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艷榮
陽光從窗外跳進來,照在我打開的書頁上,照在我正讀著的那一箋詩行:“讓你們的心像小小的木板房/打開它們關閉了很久的窗子/讓我把花束,把香氣/把亮光、溫暖和露水/撒滿你們心的空間。”這是艾青的詩——《太陽的話》。跳進房間里的陽光愜意地賴在我的書頁上,照亮一個個方塊字,也成功地撒滿了我的心房。
陽光在書頁上一頁一頁地爬,我輕輕把一句詩讀給陽光聽,讀給自己聽:“種花,要把愛花的心/一起種下去。”(林煥彰)好美的一句詩。如果說教師是園丁,那么,這句話就應該是園丁最好的座右銘。
著名美學家朱光潛先生說過,培養一個人純正的文學趣味,從讀詩開始。作為一名語文老師,我喜歡詩詞,也一直很注重對學生進行“詩教”,但一直以來比較側重的是古詩詞,對童詩的耕種卻做得很少。之所以會這樣,首先就是自己以前對童詩了解得太少,特別是不巧讀到過幾首假借兒童之口寫出來的偽兒童情結的、用來宣傳和教化的所謂童詩,多少有些倒了胃口;其次是因為自己幾乎沒怎么教過低年級,對童詩教學這一塊也沒有專門研究,甚至把“兒歌”也歸入“童詩”里面。所以,我才會錯誤地認為,這些簡單而沒有營養的兒歌,對啟迪孩子的思想和增加知識儲備起不了太大的作用,反而會浪費孩子一生記憶能力最強的珍貴時光。與其花時間去學習這些,不如多讀幾首古詩。
還好,因為兒子,讓我有機會做了幾年低年級的陪讀家長。家長和老師的雙重身份,讓我比較系統地學習了低中高學段的教材,才改變了我對兒童詩的膚淺認識,也促使我思考起了兒童詩教學的問題。
當接觸到教材上諸如《影子》《花牛歌》《聽聽,秋的聲音》這些優秀的童詩時,我對童詩的看法有了很大的改變。原來,童詩是那么美,特別是里面流淌的靈動之氣,充盈的清純之美,會讓我忍不住抓幾首枕著入眠。基于這樣的觸動,我開始有目的地去搜集一些好的兒童詩。比如此刻沐浴在陽光里的這部兒童詩集——《世界金典兒童詩集》(分外國卷和中國卷)。
是的,童詩它首先是“詩”。《世界金典兒童詩集》的主編之一韋葦說:“詩,是一種感覺,一種心聲,一種憬悟,一種發現,一種抒情。”他又說:“缺少了‘童的品格和‘詩的品格的童詩,還能叫童詩——還能叫好的童詩嗎?”童詩,要具備詩的特質,要純粹、要集中、要富有想象的張力;要能夠滲入童心,感染童情,讓孩子一入眼就感覺得到童趣豐沛。比如部編版一年級上冊的《影子》:“影子在左/影子在右/影子是一個好朋友/常常陪著我/影子在前/影子在后/影子是一只小黑狗/常常跟著我。”(林煥彰)這首詩也被收在《世界金典兒童詩集》里。這樣的童詩就非常有意思,充滿童真童趣,用孩子的語言,呈現孩子的想法、孩子的感受,孩子自然而然就愛讀。
兒童詩貴在清純和流動,是“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的皎潔和清亮,是“不知細葉誰裁出,二月春風似剪刀”的渾然天成,是“細雨濕衣看不見,閑花落地聽無聲”的潛移默化,最好的童詩應該是“能將童趣、童情、童思、童知、童理、童德不著痕跡地水乳交融在詩的機體和紋理之中,如山泉投澗一般的清亮,像春風拂柳一般的自然,若高天行云一般的靈動”。(韋葦)我個人覺得,這本《世界金典兒童詩集:外國卷》里的六個子目錄其實就指出了好的童詩應該具備什么特點:澄明的童眼,稚真的童心,溫愛的童情,詼諧的童趣,快活的童夢,悠遠的童思。這六點,其實也是在強調童詩必須“童”與“詩”兩者兼備。
讀了這部詩集后,我有些后悔錯過了給孩子最好的童詩啟蒙時間。不過,亡羊補牢也未嘗不好,我決定把兒子叫進來,跟他分享一下這美好的童詩。我把兒子從他的漫畫世界拽出來,給他看我手中的書。“什么呀,兒童詩集,這么幼稚!”四年級的孩子有點不屑一顧,但他還是配合地翻了起來。“如果頭上不長頭發/種滿鮮花該是怎樣的景象?”他念了出來,然后“嘻嘻”地笑,說“有點意思”。他接著念:“一眼就可看出/誰心地善良,誰心情悲傷/前額長著一束玫瑰花的人/不會做壞事/頭上長著沉默的紫羅蘭的人/有點兒黑色幽默。”“嘿嘿,好玩。”他又說。當他讀到韋葦的《大雁飛來》——“大雁飛來/在上頭/寫一首/長翅膀的詩。”他馬上就念起了劉禹錫的詩:“晴空一鶴排云上,便引詩情到碧霄。”說“有點相似的味道”。我啟發他說:“‘便引詩情到碧霄是誰的視角?而‘大雁飛來是誰的視角?”他似有所悟,問:“是不是童詩就是從兒童的角度來寫詩?”這其實悟得很到位。童詩是寫給孩子的,同時也是寫給有童心的大人的。倘若你是一個成人,當你看見蝴蝶、看見蜜蜂、看見蠶結蛹、看見花開、看見草長的時候,還能一如初見,感覺到新奇和美好,那么,這美好的童詩也是寫給你的。
此刻,很想跟兒子聊點什么。我說:“其實每一個孩子都曾說過童詩一樣美好的句子。比如你小時候被洗潔精弄痛了眼,你哭著說‘媽媽,媽媽,洗潔精跟我打架呢;比如奶奶被蟲子咬了,叫你去送藥,你給奶奶涂了藥,又給小石子涂,你說‘因為小石子也癢癢了;比如你小時候把餅干屑撒進土里,說這樣可以長出餅干來,幾天過后,我故意問你餅干為什么沒有長出來,你說‘等下雨,下了雨,餅干一定能夠長出來。這些都可以寫成一首童詩。要不要試試看?”我鼓勵兒子。
兒子想了想,說:“奶奶被蟲子咬了/要我給她送藥/奶奶涂了藥/說,不癢也不痛了/我看見蟲子爬過小石子/咬了小石子一口/還留下了臟臟的口水/哎呀,小石子一定被咬痛了/全身發了癢癢/不要怕,小石子/我來給你涂涂藥/這時,媽媽走了過來/媽媽問,寶寶,你在做什么呀/我說/我給石頭涂藥呢!”
