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靜 周青龍
摘要:美國著名學者比爾·麥克基本(Bill Mckibben)在《自然的終結》這一著作中竭力主張原初狀態的自然已經終結,認為“荒野”對于人類生存有著重要的倫理價值。傳統的人類中心主義再次面臨倫理拷問。走出以技術為主導的自然生態危機的封閉循環是建構生態倫理良善發展的必要前提和基礎。探求后疫情時代生態倫理的新進路,就是要構建人與自然的“雙循環”發展共同體,以有效化生態安全為基本向度、普遍化生態正義為根本原則、最大化環境公共善為實踐旨歸。
關鍵詞:后疫情時代;生態倫理;人類中心;公共善
中圖分類號:B82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2095-6916(2021)09-0128-03
“死神似乎無處不在。農民們在講述著他們家人的病情,醫生對疾病束手無策,患病的人會突然、莫名其妙地死亡,整個村莊彌漫在一種死亡的寂靜之中。”[1]這是蕾切爾·卡遜(Rachel Carson)在其著作《寂靜的春天》(Sient Spring)中描繪的場景。類似場景再現于2020年肆虐全球的重大突發公共衛生災害事件——新型冠狀病毒肺炎(COVID-19)疫情中,人類再次陷入一場恐懼之中。特別是此次疫情更為尖銳地暴露出了人類發展與生態自然之間產生的沖突與矛盾。我們是否真正了解神秘莫測的自然?究竟是我們在改造自然還是自然在重塑其自身?渡過了疫情的攻堅期,隨著現階段疫情防控的常態化,在后疫情時代,亟待反思的是:人與自然是否存在倫理關系?如果是,自然作為道德對象在這一倫理關系中處于何種道德地位?于危機中覓生機,探求后疫情時代傳統生態倫理的新進路,無疑具有非常重要且十分必要的理論和實踐意義。
一、道德關懷:從“自然的終結”到“走向荒野”
傳統的西方倫理思想以人與人之間的道德關系為研究對象,倫理學(ethics)是對人類道德生活進行系統思考和研究的學科[2]。當科學技術邁向自然并試圖構建起人與自然的多樣化生態愿景時,自然——這一使人通向更完滿自身善的始基(萬物的根源或基本)便以道德客體的形式進入了哲學研究,倫理學的視域從人與人拓寬到了人與自然。
(一)“自然的終結”是生態倫理的緣起應然
“美索不達米亞的居民為了耕種,不惜燒毀森林,但他們卻難以想象,如今這些場地變為了荒蕪。”[3]恩格斯對這種荒蕪之地演化的闡述,讓我們深切體悟到:在人類改變自然、工具化自然的過程中,漠視客觀自然的道德地位,人類將自食惡果,飽受由此帶來的災難。
“自然的終結”與人類的實踐活動、科技的迅猛發展及其衍生的加速的現代性危機密不可分。人對于生態自然的態度與行為產生了善與惡、好與壞、正義與非正義的道德現象,人與自然的關系,基于自然又超越于自然本身,當自然以一種觀念性的價值客體于我們生活實踐中走向終結時,倫理的自然關懷便自然映生出其獨特的道德價值。所謂“自然的終結”,一定意義上并不是世界之終結,在比爾·麥克基本(Bill Mckibben)看來,“自然的終結”之“自然”,是指人對世界的意識觀念與生活于其中的人所處的空間集合。我們對于自然的意識觀念必會終于死亡,因為隨著我們周遭所能被觀察到和可記錄的實在變化,我們的感受也在跟隨這些獨立的觀念消逝,最后永恒的自然觀也被淡化抹殺[4]。正如E.溫克勒所言,盡管倫理學家對于生態學涉及的各類主體所處道德地位的問題持有的主要觀點難以統一,但是,他們達成一致的是:人與生態自然的交往結合已成為必然的趨勢,即生態學是一種倫理學[5]。由此看來,當“自然”走向終結時,倫理學作為“自然之善”責無旁貸應當將自然生態納入其道德關懷的境域之中。
(二)“哲學走向荒野”是倫理進化的發展必然
