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中艷 張忠家

摘要:“校庫關系”是探討高校新型智庫建設的一個重要變量。當前,智庫相對獨立與隸屬于高校之間的角色定位矛盾、高校智庫建設的學科性與高校建設的專業性之間的矛盾、智庫建設目標功能與高校建設目標不相一致的矛盾、智庫質量標準的多樣化與高校評價體系的專業化之間的矛盾、院校辦學效益與智庫建設成本之間的矛盾,造成高校在建設高校智庫過程中價值功能的“被牽連—被離心”,以及高校智庫在高校發展過程中“被束縛—被邊緣”的窘境。鑒于校庫間存在的關系悖論問題,關系治理理論可為校庫關系的良性治理與協同發展提供理論基礎,即重新梳理高校智庫與高校間的組織關系,建立協同共進的關系體系,推動高校智庫建設由依靠高校組織建設的邊緣化發展模式轉向內部嵌入的協同發展之路。
關鍵詞:關系治理;高校智庫;關系悖論;協同共進
黨的十八大以來,在一系列政策、資源強有力的外部推動作用下,高校智庫迎來一輪新的發展周期,并以數量擴張型的增長方式迅速發展成為我國新型智庫建設的主導力量。但與此同時,理論界對于高校智庫建設過熱的質疑聲亦不絕于耳,特別是當前我國新型智庫步入縱深發展階段,高校建設智庫的原始資源優勢逐漸式微,而由校庫間的關系悖論所引發的一系列深層次的矛盾與問題日益凸顯,嚴重阻礙高校智庫的高質量發展。鑒于此,在雙方互動博弈過程中,高校如何避免“被牽連—被離心”、高校智庫如何突圍“被束縛—被邊緣”的關系困境,需要從關系角度予以辯證思考并科學應對。
一、問題的提出
“夫學術者,天下之公器也。”高校作為知識精英的聚集組織,是智力和人才的重要聚集地,在新時期必須自覺承擔起建設新型智庫的重任。2013年,中國特色新型智庫建設工作啟動,在一系列國家政策以及高校資源優勢的多重利好推動下,高校新型智庫在全國范圍內迅速創立,并迎來了前所未有的高速發展。經過一定時期的發展,高校新型智庫建設成效初見,其規模拓展效應也在漸次釋放。從數量上看,根據2018、2019年中國智庫索引(CTTI)數據,在其收錄的來源智庫中高校智庫占CTTI來源智庫總量的67%;在收錄的各項內參、報告、圖書和論文等諸多成果中,高校智庫成果占CTTI系統內各成果總量的74%。從質量上看,根據美國賓夕法尼亞大學“智庫研究項目”(TTCSP)研究編寫的《全球智庫報告2018》,中國智庫數量位列第三,有6家高校智庫上榜“2018全球最佳高校智庫95強”。高校智庫憑借其獨特的學術優勢,已發展成為智庫建設的主力軍。
值得注意的是,在制度的規劃性變遷推動下,外延式發展是中國特色新型智庫發展的必經階段,但不可持續。[1]然而,高校智庫建設數量的繁榮并不當然地意味著發展質量的協同推進。高校智庫進入快車道發展以來,雖然其建設數量快速擴張,但有關其長遠發展的根本性問題沒有得到應有重視,建設規模和建設水平參差不齊,一些結構性深層次矛盾如智庫機構與母體、建設主體之間的權責關系不清,實體化運轉的步伐緩慢,智庫研究人員的積極性、主動性和自主性受影響等問題被有意無意地忽略。[2]這種以外延式發展和數量泛化為主的發展模式,在一定程度上加劇了高校智庫建設“散”“弱”“小”的局面,不但難以形成高效的智庫產業聚集和產業集群,還產生了大量的“人亡政息”或“僵尸機構”[3],并使得智庫與高校在體制機制運行間的張力持續增強。