我表揚兒子:“不錯哦,這是你創作的第一首兒童詩呢!但是不是把‘我來給你涂涂藥后面的內容去掉更好?因為,童詩需要把蕪雜的言和意都洗涮干凈,只留下最有亮度的東西。”兒子不太懂,不置可否地笑,又看他的漫畫書去了。我有點悵然若失,兒子有一定的悟性,但他的興趣點已不在此了。在對孩子進行童詩的熏陶上,我多少有點后知后覺。我有點不死心,對他說:“你們這個學期的《短詩三首》有思辨的色彩,你也可以試著寫這樣的詩。”兒子懶懶地說:“寫了呀。老師叫我們仿寫。”“那拿給媽媽看看。”“沒什么好看的,我就改了幾個字。”
好吧,我不再追著問了。或者,我沒讓他在最佳的啟蒙時間點遇上最美好的童詩。不過,我還是希望,可以在適當的時候開發一下他的潛能。每一個學段的孩子對童詩的領悟都有不同的年齡特點,中高年級段的孩子也應該接受童詩的潤澤。那次談話后,我給兒子買了一套冰心的《繁星·春水》,希望他想起來的時候可以翻一翻,像他讀其他書籍那樣,讀出開心的笑,會意的笑,讀出眼淚,讀出啟示,讀出憧憬,讀出幸福……
為什么要教兒童詩?不是為了培養詩人,而是為了讓孩子多看見一些美好。這些年,我們的教材對兒童詩給予了應有的重視。現行的各個版本的一、二年級教材,兒童詩(包括兒歌)占到閱讀篇目的40%左右,三年級四年級也安排了一定比例。這種分量,引起了我的注意。當然,我最終把“兒歌”剔除在了童詩之外。“小白兔,白又白,兩只耳朵豎起來”,這樣的兒歌自然有它的意義所在,但兒歌是“歌”,童詩是“詩”,這是它們的本質區別。
低年級學段的老師和家長們,如果我們能在孩子最具有童心的年齡段里引導孩子喜歡上兒童詩,感受到童詩的美好,以詩觸動孩子心弦,乃至觸動孩子“詩”弦,那該有多好啊!年齡越小的孩子想象力越豐富,越奇特。隨著年齡的增長,他們的理性思維日漸成熟,想象力卻慢慢退化了。但這只是一方面,如果我們能喚醒孩子原生態的無意想象,就是召喚出了他們想象的隱形的翅膀。當然,這不容易。這種不容易有兒童自身的因素,也有引領者能力的問題。
我國現代兒童詩自20世紀之初萌芽以來,已歷經百余年,也涌現了不少優秀的詩人和優秀的兒童詩作品。優秀的兒童詩,不但有助于兒童語言啟蒙,有助于培養高雅的趣味,還有助于培養美感,陶冶心靈,提升精神。像詩人金波曾經這樣寄語孩子們:“從小喜歡讀詩寫詩,能培養你們豐富的感情和想象力。一個人如果感情豐富、真誠,就會和人們友愛相處,就會熱愛生活,就會善解人意,就會聰明,就會容易理解新生的事物。詩可以培養我們有一雙尋美的眼睛,向善的心靈,求真的勇氣。”
很慚愧自己曾經對兒童詩有偏頗的認識。兒童詩啊,雖然我對你的正確認識來得有點遲,可欣喜的是,我已經轉變了觀點,并且看見已有很多優秀的同行在童詩教學的原野上耕種了。高年級學段也是可以開展童詩教學的。我們可以順應他們日漸理性的思維特點,多引導他們欣賞有思辨色彩的童詩。“爸爸說:水里的泡泡是魚吹的/媽媽說:水里的泡泡是魚玩的/我說:水里的泡泡是魚的眼淚。”一位小詩人寫下的《魚的眼淚》,對人與自然有了審視的思辨角度。
再一次讀林煥彰先生的童詩——“種花,要把愛花的心/一起種下去。”我似有所悟。種花,種下的不只是花,還應該是愛。在孩子的心里撒下一粒叫作“童詩”的種子,用心培育,用愛耕耘,等待它們開出一朵朵真善美的花朵。
其實,我們老師的工作多么有詩意啊!因為我們就是一群在童心里種花的人。
(作者單位:廣東梅州市蕉嶺縣上村小學)
責任編輯???晁芳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