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韓笑 祁占勇
摘要:中外合作辦學機構是我國教育體制改革和教育開放過程中出現的一種新型辦學模式。依據我國現行法的規定,中外合作辦學機構的法律地位是民辦非企業單位法人。但隨著我國法治社會的不斷發展,中外合作辦學機構的民辦非企業單位法人的法律地位屬性存在著性質不明、定位與中外合作辦學本質屬性沖突、與現實發展相脫節等現實困境。基于國外合作辦學機構法律地位的定位以及我國發展實情,采用分類管理的方法,將營利性中外合作辦學機構定為公益公司法人,非營利性中外合作辦學機構定為民辦事業單位法人,不僅符合國際慣例,而且有助于促進中外合作辦學機構規范、健康、持續發展。
關鍵詞:中外合作辦學機構;法律地位;現實困境;法律重構
十八大以來,習近平總書記親自部署教育對外開放重大改革措施,多次對教育對外開放作出重要指示,提出教育對外開放的路徑之一,是要與國際一流資源合作實現高層次的合作辦學[1]。中外合作辦學機構承載著教育對外開放的重要使命,既能增加我國國際人才競爭力,促進國際間教育溝通和合作,也是實現教育國際化的關鍵所在。基于此,中外合作辦學機構模糊的法律地位,既不利于學校自身的發展,更不利于優質教育資源進入我國。法律地位一般指權利主體在法律上所處的地位,其法律地位是決定他與其他主體之間形成法律關系(即權利義務)的性質和內容,這種法律關系的變動不以個人意志變化而轉移[2]。在大陸法系國家和地區,凡是具有權利義務主體地位的組織體都被稱為法人。[3]以此證成,中外合作辦學機構的法律地位即界定其是何種類型的法人,通過區分不同類法人的管理運作方式,推動中外合作辦學蓬勃發展。
一、改革與發展:中外合作辦學機構現行法律地位
2001年我國正式加入世貿組織,是中國產業對外開放的新起點。中外合作辦學既是我國踐行世貿組織教育服務貿易承諾的重要形式,也是我國教育事業中的重要組成部分,更是現代大學制度的一種創新[4],滿足了學生不用出國就可以享受高質量的國際化教育需求[5],成為我國高等教育現代化進程中不可替代的環節,促進了我國教育事業朝國際化發展。中外合作辦學作為推動國家間多領域交流的重要載體,既要遵守國際公約中的規則,同時也受到國內法的規范。
(一)《服務貿易總協定》下的教育服務
《服務貿易總協定》作為WTO文件體系中的主要協定,每個國家入世后,視為對其當然適用,但各國可根據自身國情對不同領域作出承諾和限制。我國《服務貿易具體承諾減讓表》(以下簡稱《減讓表》,通過水平承諾和具體承諾對各類服務開放的程度作出相應規定。固然,初期各國對教育能否作為產業進行貿易,還存在認識上的分歧,但《服務貿易總協定》將包括教育在內的12大類世界服務貿易進行了劃分,反映了教育貿易服務也是其內容之一。我國《減讓表》第五部分的具體承諾,對教育服務作出規定:一是規定教育對外開放的范圍,除國家明令不予開放的部分特殊教育領域和義務教育領域外,其他教育領域悉數開放;二是解釋了跨境交付、境外消費、商業存在、自然人流動四種服務模式在中國的市場準入限制和國民待遇限制的條件。中外合作辦學機構屬于服務方式中的商業存在,即其他國家在我國領土上設立專業機構,在我國領土內提供教育類的服務。《減讓表》對教育服務商業存在市場準入的限制規定是“將允許中外合作辦學,且外方可獲得多數擁有權”,奠定了外國教育機構與中國教育機構之間合作的基礎,表明我國的教育市場將融入國際教育市場,并為國際教育服務貿易提供自由生長的空間和環境[6];國民待遇限制為“不作承諾”,意味著我國在外國教育機構來華辦學中不承諾賦予外國組織國民待遇,在這方面仍享有國家教育自主權,如舉辦學校或者其他教育機構時,我國國民可能在許多領域獲得其他成員國不能享有的權利,或者在辦學流程上也與我國國民有所差異。[7]
(二)中外合作辦學的歷史進程