科學合理、和諧有序的校庫關系是影響高校智庫建設的一個關鍵變量。在影響高校智庫建設的諸多條件中,母體單位(平臺單位)是影響智庫治理的最直接最關鍵的因素。[4]基于高校智庫所處的高校場域環境及其自身特有性質,高校智庫建設與高校的關系密切,具有典型的大學屬性。在國家治理現代化轉型的時代背景下,高校智庫建設不單是高校下設的某個研究機構開展智庫活動,而是一種協同整合全校資源、提升高校整體影響力的“高校行為”。從多元主義理論視角看,高校智庫與高校密切關聯,有益于其獲取發展資源,但同時,與高校的距離過近,反過來會使其受制于高校既有制度的約束,并在一定程度上影響智庫功能的發揮。[5]總的來看,高校智庫來自于高校的受益程度和受制約程度是一種正相關關系,高校智庫建設初期資源受益越多則意味著在中后期受高校制度和客觀環境的影響頗深。為此,理性考量和科學把握校庫間多元復雜關系,既要注重發揮兩者間天然聯結的屬性優勢,更為重要的是,要合理化解雙方關系的矛盾困境,方能更深層次地推動高校智庫的內在建設。基于此,本文依托關系治理話語體系剖析高校智庫運行困境,重點關注高校智庫在高校何以良性運行的這一中心問題,擬對以下幾個關鍵問題作出思考與回應。
其一,高校智庫建設在高校中是一個整體性的聯動機制,因此,高校內部良性治理關系是建設高質量智庫的根本保障。然而,由于高校與高校智庫的建設目標不盡相同,兩者在學科、人才、院系方面表現出諸多矛盾關系,這些主要矛盾有哪些、如何表現是首先需要梳理的。
其二,如何在發揮校庫關系資源優勢的同時,注意克服兩者的關系張力?即,高校在建設智庫時,高校智庫如何避免其價值功能“被牽連—被離心”、如何突圍在高校中“被束縛—被邊緣”的窘境?如何平衡好高校與智庫間資源結構,破解其矛盾關系困境?
其三,校庫關系間形成交互治理的保障機制是什么?即,高校智庫如何借助高校扶植走向嵌入高校發展,如何從“邊緣”化建設轉向“融合”式發展,如何由“被動”建設向“主動”建設的角色轉換?高校智庫與高校的學科、學院、人才等的關系互動能否實現交互治理以及如何實現等。
在中國特色新型智庫建設的下半場,對于邁向現代化公共決策體系的新型高校智庫而言,上述問題的反思是尋求高校智庫與高校間制度性、體制性、機制性平衡,將兩者關系的矛盾點化解并轉換成為新時期高校智庫建設增長點的關鍵。尤其是高校智庫在平衡好高校支持與束縛關系的同時,尋找到適度的發展空間是其實現高質量、可持續發展需要深刻把握的。
二、高校與高校智庫間的關系治理:一個分析視角
上個世紀90年代,關系治理廣泛應用于社會學、經濟學和管理學眾多領域。作為實現組織間關系控制、溝通與協作、提高組織間關系績效的一種非正式制度,關系治理強調設計一套控制、協調、激勵和約束機制來處理成員之間的關系,在組織成員間建立相互信任、彼此合作的長期關系。[6]學者們普遍認為,在中國的泛家族社會中,任何組織都存在著關系治理。它是在正式契約不完全時產生的彈性調適,是一種“協調機制”和管理模式[7],通過平衡各種關系形成的管理辦法,是具有中國特色的、傳統的、由國營企業發展而來的企業治理方法。
關系治理理論范式具有極大的包容性和綜合性,關注內部互動系統,其所蘊含的治理主體的關系、機制、手段、技術及能力等要素,很適合應用于高校智庫對智庫結構和社會關系予以經驗考察與判斷分析。高校智庫生產作為知識生產的一種,一定程度上來說,在機構運行管理過程中,高校管理其附屬智庫時與企業內部管理存在著共通之處。這主要表現在,校庫關系貫穿于智庫機構運作全過程,高校的科研人員及知識資產在智庫每一個項目中都會發生參與行為。智庫運行過程中蘊藏著復雜的關系,包括以及由此延伸出來的治理策略。從學理層面看,“關系”提供了一個在特定時空范圍內觀察高校與高校智庫聯動的動態視角,它既是高校智庫與高校各主體聯動的機制,更是高校智庫治理中各類資源來源的重要基礎。因此,有必要結合高校智庫在實際運行中受到其社會網絡關系性規則的影響因素,以關系治理理論作為分析框架,對這一具有中國特色新型智庫建設的“經驗事實”予以深度關注,解析校庫間的互動關系,并采用一定的治理機制規范雙方的關系,正確處理好高校新型智庫建設中的辯證關系,并在此基礎上有針對性地提出構建路徑。