“自然”走向終結并非開始于麥克基本時代,法國哲學家阿爾貝特·施韋澤(Albert Schweitzer)1923年便在他的《文化哲學——文化與倫理》一書中提出了“敬畏生命”的倫理原則,只有當一個人將非人生物的生命與人置于同等神圣的位置上才能使其視為有道德之人。在他看來,人的道德的倫理學是不完善的,由此他創立了新的善惡標準,即“善是存有、增益生命;惡是破壞、摧毀生命。這是普遍的、絕對的道德規范準則。”[6]1949年,奧爾多·利奧波德(Aldo Leopold)的“大地倫理”思想正式發表于《沙鄉年鑒》中,文中他建議把道德權利增擴至所有覆蓋動植物、水域、土地以及自然界存在的一切實體,要求人們“熱愛大地,尊重它的內在價值”。1962年,蕾切爾·卡遜發出了“寂靜的吶喊”,從人類“增長的極限”歷經無數個“轉折點”直至最后“人口的炸彈”釀成“公有地悲劇”,歷史的長卷已容不下人類續寫“未來的一百頁”,人與自然、人與物、人與人的關系在進一步惡化。
日益增長的環境危機使更多的哲學家轉向對生態倫理的探討,生態倫理學正式形成。《哲學與環境危機》的發表使生態倫理正式進入世界哲學的廣闊視域,隨后,“深生態學”“動物的權利”“人對自然的責任”等生態倫理問題廣泛引起眾多學者的思考,“是否存在一種生態倫理?”[7]的“羅爾斯頓之問”已經開始轉向現代“存在何種生態倫理”的深層次討論,生態倫理學已然成為一門新興的交叉學科,無論是納斯提出的“生態哲學”(ecophilosophy)再或是羅爾斯頓所構想的的“生態倫理學”(ecological ethics),“環境哲學”(environmental philosophy)走向荒野已成為倫理進化的發展必然,“我們共同的未來”在人與自然的互動互補中向人類德行與自然價值的融合前進。
二、危機慮思:“封閉的循環”與“人類中心”
自第一次工業革命后,人類利用和改造自然并過度地工具化自然致使生物種類減少,隨著溫室效應導致冰川消融,自然界的未知病毒仿佛露出了冰山一角,從博帕爾、非典、埃博拉病毒,再到這次新冠肺炎疫情,全球新發傳染病頻率明顯升高。面向后現代的生態環境危機,我們需要對人與自然出現的癥結反復審思。
(一)從人“類”中心到“封閉的循環”
盡管現代技術為我們勾畫出了一幅美好藍圖,但在“密閉”的技術圈中,我們無法將人與自然分離,現代技術既不能阻止“自然”對“人類文明”的滲透,也無法確保現代人快速高效的生活節奏不被“自然”改變影響。人與自然的交往本質長久以來逐漸在技術理性和工具理性的遮掩下物化,人類將自己視為自然界的主人,不斷將自然工具化,無限制地掠奪自然資源,甚至濫食野生動物,使病毒侵入人類社會,打破生態系統的穩定循環,致使人類社會公共衛生健康遭受重創[8]。“人類中心主義”在面臨由現代社會加速發展而衍生出的生態危機時需要重新對其審視考究。
“人類中心主義”思想導致了一系列生態災難的頻繁發生,生態倫理學對“人類中心主義”的貶斥更是一辭同軌。生態災害愈演愈烈的責任是否歸咎于“人類中心主義”,需要對“人類中心主義”這一被詬病已久的頑疾進行深入探究剖析,這是對生態環境危機產生的主觀溯源判斷以及提出解決路徑的基本理論前提。“人類中心主義”(anthropocentrism)是由希臘文αγυρωποσ(人)和拉丁文centrum(中心)結合演化而成,何為人?何為中心?對于“人類中心主義”的理解,學界歷來探討已久,每一類定義都有其一定程度上的合理性。孫道進在梳理前人的理論后提出自己的看法,他認為“人類中心主義”可以根據其“類”一分為二,即人“類”中心主義與“人類”中心主義。前者主要以“類別”為參照,認為只有屬人的“類”才是自然界的“目的中心”;后者以人類的“全部”為尺度,認為所有人(包括“代內”的、“代際”的以及非人類自然物)都是自然界的“價值中心”。“非人類中心”反對的正是前者,忽視此“類”賴以發展的生態基礎,破壞不斷循環運動的生命之圈,以促進此“類”的發展為目的而過度損害他類的利益勢必會造成惡性“自然—技術—人”的“封閉循環”。
(二)從“封閉的循環”到“人類”中心
