箏曲《夜深沉》的“前世今生”

[中圖分類號]J607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7-2233（2021）12-0095-03

一、“前世溯源”——從昆曲曲牌到京劇曲牌

京劇曲牌《夜深沉》脫胎自昆曲曲牌《風吹荷葉煞》中的一個唱段，該唱段唱詞為：“夜深沉，獨自臥，醒來時，獨自坐，有誰人孤凄似我，似這等削發緣何？”

京劇演員譚鑫培與其琴師梅雨田選取該唱段的歌腔作為核心曲調，并取該唱段的唱詞首句“夜深沉”為曲牌名稱，創作出了京劇曲牌《夜深沉》。后經歷代琴師們的不斷創作改編，京劇曲牌《夜深沉》變為一首結構嚴謹、布局合理的音樂作品。

昆曲曲牌《風吹荷葉煞》中的唱段描繪了小尼姑哀嘆佛堂生活孤寂無聊的場景，表達了她郁結已久的苦悶心情。而由它改編的京劇曲牌《夜深沉》則顯得活潑明亮、剛柔并濟。如果分別聆聽昆曲曲牌《風吹荷葉煞》唱段與京劇曲牌《夜深沉》，很難將兩者產生聯想;但如果以兩個作品的樂譜作為分析素材，就可以看到兩者之間千絲萬縷的聯系。

下面以兩個曲牌的樂譜為分析對象，一窺昆曲曲牌《風吹荷葉煞》與京劇曲牌《夜深沉》的創編關系。

譜例1：昆曲曲牌《風吹荷葉煞》與京劇曲牌《夜深沉》的樂譜

以兩份樂譜的第一行為例，每一拍的第一個音是該曲牌的骨干音。將這些音提取出來，《風吹荷葉煞》的骨干音分別是：66361336，《夜深沉》的骨干音分別是1636 1336，可以看出兩者除第一小節外，其余骨干音完全一致。用同樣的方法分析兩份樂譜的第二行，《風吹荷葉煞》的骨干音分別是：1336611，《夜深沉》的骨干音分別是1336111，除了一小節的骨干音不同以外，其他骨干音完全一致。這些骨干音是琴師們在改編時對原曲的保留部分。

但在旋律音的節奏上，琴師們拋棄原曲的垛句旋律結構，改為一氣呵成的旋律和堅定有力的節奏。以兩份樂譜的第一行為例，《風吹荷葉煞》的第一行采用垛句的方式，每兩小節或每四小節就有一種句讀感;而《夜深沉》第一行的旋律一直到第六小節才有停頓感。這兩行音樂的語句感，展現出了兩種截然不同的音樂形象，一個好似踱著規整的腳步，另一個好似飛旋著自由的舞步。

此外，琴師們在對原曲的改編中還運用到了如加花、刪減、緊縮等手法，將原曲24小節的唱段擴充為107個小節的器樂語匯，并且一改原曲牌的幽怨哀愁，變得明亮活潑、剛柔并濟。

由于京劇曲牌《夜深沉》的結構嚴謹、布局合理，該曲牌受到了多位京劇大師的青睞，如梅蘭芳先生將該曲牌運用到他的新作品《霸王別姬》中，以配合虞姬舞劍告別霸王的場景;京劇《擊鼓罵曹》中選用該曲牌展現禰衡擊鼓怒斥曹操的情節。

二、“今生”——古箏曲《夜深沉》

京劇曲牌《夜深沉》不僅受到京劇名家的青睞，還吸引了許多作曲家和民樂演奏家們的目光。作曲家們將京劇曲牌《夜深沉》的核心曲調融入到器樂作品中，自此，曲牌《夜深沉》逐漸從戲曲舞臺的臺側走向舞臺中央，成為具有獨立器樂音樂的作品，如古箏版《夜深沉》。

古箏移植版的《夜深沉》由王中山先生根據京劇《霸王別姬》中配合虞姬舞劍的曲牌《夜深沉》改編而成。王中山先生創作改編移植了許多古箏獨奏、重奏、合奏作品，其中許多作品被列為各類古箏大賽的指定曲目，其作品具有高度的藝術性：他在古箏技法上，開拓性地運用了輪指技法，開發和發展了彈輪、走位三指搖和左手游搖等多種演奏技法，令古箏面貌煥然一新。目前，這些新的演奏形式在中國古箏界已得到廣泛使用，顯示出這些新技法的廣闊前景和勃勃生機。