關系具有正負兩面性。其中,關系的正面性是行為體在關系聯結與互動過程中所得到的益處和收獲的成果;關系的負面性則主要表現為行為體基于互動所承擔的風險和付出的代價。[8]主體間的互動關系兼具正負兩面性,校庫間的關系互動同樣具備這一特性。基于對高校智庫與高校在運行邏輯及實踐形態的研究,孔媛等(2017)用改進后的Barnes模型,以“投入—運作—產出”分析框架分析高校智庫與母體高校間互動合作關系。她認為,高校智庫與其所屬高校的關系是高校智庫保證權威和影響力的關鍵問題,兩者的關系是動態變化、補充促進的。從關系增益上看,高校扶持貫穿于高校智庫的成立、建設、運營等全過程,而高校智庫也能夠為高校實現智力投入增值。[9]侯定凱等(2019)對高校智庫與高校學科資源進行單項研究指出,高校智庫與學科發展之間的關系多樣復雜,高校內部的“學科依賴”和政府治理的“學科偏離”的矛盾,高校學科與智庫建設間呈現出非線性的運作機制,尤其是高校內優勢學科與智庫建設相脫離的矛盾現象,在很大程度上束縛了高校智庫的健康成長,也阻礙了學科發展與高校智庫的積極互動。[10]韓萬渠(2016)對高校智庫與高校關系問題進行共性分析提出,大學的使命、價值和智庫功能的沖突是后者發展困境的一個根本問題。高校與智庫兩種不同類型組織在使命、價值、工作準則之間存在沖突,在很大意義上看,高校智庫是“學術—政策”的轉化器和中介,然而,由于高校智庫建設時間相對較短,高校政策研究的學術共同體特質明顯,未能主動嵌入到政策共同體中。[11]就目前而言,當前我國高校智庫的管理機制主要是隸屬于二級學院,以二級學科建設路徑為主,鮮有納入到學校總體戰略規劃。[12]高校智庫從母體中傳承下來的是其固有的知識生產基因,然而由于學術知識生產的封閉性,會使得高校智庫與社會實踐的連接不夠緊密,以致智庫決策咨詢研究“不接地氣”。[13]
關于校庫關系,需要識別和理解高校智庫在高校中的角色定位,對于兩者間的關系目前學界的觀點基本一致。吳合文(2017)、朱宏亮等(2016)認為高校智庫是附屬于高校的政策研究中心的統稱[14],是依托于高校建立的一種特殊的智庫形態[15]。它擁有隸屬大學的組織背景,是從事政策研究和決策咨詢的組織[16],在高校研究資源借用、保持研究相對客觀性和社會輿論參與度方面有突出優點[17],具有明顯的生存優勢。同時,兩者間的負面關系也表現明顯。高校智庫與高校的關系存在多重沖突,面臨角色定位模糊、學術資源整合不足、前瞻性研究匱乏、智庫運作經驗不足、保障機制不健全等現實問題。[18]綜上,既有研究對高校智庫與高校的關系邏輯進行了探討。研究視角主要集中在高校智庫的政策推動、傳統契合等方面。總體上看,相關研究都有各自獨特的視角關注點,為校庫關系提供了比較明確的思路啟發與可借鑒的分析視角和理論范式,有助于加深對高校智庫建設經驗的認識。相對而言,以歷時性視角觀察不同時期高校智庫的關系維度,校庫關系在不同的發展時期表現不盡相同。在高校智庫建設初期,高校智庫在政策、資源等多方面的支持下快速成長。這一時期,高校以組建者的身份建設智庫,兩者主要表現出高校智庫隸屬于高校的縱向關系。在推動建設的方式與路徑選擇上,高校智庫的“起家方式”主要分為兩種:一種是高校以主導者的身份,以院系建設的管理方式,對高校智庫建設實施全程式的管理;另一種則是高校以投資者的身份,給予高校智庫主體以充分的自主空間和資源來建設和運行,對智庫給予資源支持并全程監督。在初創期,高校智庫借助母體積累了豐富優質的資金、學科和人力等資源;然而,在發展時期,高校與高校智庫呈現出較為復雜的關系網絡,高校通過博弈情景下的政策變通、高校資源分配的選擇性平衡等,建構了高校場域下智庫建設的策略性機制。高校智庫逐漸從高校中相對剝離“研究資源紅利”,原有的資源優勢在一定程度上卻成了高校智庫要受制于高校學術性、管理方式、影響渠道方面的劣勢(見圖1)。實際上,不論高校智庫建設的最終目標是“中國特色新型智庫”還是“高校共同體”,都顯示出一個相同的實踐趨勢:高校越來越需要依靠智庫力量來供給社會服務;同時,高校智庫的治理越來越依賴由高校內部多元主體匯集而成的復合性資源體系。由此,在智庫建設的下半場,如何尋找校庫間良性互動,探討在關系治理效應下校庫的互動關系,重點剖析關系的矛盾與張力面,尋求問題解決之道,探究兩者的雙贏式發展,是研究校庫關系由初始生長點到成長矛盾點向新的增長點轉化的關鍵。