改革開放初期,我國教育對外交流與合作逐步恢復,隨著改革開放的不斷深入推進,中外合作辦學也拉開了帷幕。作為一項涉外教育貿易活動,中外合作辦學要接受諸多法律制約,1995年《中華人民共和國教育法》(以下簡稱《教育法》)第六十七條對教育開放作出規定,以法律的形式賦予中外合作辦學合法效力。隨后,在中國入世浪潮推動下,《中華人民共和國中外合作辦學條例》(以下簡稱《中外合作辦學條例》)和《中華人民共和國中外合作辦學條例實施辦法》應運而生,以專門法的形式調整中外合作辦學中存在的法律關系;《中華人民共和國外貿法》則立足于對外貿易服務業發展的總體情況,規定國際服務貿易企業和組織的設立和經營活動。多部法律法規的實施填補了這方面的法律空白,解決了無法可依的問題,對規范中外合作辦學有重要意義。與此同時,國家政策不斷引導中外合作辦學的發展路徑。黨的十八大以來,習近平總書記高度重視教育對外開放,在舉辦的多個國際論壇、會議等重大場合向世界宣示中國教育對外開放的未來期許。[8]《關于做好新時期教育對外開放工作的若干意見》《推進共建“一帶一路”教育行動》《關于鼓勵社會力量興辦教育促進民辦教育健康發展的若干意見》《關于加強高校中外合作辦學黨的建設工作的通知》《國家教育事業發展“十三五”規劃》《中國教育現代化2035》等國家大政方針的推行,都對教育開放提出了新要求、新期許。2020年6月,教育部等八部門聯合下發《關于加快和擴大新時代教育對外開放的意見》,提綱挈領地確立了教育對外開放新目標,要求進一步加強中外合作辦學改革力度,提高高校境外辦學的水平。
(三)中外合作辦學機構現行法律地位
一個機構的性質取決于它由什么人舉辦,以辦學主體的視角看,中外合作辦學機構的兩大支柱是中國教育機構和外國教育機構。有學者提出若中外合作大學的中方學校是公辦屬性的,那么基于公有財產全民所有制的原則進行判斷,中外合作大學就屬于公立性質。[9]這里需要明確的是公辦學校一般是由國家組建,學校的資金基本來源于國家政府的財政撥款,雖然中外合作辦學機構中的中方合作大學具有公立性質,但我國公立高校在民法中的法律地位是清晰的,即公立高校是事業單位法人[10],不屬于國家機構,且其辦學資金來源較為多元,不屬于國家政府的財政撥款,從以上兩點可知中外合作辦學機構不應當具有公辦性質。相比之下,民辦學校一般由企事業單位、社會團體、其他社會組織或公民個人舉辦,使用非國家財政性教育經費,主體構成和經費來源與中外合作辦學機構有相似之處。從法源看,《中外合作辦學條例》頒行的依據是《教育法》《職業教育法》及《民辦教育促進法》,上位法中包括《民辦教育促進法》,說明其性質更偏向于民辦。另外,2003年民政部《關于對中外合作辦學機構登記有關問題的通知》的第一項要求取得許可證的中外辦學機構,在辦理民辦非企業單位登記手續時,以《中外合作辦學條例》中的條款為依據,為機構辦理民辦非企業單位登記事務。綜上,中外合作辦學機構具有民辦性質,并登記注冊為民辦非企業單位。
二、限制與制約:中外合作辦學機構法律地位的現實困境
我國現行法律、法規和規范性文件要求設立中外合作辦學機構必須符合法律和相關行政法規規定的基本條件,具有法人資格,但都未對中外合作辦學機構的法律身份作出進一步的解釋,即在法律的視角下,中外合作辦學機構在《民法總則》法人類型的劃分中,還處于空白地帶。中外合作辦學機構姓“公”還是姓“民”,或者與這兩類學校都不同,亦即中外合作大學屬于公辦類學校、民辦類學校還是第三類學校,教育行政部門在不同時期有不同的見解。[11]以高等學校為例,2014年以前教育部公布的全國普通高等學校名單,將具有法人資格的中外合作大學均列為民辦高校[12],而在2015年時公布的全國普通高等學校名單中這類中外合作學校被單列為中外合作辦學[13]。可見,關于中外合作辦學機構是何種屬性的認定一直比較模糊。
(一)民辦非企業單位法人性質不明
