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作為延續了幾代皇朝的古都,大量的消費人口使休閑成為古都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其居民的生活方式自然與眾不同,因此“玩”成為北京文化當中重要的一部分。老北京人以愛玩兒而聞名于世,玩的種類繁多,大致可分為玩戲劇、玩藝術、玩花鳥魚蟲,以及隨季節的變化而將自己融于自然中的玩樂。具體的玩兒,包括觀賞戲曲票房演出、進行戲劇切磋,飼養花鳥魚蟲、匏制器皿,以及四季的游樂活動,如春天的逛廟會、看花燈、游春,夏天的游園、端陽耍青等等,這些無不體現了北京人玩得精致、典雅,玩得悠閑自得,體現了人與自然的和諧。
在中國傳統的陰陽觀中,每逢陽數重疊的日子,大都變成了節日,比如三月初三,被民間譽為王母的壽誕;比如七月初七,是為乞巧節;再如九月初九,是為重陽節。那么雙五重疊的日子,也就是我們熟悉的端午節了。端午節是中國傳統“三大節”之一,老百姓對它的重視也就不言而喻了。吃粽子、賽龍舟好像也成為這一節日的代名詞。但凡節日,最為重要的主題自然是飲食與娛樂。不過北方少水系,賽龍舟并不時興,因此很多人也稱端午節為“粽子節”,讓人們忽略了這一天里重要的“玩”的項目。其實,老北京過端午節,對于娛樂之道還是非常重視的。
所謂節日,在其創立的初期,大多與先民們的實際生活需要有很大聯系,經過層累的創造,才漸漸形成民俗,其中的實際功用就會慢慢地變成一種文化符號,以游樂的形式來替代,在習俗中抽離出來,成為重要的節令,端陽節(即端午節)就是如此。適值夏日,萬物滋長,是毒蟲與病菌繁衍最厲害的時候,早期人們在此時會進行很多避蟲、避瘟、避毒的實際措施,漸漸地固定在五月初五這一天,舊時驅蟲、避毒的活動也慢慢變成了一種理念,以賽龍舟、插艾蒿等游樂活動的形式,來表達這種文化符號,老北京的端午節俗也大都由此而來的。
我們不妨先看看老北京的端午節都是怎么過的,馬芷祥在20世紀30年代的《北平旅游指南》一書中這樣記載:
五月初一至初五日為端陽節,又稱端午,家家于門前插蒲艾,貼五雷天師符,以禳不祥,亦古者艾虎蒲劍之遺意也……巧婦秀女,以綾羅制成小虎、桑葚、葫蘆之類,以絲線串之,懸于頭,或系于兒背,謂可避鬼,且不染瘟,曰“長命縷”,一曰“續命縷”,又曰“葫蘆”,正午棄之,謂之“扔災”。以雄黃酒書“王”字于小兒之額,或涂其鼻耳,或墻壁,以避毒蟲。又有于是日午時以朱墨畫鐘馗像,以雞血點眼,俗稱“朱砂判”者,懸屋中,謂能驅邪。
“避五毒”是端陽節最重要的活動,民俗中把蛇、蝎子、蛤蟆、壁虎、蜈蚣視為五毒,說是5種毒蟲,其實只是一種象形符號,涵蓋的內容要廣泛得多,除了毒蟲,還與病菌、瘟疫相聯系,隨著時間的推移,漸漸又有了避鬼、避災的內容。“避毒”活動在老北京民俗中有:門插菖蒲艾子,喝雄黃酒,這些還是有一定避蟲的實用價值;貼五雷天師圖、貼鐘馗像、點朱砂判,這就從避瘟病、避毒蟲過渡到了避邪祟,是一種從實用到精神層面的上升。《北平旅游指南》里還提到了給小孩兒佩帶五色絲線,或是在頭上、后背懸掛用絲線串上的用綾羅制成的小虎、桑葚、葫蘆等飾物,并用雄黃酒涂抹于小孩兒的耳鼻,這些民俗就在避毒、避邪等嚴肅的內容中生發出了娛樂,且可以看出是以“玩兒”為主。