正是由于王中山先生在作曲和古箏演奏兩方面所具有的優秀才能，古箏版《夜深沉》才能夠既保留京劇曲牌元素，又展現自我創作的獨特個性。下面以幾個樂段為例分析箏版《夜深沉》的“保留”與“個性”。

（一）將譜例2與譜例3對照來看，可以看到作曲家在樂曲改編時，注重對原曲旋律的保留。原句以22765五個音組成一段旋律，古箏改編版選擇了保留這段旋律，但分別在和聲、裝飾音等方面根據樂器本身特點做出靈活變動。古箏版將單音7改編為和弦257，并在7上加入裝飾音6：將單音6改編為和弦626，并在6上加入裝飾音7;單音5改為和弦525。裝飾音的加入在演奏技法上，運用新型演奏技法：三指搖，即右手大指、食指、中指同時搖奏，利用左手做按音潤色，惟妙惟肖地模仿出京胡顫弓的音色。

譜例2：京劇曲牌《夜深沉》選段一

譜例3：古箏版《夜深沉》選段一

（二）譜例4乍一看只是一段普通的四點奏法技巧段，但如果單拎出每次“托”指法演奏的音，即765三個音，就可以發現，其實該段是根據譜例2擴充、改編而來。不同于譜例3的是，譜例4運用“快四點”奏法，通過在每拍多次且著重強調旋律音，將旋律音這個“點”連接成旋律“線”。該旋律取之于京劇曲牌，但在古箏特有的技法中，煥發出新的魅力。

譜例4：古箏版《夜深沉》選段二

（三）譜例5為保留京胡長線條音樂的特點，運用輪指技法，即按照打、勾、抹、托的順序快速彈奏，將點狀的單音變為線狀的線條旋律，巧妙地將單音連成了像京胡一樣的長線條音樂。

譜例5：古箏版《夜深沉》選段三

（四）譜例6運用彈搖技法，即右手演奏搖指的同時右手中指彈奏單音。右手搖指描繪了京胡的長線條音樂，體現了對京胡音樂的風格保留：右手中指用“勾”技法彈奏出玲瓏剔透的單音，線條之中閃爍的古箏單音，展現了古箏的獨特音色。

譜例6：古箏版《夜深沉》選段四

（五）譜例7中運用大量滑音技法，此處演奏與傳統滑音演奏略有不同，總體來說：上滑快，下滑慢。這樣的滑音處理，使音腔上極具京劇韻味。

上滑速度快，音響效果上顯得有棱角，體現了“剛柔并濟”中的“剛”，如譜例最后3的上滑音。而下滑速度較緩慢，并且后面常接顫音，音響效果上顯得圓潤柔美，體現了“柔”，如譜例中畫圈部分。

譜例7：古箏版《夜深沉》選段五

（六）此外樂曲中還運用了新型的演奏技法模仿了一些京劇伴奏樂器的音響效果，如譜例8中畫圈部分，該部分表示柱音技法，即左手小指捂住碼左側琴弦的同時左手大指彈撥該琴弦，模仿出單皮鼓的聲音。

譜例8：古箏譜《夜深沉》選段六

可以看出，在改編京劇曲牌《夜深沉》時，作曲家運用了許多新型的古箏演奏技法，使箏曲《夜深沉》在保留了豐富的京腔京韻的同時又不失古箏自身的特色表達。這種創新，這讓我們看到了京劇與古箏相結合的充滿可行性的未來。古箏對京劇曲牌《夜深沉》的改編，是對中國傳統文化的繼承和發展。箏曲《夜深沉》在面世后收到觀眾的熱烈歡迎，這既肯定了古箏曲《夜深沉》本身，也體現了當下觀眾對京劇這類中國傳統音樂的喜愛。

通過對箏曲《夜深沉》“前世今生”的分析，我們可以發現：古箏版《夜深沉》的面世，離不開京劇曲牌《夜深沉》;而京劇曲牌《夜深沉》則是由昆曲《風吹荷葉煞》的一段唱腔發展而來。昆曲、京劇與古箏，這三者看似是獨立的、完全不相關的領域，實則它們都根植于中國傳統音樂文化這片土壤中，擁有共同的音樂精神來源。

（責任編輯：莊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