改革開放改變了公眾的生活,公眾對社會服務的需求持續增長,僅依靠政府及其附屬事業單位提供公共服務的格局難以為繼[14],政府隨即開始尋找能夠解決這一問題的方法。20世紀90年代隨著市場經濟體制的確立,市場和資本逐漸在民間積累了一定數量。因此,利用市場和資本增加社會服務供給成為政府的必然選擇。[15]但是,社會服務的特殊性不允許其完全采用市場調控的模式。這一時期出現的民辦醫院、民辦學校等,就因其公共利益和資本投資的雙重屬性,既不能按照公辦性質管理,也缺乏完全企業化的可能性,于是“民辦非企業單位”作為一種特別法人成為新的組織身份。同時,由于機構改組,人事部和民政部在管理權限上發生矛盾沖突,經國務院從中調解,民政部門繼續管理一部分民辦事業單位,同時民政部成立社團管理司專管民辦非企業單位。隨即,《關于加強社會團體和民辦非企業單位管理工作的通知》《民辦非企業單位登記管理辦法》兩個文件的頒行,不僅為民辦非企業單位未來發展指明方向,同時規范了民辦非企業單位的設立流程。這類法人是由我國根據社會發展需要獨創的一種類型,在一定程度上紓解了我國公共資源不足、短缺的困境。為引導和鼓勵民辦非企業在提供社會服務中發揮作用,國家和地方通過出臺相應政策法規,規范民辦非企業的舉辦過程,建立民辦非企業的基本制度框架。但直至2017年出臺的民法典總則編對法人類型的劃分也未涵蓋民辦非企業法人,因此,當這一政策術語升格為法律概念時,并沒有準確界定其內涵和外延,我們只知道它“不是什么”,卻不知道它“是什么”。[16]
(二)民辦非企業單位法人的定位與中外合作辦學本質屬性沖突
民辦非企業單位法人在創設之際就奠定了其非營利組織的基調,作為非營利組織,要滿足不以營利為目的、投資者不求經濟回報和不享有機構所有權的基本特征。《民辦非企業單位登記管理暫行條例》從法理邏輯上進一步明確了民辦非企業單位的非營利屬性,《民間非營利組織會計制度》從實踐運用上對民辦非企業單位作出要求。由此可見,民辦非企業單位的非營利性毋庸置疑。具體到教育事業,我國《教育法》等法律法規,也以“不得營利為目的”作為對教育舉辦者的期待;在向教育部提問“中外合作辦學機構,營利和非營利的辦學有什么區別?”答復中,提到“《中外合作辦學條例》第三條規定,中外合作辦學屬于公益性事業,不應當實施營利性的中外合作辦學活動”[17]。登記為民辦非企業單位法人的中外合作辦學機構,應當是非企業單位或非營利組織。這一點在我國內部雖然是統一的,但中外合作辦學是我國在參與《服務貿易總協定》下的一種教育服務貿易,該協定中的第一條第三款定義了服務貿易需要遵循的規則,從中探析世界貿易組織框架下的教育服務帶有一定的商業色彩,既不是政府職能所能涵蓋,也不在公益性服務的范疇,它只用于私人消費,而不是公共消費。[18]以國際法中“條約必須遵守”的基本原則為邏輯起點,盡管《減讓表》對《服務貿易總協定》中教育服務的規定作出一定減讓與限制,但也不能完全違背《服務貿易總協定》的契約規則。將中外合作辦學機構囿于非營利組織的框架內,不利于外方優質教育資源的引進,違背了資本逐利的特性,也與中外合作辦學應該具有的屬性相沖突。
(三)民辦非企業單位法人與現實發展相脫節
《民辦教育促進法》在修訂過程中,刪去舊法第五十一條的“合理回報”的條款,將第十八條第一款修訂為民辦學校舉辦者自主選擇辦學類別的條款,基于此民辦學校分類管理的模式在我國落地生根。如前所述,中外合作辦學機構類似于民辦性質,加之中外合作辦學機構的涉外性,未來也將面臨分類管理的問題。目前,營利性學校和非營利性學校具體法人類型的界定仍存在困境。
一是營利性機構。中外合作辦學機構擬采用的分類管理辦法是參照民辦學校管理方式劃分,我國《民辦教育促進法》只在營利性民辦學校的辦學結余和學校終止的相關規定中提到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公司法》(以下簡稱《公司法》)有關規定,卻未在立法內容中要求營利性學校登記為企業法人。國務院頒布的《國務院關于鼓勵社會力量興辦教育促進民辦教育健康發展的若干意見》中也未見對營利性民辦學校性質的說明。一籌莫展之際,工商總局、教育部印發《關于營利性民辦學校名稱登記管理有關工作的通知》(以下簡稱《通知》)為營利性民辦學校如何登記注冊提供了思路。