三、高校智庫與高校間的關系悖論
高校智庫建設面臨的各類矛盾與困境,表面上是高校在執行政策過程中有所偏離的表征,實則是當前高校治理結構性風險[19]的具體體現。從制度變遷來看,我國高校建設智庫是伴隨著國家治理體系與中國特色新型智庫建設內生格局而進行的適應性調整的舉措,在這個過程中逐步形成一套具有共同認識的規則系統,指導智庫行動處于一個有秩序的關系共同體之中。按照事物的生長發展規律,在高校智庫初創期,高校智庫首要任務是集聚創立和發展所需要的各類資源以獲得新生,并應對其新創的脆弱性。在完成了“從無到有”的建設階段,高校智庫隨后步入一段時期的消化期,基于前期的成長經歷與優勝劣汰的生存法則后,高校智庫積累了寶貴的發展經驗,逐漸步入到尋求質量發展的提升軌道,這既是事物發展的客觀規律,亦是中國特色新型智庫體系建設對高校智庫的內在要求。在高校智庫尋求自身發展的階段,校庫關系從最開始的以正向資源支持為主轉向以負面牽制占據主導,此時對高校智庫發展的掣肘也愈發明顯。
(一)角色定位:智庫相對獨立與隸屬高校之間的矛盾
獨立性是衡量智庫咨政建言的重要尺碼和質量保障。布魯金斯學會理事會主席約翰·桑頓認為,質量、獨立性和影響力是判定能否成為高水平思想庫的關鍵所在,同時也是思想庫必須堅守的核心價值。健全的政策制定過程必須在某種程度上不受社會相關利益集團的影響。只要存在科學與政策的交匯,都需要獨立的科學研究,這比政府雇用科學家從事研究更有好處,也更為必要。因此,高校智庫需要客觀獨立地開展研究工作,研究人員亦要保持獨立自主的研究精神,為社會及政府提供公正客觀的情況研判。然而,在實踐中,高校智庫研究的獨立性與行政隸屬性矛盾十分突出。一是從創置的途徑來看,我國高校智庫通常隸屬于高校,是由高校單獨或在其他機構、團體的協助下創建,或是以校內“二級學院”的形式呈現或依托學院而存在,智庫的機構設置沒有足夠的自主權,也不具有獨立法人地位。這些隸屬于高校的智庫機構不可能脫離學校開展獨立性的研究工作,還需承擔學校分配的各項育人事務。二是從投入保障方面來看,我國高校智庫大多依附于政府而生存。其資金來源主要是各省市政府及教育廳等主管部門,而且智庫的研究工作大部分以政府資助、課題立項或任務指派的形式展開,項目結項常常由政府部門或者官方機構組織審核、評議等,很難保證咨詢建議的獨立性、客觀性、創新性。高校智庫對高校在學術、人才和組織等資源方面的依賴、隸屬與追求研究獨立的兩種角色之間存在一定沖突。
(二)評價體系:高校智庫建設的學科性與高校建設的專業性之間的矛盾
高質量的智庫研究團隊、專業化的研究成果、專業的研究理論與方法以及專業化的運作模式等因素共同決定了智庫在決策咨詢中的作用發揮。理論研究和學科體系建設是高校的獨特優勢,在以“學術本位、學科導向”為主要價值取向的傳統管理體制下,高校內部建立的是以“學科性”為主的評價體系、管理制度和利益格局。在價值取向上,高校的學科體系建設強調學術性價值與知識的生產,注重學術研究的學理性與創新性。對于高校智庫而言,專業性是新型高校智庫發展的動力之源,高水平的專業研究團隊則是其基礎。高校智庫的發展必然遵循智庫發展的一般規律,強調開放協同的制度創新、實踐性價值與知識的運用以及科學思想、專業知識、技術理性等,注重問題導向與發展難題的破解。就其發展趨勢來看,高校智庫發展必然經歷專門化、專業化和職業化三個層次,從聚焦一批專門人才從事專門領域研究到形成跨學科研究的專業模式,再到能夠依靠智庫自身的研究產品而生存和發展,形成具有廣泛影響力的職業化高校智庫。顯然,在傳統的高校管理體制下,多數高校智庫是以學科性研究所的形式存在,在這種組織形式下,“劃界而治”的學科壁壘很難被打破,特別是對于正處于“聚集一批專門人才研究專門領域”階段的高校智庫,其學科的狹窄與回應社會需求和政策建議所要求的知識領域等方面的專業性難以匹配。