在巴里·康芒納(Barry Commoner)看來,走出“封閉的循環”的必經之路在于:克服技術的弊病,使全人類采取有效的、自覺的“社會行動”共同重建自然,才能緩解生態危機。全部生物圈、非人類自然物、包括人類能夠支配的自然,是否成為了我們的托管客體,是否對人類存在某種意義上的道德要求,“人類中心”主義作出了肯定的回答。自然是否需要我們重建,生態現代主義認為,“人類世”意味著后自然時代的到來。因此,他們呼吁有必要提出一套新的關于自然與文化、環境與社會關系的敘述來重新理解自然和環境保護,應該取消傳統的生態主義意義上的自然,認同人類的主體性及其利用實用主義的手段(現代技術)對客觀自然世界塑造,以適應這個由人類主宰和設計的“后自然”時代。他們強調用人與自然交互性的“環境”來將被破壞的不完整自然解放出來(nature unbound)。同樣,面向后疫情時代人類生態困境的“封閉循環”,有效自覺的“社會行動”不失為解決困境的實踐出路。
人類應該實踐道德理性,保護上帝的自然創造物而不是將自我懸置于上帝的位置操控自然。在某種意義上,我們所面對的并不單是一種自我保全的道德抉擇,正如梭羅所說的,盡管危如累卵的是所有其他生物以及由他們共同組成的生態自然界,而不只是人類的生命形態,但是,歸根結底,這也是為了自己的利益。所謂利益,即表示道德主體與道德客體之間存在的一種需求滿足與被滿足的關系,而這一關系中的利益主體是人。生態倫理視域下的人類利益,是指人類及其后代的生存和發展應當符合代際正義的原則,實現整體可持續健康發展的保持。因此,打破“自然—技術—人”的惡性“封閉循環”,決不是制約人類技術的進步與發展的固步自封行為,而是以一種中道的精神將三者作為整體性的價值目的,構建以技術為支撐,人與自然互惠互利的“雙循環”發展共同體。
三、倫理進路:構建人與自然的“雙循環”發展共同體
生態倫理思想的發展進化是與其所處的特定時域及地域的政治、經濟、文化社會和生態環境相關聯的。從“增長的極限”到可持續發展,反映了人類在滿足發展其自身需要的同時,面對嚴峻的生態危機挑戰,其發展觀由悲觀的消極無奈向樂觀的積極有為轉變,構建人與自然的“雙循環”發展共同體是后疫情時代災難大考后生態倫理的新進路。
“雙循環”原是在2020年5月14日,由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會會議首次提出的“加快構建以國內大循環為主體、國內國際雙循環相互促進的新發展格局”的新理念。“國內大循環”是我國面向新發展階段,在創新型技術與完善關鍵領域上內求自給自足、拉動消費內需、降低對外貿易順差的新發展格局主體。實現內部可循環、外部可聯通、擴大內需同時擴大開放是建成高水平對外開放格局的關鍵。一個國家的發展需要循環,而人類社會是開放的系統,人類的生存與發展又依賴生態自然,我們進一步將視域擴大至生態自然,生態自然中的人與自然的共同發展亦需要合理規范的循環模式。在國際疫情依舊嚴峻的形勢下,面對現階段高質量發展與保護生態環境的矛盾,人與自然的生態倫理需要在雙向循環中發展完善,故筆者提出,應構建“以人類發展大循環為主體,人與自然雙循環相互促進”的發展共同體,制定生態倫理發展原則,完善共同的道德規范,為“循環”框定界限,建構起人與生態相持良性發展的價值導向。汲取新冠肺炎公共危機的教訓,對于建構人與自然的“雙循環”發展共同體,我們試圖從生態安全、生態正義與環境公共善三個維度加以闡釋完善。
一是以有效化生態安全為基本向度。生態安全的理論價值往往總是在遭遇生態危機后煥發生機,常態化的觀念意識未能在危機前得以警示使災難現象頻繁再現,生態道德意識淡漠是主要原因。人類所有道德行為都是在固有道德理念影響下行動的,為此,持續深化生態安全的道德理論研究,從文化、經濟、科技等多領域,高維度深層次審視可能產生生態危機的隱患并合理規避,同時應對可能產生的生態安全問題具有一定的防患意識,使生態安全的理念形成廣泛共識、生態安全的舉措落實到位。因此,有效化生態安全是構成人類發展“大循環”共同體理念的基本向度。
