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天倫
柿子樹
到了秋天,柿子就紅了
紅透的柿子掛在樹上,像是一枚枚
縮小億萬倍的太陽,它們努力燃燒的力量,點亮
柿子樹下一顆幼小苦澀的內心,連停在枝頭
的麻雀也知曉,他是個期盼快點長大的柿子
也能用自身的甜蜜和光芒,為臥病在床的母親
驅開陰云。這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
他已和最后一枚成熟的柿子,隔起了
母親墳前豎立的墓碑
這個秋天,他回到曾經的村莊
再一次站在柿子樹下,這些被迎面而來的風
吹拂的小太陽啊,他分明看見了
那是一個又一個的自己
正搖曳不定,就在那些無法捕捉的須臾間
白手絹
外婆從口袋里掏出一塊白手絹
在我的嘴角輕輕擦拭
這一擦,卻把我擦回到了弱冠之年
我見到那些平淡無奇的故事里
白手絹不僅包藏過零錢
還有我為一袋得不到的糖果,紛紛滾落的淚珠
它們一顆顆,青澀融入細棉布的本質
在外婆手里,白手絹可以鋪展成平原
我在上面行走,經過牛糞堆、土坷垃以及
冒著炊煙的小瓦房
田地里的稻谷,為鐮刀之上的神靈
而站立。浸著咸咸汗漬的黃昏
外婆背著農具,沿著自身的皺紋歸來
如果在小院子里放一盆清水
我便是手絹表面上的一粒雜質
我的周圍,彌漫著透明的柔弱的水
而被反復搓洗的白手絹
外婆的雙手又那么枯槁,那么安詳
黃枇杷
太湖水映照著斜陽,一樹黃枇杷
也以它體內的水分
滋潤出六月的酸與甜。在
人們的舌尖上,枇杷
不僅是止咳化痰的佳品,還會以
幾枚果核,將生活原有的秘密
盡數窺探。因此,一來到這座位于
太湖中央的西山島,我就望著
整山整山的黃枇杷。它們在枝頭
搖晃的姿態,更像是農家阿伯窮盡半生
栽種的詞語,黃燦燦的敘述形式
語言已被風標注,你若去
隨意摘下一顆,天邊溫和鋪展的光
就需要重新定義
容 器
將水全部倒盡后,容器
便形成了一個空寂的深淵
可以裝進他長年的疲憊、孤獨和抑郁
這并非是一種偶然嘗試,在無數個
這樣欲言又止的夜晚,他的內心
宛若一只受困于深淵底部的困獸
對虛空無聲地怒吼,月光下
與自身角斗之余,絕望的詞性
已然被覆上了一層光芒
因此,他擁有足夠信心成為另一個容器
透明而易碎,他已做好了
在體內深藏一片宇宙的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