(三)價值追求:智庫建設目標和功能與高校不相一致的矛盾
智庫建設的總目標是推動和發展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推進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高校智庫建設的直接目的是服務于國家的科教文衛和政治經濟建設,如果偏離了這一方向,高校智庫便失去了發展特色和生命力。這就要求高校要把服務政府決策作為工作突破口,深入實際調查研究,凝練出亟待解決的重大問題,開展針對性研究,提升高校智庫決策服務的能力和水平。相對而言,大學是培養高層次人才及探究高深學問的場所,育人和知識創新是大學的組織屬性和使命責任。大學人才培養及知識創新的基本職能在大學與時俱進的過程中始終沒有改變過。基于管轄的就近原則,高校智庫要率先完成就近管理者的目標即教育和知識的創造,這意味著,高校智庫作為高校的內設機構,自然也要服務于高校的目標即教育和知識的創造。如《2016年中國智庫報告》指出:“盡管目前不少大學加入到了智庫建設的熱潮中,但大學以教書育人為本的初衷并不能改變,也不可能大規模地轉向決策咨詢服務。”在實際工作中,我國高校智庫仍需要完成學校分配的日常事務,主要包括學科建設、教學育人、科學研究等大量工作,這與其本身的使命、價值與功能相沖突。
(四)評價標準:智庫質量標準的多樣化與高校評價體系的專業化之間的矛盾
高校智庫的組織屬性決定了高校研究人員須將獲得學科及同行評議的認同作為其研究成果質量評價的價值追求。作為智庫組織,高校智庫服務政府決策咨詢的組織功能要求其研究成果具有問題指向性和現實可操作性,即高校智庫要立足現實問題開展研究,聚焦黨委政府和社會民生亟待解決的問題;而且其研究成果的標準認定主要是研究成果在多大程度上解決了實際問題、滿足了國家利益和社會公共利益的價值訴求等。在這一評價標準下,高校智庫研究成果要接受學術界的評定,也要接受政府、企業或社會等用戶的評價,即多元評價主體的多樣化評價標準。在實際的研究成果質量評定中,當前科研領域的資源分配仍是與學科認同和同行評議緊密相連,即高校智庫組織、智庫專職研究人員仍需要用論文、著作等學術性研究成果來迎合同行評議制度,方能獲取學科認同和職稱晉升,爭取各類資金補助。然而,如果高校智庫研究人員長期開展但是以問題為指向的實用研究,則面臨其成果在學術上很難獲得同行及學科認同,而陷入研究成果不被認可的尷尬境地。
(五)成本收益:院校追求辦學效益與智庫建設高成本之間的矛盾
在市場經濟環境下,“投入產出比”是高校建設新型智庫的一項重要考量因素。對于高校而言,隨著高校經費的日趨緊張和社會對高校要求的日益增多,高校對辦學效益的追求則日趨強烈,這就要求高校在建設新型智庫時必須考慮成本、數量、質量和社會適應性及功能的實現。從投入上看,作為公共政策研究機構,新型高校智庫需要高端的智力支持、雄厚的資金支撐,如美國著名的斯坦福大學胡佛研究所,約有120名專職研究專家,近年來每年的經費預算達到2500萬美元,其中斯坦福大學對該研究所的資助就占總預算的15%。對于這樣一個人、財、物及信息資源高消耗的研究機構,如果沒有雄厚的資金支撐,根本無法保證其必要的智力及信息資源供給的需要。但是,從產出上看,新型高校智庫建設是一個系統工程,其建設質量、社會適應性和功能作用的發揮并不是立竿見影就能實現的,這種“高投入與慢收益”的矛盾使得許多高校在建設智庫時難以下“真力氣”、出“真功夫”。
四、高校智庫與高校關系的重塑路徑