二是以普遍化生態正義為根本原則。生態倫理學認為“生態正義”作為規范性的道德范疇是指自然與人應該享有相應的權利并履行應有的義務,自然是道德主體同時也是道德客體的實然存在。為保障其享有的權利與履行的義務對等,不具備道德實踐能力的自然衍生出其獨特的“內在價值”,而作為享有這一內在價值的對象而言,自然的道德義務履行及道德責任擔當毫無疑問歸附于人。我們應當認識到,道德客體在無法維持自身的條件下所遭受的苦難是源于人們對生態倫理最低限度的欣賞[9]。人與自然需要公平、合理、正當的道德規范,道德主客體之間的互動道德行為需要以普遍化的生態正義作為根本原則,將生態正義的根本原則貫穿道德活動始終并全方位普遍化密織,才能搭構起交叉立體的“生態安全網”,普遍化生態正義是構建人與自然“雙循環”相互促進的發展共同體的根本原則。
三是以最大化環境公共善為實踐旨歸。善(good)是人所具有的卓越道德精神的外化,亞里士多德認為善是自足的、是幸福的目的,人應該從事靈魂合乎道德的活動,因為只有合乎道德的活動才能通往幸福。善對于人與自然環境也是同樣的,人是自然存在物,二者具有同一性,道德善認為人不僅需要對自我的生命及道德行為負責,同時也需對他人的生命與道德選擇擔負責任,在人與自然所構成的共同體中,環境公共善是這一共同體的內在根本追求,是實現共同體自由意志的至善本身。人與自然環境存在一種公共的最高善,人合乎德行的行為與自然合乎“內在價值”的統一才能達到這一生態共同體的公共善,實現和諧圓融的共同幸福。
在COVID-19大流行期間,人們被限制在自己住所和大自然的外圍,自然開始恢復生機,許多人發現了新的鳥類,觀察夕陽的深紅色光暈,被清晨第一縷曙光和新鮮的空氣歡迎,所有這些都讓我們感覺更好,人們都希望有更光明的未來[10]。2020年6月11日,《全國重要生態系統保護和修復重大工程總體規劃(2021—2035年)》正式公布,成為十九大以來我國在國家層面首次推出的生態保護及修復規劃。人與自然本就是密不可分的生命共同體,生態倫理究其本質并非人與自然直接產生的倫理關系,而是在生態倫理理念下把人和自然的聯系合理歸入到人與人的聯系中,實質是實現生命體之間互相把彼此生命納入到自我發展的過程,是在實踐活動中調節、規范人類和其他主體間的利益并達到平衡的關系。肯定人自身存在的同時也肯定其他生物的存在,人類和自然共處在一個共同體內,應在道德原則下敬畏每一個生命的存在,構建整體共生共存的發展模式。這一理論雛形的價值內涵需要在實踐中豐富與發展,但無論事實如何規變,不可置否的應有之義是發展與共生,中道與友愛,實存此義,生生不息。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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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Eckenwiler Lisa A.A Global Ecological Ethic for Human Health Resources[J].Journal of bioethical inquiry,2020(4).
[10] Chaudhury Pourabi,Banerjee Debanjan.“Recovering With Nature”:A Review of Ecotherapy and Implications for the COVID-19 Pandemic[J].Frontiers in Public Health,2020(8).
作者簡介:潘靜(1996—),女,漢族,山東濟南人,單位為蘇州科技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研究方向為倫理學。
周青龍(1986-),男,漢族,山東沂源人,單位為蘇州科技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研究方向為倫理學。
(責任編輯:馬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