要說“五毒”,與實際生活還是有所聯系的,但到了五色絲線,就完全是一種文化符號了,再加之佩戴上各種裝飾,可以看到是人們借題發揮,以娛樂的心態進行裝扮。北京的端午節還有個特殊的身份,就是“女兒節”,這是全國獨有的。無論大姑娘,還是小媳婦,都是喜慶的假期,除了五彩絲線、各路配飾,火辣辣的石榴花也要斜插在鬢邊,方顯耀眼。這其實跟西方的萬圣節非常相似,都是打著“避邪”的名義,在裝扮上玩出各路花樣,從最早的實際用途分離出更為符合節日氣氛的娛樂精神。正如彭蘊章在他的《幽州土風吟·女兒節》詩作中所談:
女兒節,女兒歸;耍青去,送青回。球場紛紛插楊柳,去看擊鞠牽裾走。
紅杏單衫花滿頭,彩扇香囊不離手。誰采艾,裝挐衣?女兒嬌癡知不知。
所謂“花滿頭”,說的就是端午時節女子們繽紛艷麗的頭飾。詩作的開篇還提到了“耍青”,時值仲夏,正是以“節”的名義去玩,擺脫日常生活的瑣事,去大自然中賞玩游歷。北京缺少江河港汊,南方龍舟賽會的盛況是無福享受了,但四郊的景色卻也不錯。《帝京景物略》里就說老北京人“競游耍。南則耍金魚池,西耍高梁橋,東松林,北滿井,為地不同,飲醵熙游也同。”可見,東南西北都有耍青的好去處。
由明至清,北京的金魚多養在金魚池,有很多喜慶節日,來此看、買大小金魚的人,所以也有“端午觀朱魚”的說法。金魚池在現今天橋一帶,舊時這里有一大片水系,明中期,由于興建外城,這里被劃歸到城內,歷經了近五百年,人們才漸漸將它填平。據說在清代,兩岸亭臺垂柳,河中畫舫荷花,仍是一個消夏的風景名勝。張次溪在《天橋叢談》中說,民國二年(1913)時,他父親還曾帶他到天橋的水心亭處坐船飲茶。這里不僅有水波涼亭,而且還有大片的空地。康熙《大興縣志》里說很多人在端午的時候來此“走馬為戲”,足見當年這里是一片風景宜人的休閑勝地。直至民國初年,因為水系慢慢干涸,景區才漸漸消失,因而出現了著名的天橋演藝區。
城北的滿井也是舊時游賞的好去處,其位置一說在安定門外五里附近,一說在東直門外五里,大致是城東北郊那一片比較大的區域,以豐沛的水井與“蒼藤豐草和亭閣相掩”的景色所著稱。明清兩代,時有文人關注這里的景色,明代有王思任《游滿井記》記述了“初春,士女云集”;黃儒炳有“秋郊迢遞野云陰,隨地泉源出古今”的《游滿井》的詩句,最為著名的當屬袁宏道的散文《滿井游記》,此文還被編入語文教材。可惜的是,1953年出版的《舊都文物略》中記載“風景已巳迥不侔矣”。也就是說,這樣的美景,起碼在民國的時候就已經沒有了。
舊時的北京并不似今天,有那么多的公園與景區,人們逢臨節日,也就是到近郊去消遣一番,美景只是一個方面,更重要的是約上三五知己,能夠遠游郊外,屆時席地而坐,對飲雄黃佳釀,是多么暢快的事情。都說端午要“避毒”,可看著卻不像,不僅沒貓在家里“避難躲災”,反而去了“危險系數”更大的大自然中,我想這無非是人們給自己的休閑找個借口罷了,跟今天小長假去農家樂倒是頗為相似。
五月節,老北京人“耍青”一定要玩起來,那些“避毒”的實際應用和“避邪”的神怪之說并不重要,屈原與粽子之間的傳說更只是士大夫那個圈子里的心靈雞湯。老北京們更多地只是把生活衛生與生活情趣雜糅在一起,借節日之名,放松身心,在有限的時間里犒賞一下自己與家人。
(摘自中華書局《會玩兒:老北京的休閑生活》 ?作者:楊原)
(圖注:端午在北海飲雄黃酒端午在北海飲雄黃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