如今,高校智庫在培育優秀人才、創新管理機制以及提高智庫知識產出等諸多方面產生了特有的影響力,這與高校高水平發展和特色發展的功能目標不謀而合。關系治理理論旨在關注主體之間內部的互動系統,其所蘊含的治理主體的關系、機制、手段、技術及能力等要素為構建高校與高校智庫二者的良性互動提供了新的思路。其中對“關系”的審視所依托的協同合作思路,正是對兩者關系再造的核心所在。因此,一方面,高校要注重發揮學科優勢,特別是更加注重組織管理形式和管理方式的創新;另一方面,高校智庫在未來發展路徑上,要更加注重“合作關系”“互動融合”“組織運行”三個層面的重點建設,從而推動校庫之間的協同發展。
(一)轉變治理結構,建構協同合作的合作關系
受高校智庫建構的依附性特征影響,我國高校智庫的建設必須強調其與高校的有機銜接與協同共進。附屬制作為高校智庫建設的主導性模式,與我國社會文化與現實國情緊密相關。在大學的總體性架構模式下,高校智庫的建設實踐是高校內部各種力量相互博弈與協作的過程,是各類學術資源不斷調試的過程,并在此基礎上形成了“依賴—束縛”的建設路徑與發展格局。從發展的角度來看,高校采用單向度的自上而下的治理模式建設智庫所帶來的矛盾與問題已逐漸暴露,關系治理試圖在校庫之間尋求一種治理關系的平衡。關系治理理論為重塑兩者的關系提供了具體的實施路徑。在關系治理結構下,在建構與形塑校庫關系的過程中,高校通過高校智庫不斷增強服務社會的能力,高校智庫通過獲取高校各類學術、人力、資金,得到各種稀缺資源支撐,高校與高校智庫通過合作不斷產生相互增能的效果。
在關系治理結構中,校庫間的主體性互構是關系治理的必然結果。高校對高校智庫的培育,在一定程度上是為了滿足自身發展而做出的行動策略,是高校為實現創新發展和特色發展的治理工具,高校以“劃槳”而非“掌舵”的身份引導高校智庫,智庫的活動與創造力可以得到有效激活。在關系治理結構中,高校智庫作為資源承載者,依托并發揮作為智庫的稟賦,其應有的能動作用也隨之不斷被釋放,通過橫縱合作關系,逐步從“邊緣化”的發展格局中解脫出來,共同參與到高校的治理中,形成新的高校智庫的治理格局。
(二)增強互動融合,依托高校學科優勢發展特色高校智庫
學科是大學教學、研究和知識分類的基本建制,智庫則是以影響公共政策和輿論為目標的學術組織。作為特定類型的學術組織,兩者共存于同一所高校時具有明顯的差異性和高度的互補性。即,高校的學科建設,特別是哲學社會科學領域中的應用型學科建設,通常會強調學科的智庫功能,反之,高校的智庫建設通常也需要相關學科的強力支撐。[20]從國外一流高校智庫的實踐經驗來看,大學的優勢學科是大學智庫的深厚根基和依托,強勢研究領域與優勢學科互為倚重。優勢學科與智庫在學術戰略、研究方向上具有高度的協同性且相互支撐。如,胡佛研究所依托斯坦福大學的優勢學科使得其在相關領域的研究有了“活水之源”,斯坦福大學依托胡佛硏究所的強勢研究領域將其學科優勢繼續凸顯外擴。倫敦政治經濟學院的外交與國際戰略研究中心依托該校的政治學、經濟學、管理學等人文社會科學領域的優勢學科,使它在成立不到十年就成為了聯結英國國際關系研究和外交政策的重要橋梁。
綜觀高校的科研成果,其中較為優異的成果主要來自于自身的優勢特色學科,是高校自身科研實力和學科背景的集中體現。高校的優勢特色學科可以為智庫建設提供知識支撐、人才支撐、管理支撐和平臺支撐,為智庫研究提供堅實的理論支撐。高校應充分認識自己在智庫建設中所擁有的優勢學科利器,充分倚重優勢學科建設高校智庫的強勢研究領域。高校智庫要將學術研究置于核心位置,以人才為基石,以學科為依托,充分發揮“庫”的作用,真正提升“智”的內涵和發展的可持續性,提升研究成果的公信力、影響力。
(三)改革組織管理方式,構建多樣化的高校智庫建設體系
