代進行的大型舞蹈中只有在儺戲中才會出現這種場面。因此,有學者認為在這首詩中所表現出來的韓國假面舞與西域外邦樂舞并無直接關聯,而是來自中國唐朝時期的宮中儺舞戲。但還有一些韓國學者從詩的名字本身進行研究,認為“束毒”是古代西域一個小國的名字,并且對此進行了較多的研究。本文研究認為應是起源于西域,后又結合唐朝宮中大型儺戲形成了韓國假面舞。
(四)《狻猊》
狻猊是獅子的一種,這首詩描寫的就是伎人模仿獅子搖頭擺尾動作的獅子舞。從詩人于詩中第一聯對流沙的理解,可以根據《周書·異域傳》里“鄯善西北有流沙百里,夏日有熱風,為行旅之患……”中得知,流沙即為西域周邊地區。這是從第一聯可看出的地區特征。又如白居易《西涼伎》詩中言:“西涼伎,西涼伎,假面胡人假獅子。刻木為頭絲作尾,金鍍眼睛銀帖齒。奮迅毛衣擺雙耳,如從流沙來萬里,紫鬢深目兩胡兒”,從此詩中可以看出,獅子舞來自西涼樂,舞獅的樣子就如詩中第三聯所述,戴著假面搖頭擺尾地跳舞,而且,模擬獅子搖頭擺尾的動作。官方西涼樂舞漢唐時期在古涼州(今中國甘肅西部及新疆部分)發端后便開始盛行,流行的著名舞蹈有《胡旋舞》《胡騰舞》《柘枝舞》《獅子舞》等。由此可知,獅子舞便是從西域那邊傳來,在唐盛行后傳入朝鮮半島的。
據文獻調查可知,古代獅子并不曾在中原地區活動過,歷史上來看是外邦人進貢時出現了對獅子的認知并進行模仿,但舞蹈傳入的時間并未可知,據隋朝時期薛道衡詩中描寫的“盤跚五禽戲,狻猊弄班足”,可以看出當時就有了獅子舞的存在。而詩人詩中所描寫的是龜茲樂的表演,可以得知獅子舞的表演形式是伴隨著龜茲樂的表演而進行的。據文獻記載,“龜茲伎……舞者四人。設五方獅子,高丈余,飾以方色。每獅子有十二人,畫衣,執紅拂,首加紅襪,謂之獅子郎。”所以,可以判定新羅時期的獅子舞是由中國傳入的西域舞蹈。
三、結語
《金丸》詩中所提屬于一種雜技,并不屬于樂舞,故未提及。而其他詩中,本文就其詩歌文本分析以及史書調查記載研究得出,西域歌舞經由中國對新羅樂舞產生一定影響。
因是間接傳入,中間夾雜了一些中國當時的時代色彩,所以,新羅樂舞可以說是在本身固有特點的基礎上,結合了隋唐時期樂舞的特征以及在西域樂舞的影響下逐漸完善。從崔致遠稱其為《鄉樂雜詠》,也可以看出這種樂舞已經廣泛流傳,并滲透到新羅民間,成為人們閑暇娛樂的一種形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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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馮締,女,碩士研究生在讀,大連外國語大學,研究方向:韓國文化)
(責任編輯 劉冬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