2015年10月,教育部、國家發展改革委及財政部聯合印發《引導部分地方普通本科高校向應用型轉變的指導意見》,推動我國高等教育辦學類型改革趨勢,未來我國高等教育將是研究型、應用型、復合型、創新型大學和綜合性大學共存。新型高校智庫在組織形式上與高等教育結構體系相匹配,組織形式趨于多元化。確立“雙一流”大學高端智庫為中央服務,地方高校智庫為地方服務,行業高校智庫為行業服務,做到各種類型高校智庫的特色化、異質性與集中化。
專業化、高效率的管理運營對于推動高校智庫建設及其可持續發展至關重要。高校智庫建設的實踐過程是高校資源的分配及再平衡過程。從長遠來看,科學融合、有序嵌入的校庫關系具有更廣闊的發展空間,也是高校治理現代化的必要選擇。應根據高校和智庫的特點,調整和完善兩者的關系。首先,高校智庫要構建供需對接平臺,加強交互式溝通合作。構建科研服務中心及科研秘書信息員隊伍建設,確保資政需求信息能傳達至相關領域的專家、學者。在這方面,復旦大學探索新型高校智庫建設的路徑值得借鑒,復旦大學專門設立了學術服務中心,這一中心面向研究、面向政府、面向市場,實現統一的跨學科學術資政服務,成為智庫網絡運行的管理支撐系統。其次,高校要完善對智庫成果的評價和獎勵機制。完善以質量創新和實際貢獻為導向的評價方法,完善以研究能力為導向的人才評價機制和激勵政策,將智庫成果納入教師評價指標體系,加大對咨詢報告、政策建議等的獎勵力度,在職稱評定、科研考核中增加對智庫成果的認可和激勵。引導智庫研究人員面向國家和地方經濟社會發展所需開展研究,增強自身發展的內在驅動力。再次,高校要注重對高校智庫研究成果的營銷和宣傳。影響力是智庫建設追求的核心價值之一,要積極采取各種措施增強智庫研究成果的傳播力度,通過網站介紹高校智庫的科研能力、研究方向、服務領域及智庫成果,擴大智庫的影響力,暢通需求者與智庫源的交互性共同渠道。
五、結語
新時代新型智庫建設已深刻融入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現代化進程。在國家治理現代化的背景下,高校推進智庫建設的強度史無前例,成為新型智庫建設高地。基于高校智庫所處的高校場域環境及其自身屬性,校庫關系必然伴隨高校智庫建設的全過程,也仍是高校智庫建設后半場的重要戰略資源。現階段,高校智庫正處于發展的關鍵時期,其核心是推動高校智庫建設由依靠高校組織建設的邊緣化發展模式轉向內部嵌入高校協同發展的模式,即走向共治共同體。要實現這一轉變,作為核心要素的校庫關系的良性治理應是重中之重。因此,在高校智庫高質量建設過程中,贏得發展的主動權。
我國高校智庫建設多元化趨勢和資源優勢凸顯。未來,校庫之間的關系治理與社會文化和教育體制密切相關,特別是新型智庫建設已成為國家治理的重要內容時,體制力量在相當程度上成為形塑校庫關系的重要力量,校庫間的關系治理將逐步步入共同體建設的協同治理模式。但是,由于各種原因,現階段我國一流的高校智庫仍然較少,特別是與世界一流智庫的建設水平相差甚遠,發展的差距依舊較大,更是與十九屆四中全會提出的國家治理現代化建設重大戰略任務極不相適應。換言之,優化校庫關系治理,推動高校智庫建設由外力扶植走向內部嵌入,由“邊緣建設”到“內嵌共治”發展,由“被動推動”到“主動融入”的角色轉換迫在眉睫。基于此,關注校庫關系,以動態運行的視角進行審視,在高校內部治理中布局建設智庫所需經費、人才、學科、評價等資源配置的戰略重點與著力點,建立系統的人才、學科支持的協同共進體系,有針對性、持續性地保障高校智庫高質量成長與良性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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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陳志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