文件第一項提出營利性民辦學校應在《公司法》和《民辦教育促進法》的調整下,登記注冊為有限責任公司或股份有限公司。盡管上位概念中營利性民辦學校的屬性之辯尚不明確,但工商總局、教育部通過規范性文件限制和縮減了《民辦教育法》概念下營利性民辦學校的法律身份,要求所有營利性民辦學校登記注冊為公司法人。[19]基于此,在上位法律、法規或法律解釋出臺之前,現階段營利性民辦學校應當依據《通知》的規定登記為公司制企業法人。實際上,簡單地將民辦學校登記為有限公司或股份公司有所不當。將《公司法》和《民辦教育促進法》進行對比,機構運行上,《公司法》規定有限責任公司和股份有限公司分別設立股東會(股東大會)、董事會(執行董事)、監事會(監事),其中股東會作為公司的權力機構,股東通過股東會行使自己的權利。[20]《民辦教育促進法》則規定由理事會或董事會作為民辦學校的執行機構,舉辦者通過理事會或董事會參與學校事務管理。管理人員上,《公司法》對董事會成員構成并無強制規定,而《民辦教育促進法》要求學校理事會或者董事會由舉辦者或其代表、校長、教職工代表等組成。其中三分之一以上的理事或者董事應當具備五年以上的教育教學經驗。二者在權力運行、機構人員構成上存在較大差異,若將其登記為有限公司或股份有限公司,不僅在現實管理中有矛盾,更會在法律適用上產生沖突。
二是非營利學校。建立分類管理制度之前,中外合作辦學機構一律按照“非營利性”登記為民辦非企業單位,這一規定不僅在法理上缺乏合理的解釋,在現實中也不利于學校的發展。“民辦非企業”這一概念之所以在實踐中受到阻礙,正是由于在我國現有法律體系中,無法找尋到一個與之相對應的解釋,且與這一說法相關的文件頒布時間較早,后續也未根據社會發展需求做出相應調整或者在上位的法律概念中增加相關說明。
因此重新定位非營利性中外合作機構法人屬性時,應打破這一局面,尋找合情合理的法律定位,避免再發生像“民辦非企業”這樣模糊不清的概念。
三、開放與創新:中外合作辦學機構法律地位的法律重構
中外合作辦學機構是集中外之力共同建設的產物,國外高校進入中國市場開展合作教育主要是看重中國市場所能提供的經濟價值,將中國作為教育資源的輸入大國,通過合作實現經濟利益的轉換。將中外合作辦學機構認定為民辦非企業單位,不論是理論邏輯還是實踐運作都會成為學校發展的阻礙,我國政府需要將《服務貿易總協定》框架下對教育服務貿易領域作出的承諾與國內法律有效銜接,使中外合作辦學在教育服務貿易領域以營利性“商業存在”形式存在具備合法性[21],打破原有的定位方式,參考其他國家合作辦學機構法律地位定位的經驗,結合我國2016年修訂后《民辦教育促進法》的規定,該法將民辦學校的分類管理制度納入法條,并以“學校存續期間舉辦者能否取得辦學收益、學校終止時能否分配辦學結余”作為區分營利性和非營利性的關鍵點。舉辦者以營利為目的,可以向中外合作辦學機構主張資產及其收益權利;不以營利為目的,學校辦學結余不用于分配,剩余資產繼續用于公益事業。[22]如此,應根據不同機構性質重新定義中外合作辦學機構的法律地位。
(一)公益公司:探索營利性中外合作機構新路徑
教育的本質內涵蘊含著教育的公益性,中外合作辦學的貿易服務性賦予其具備營利創收的可能性。中外合作辦學機構的性質更偏向于民辦屬性,作為教育資源輸入國的馬來西亞、南非和越南等國家,都將合作辦學機構定位為私立學校,如澳大利亞的公立高校莫納什米在馬來西亞和南非建立的合作辦學機構、墨爾本皇家科技學院在越南的合作辦學機構。而馬來西亞則將國際合作辦學納入了私立高等教育系統的體系內,外國大學的分校一旦成立,就要受到與當地私立大學相同的監管,而且在立法上對本國和外國私立教育機構沒有實質性區別。同時,受邀在馬來西亞設立校區的外國大學必須成立一家馬來西亞公司來運營該校區,該公司必須擁有馬來西亞的多數股權。[23]私立高等教育機構大多是營利性組織,所以馬來西亞跨國合作教育不僅受《私立高等教育機構法》的規制,還與《國家高等教育基金公司法》有著密切聯系。[24]
英美法系中對私立學校認定相對自由寬松,營利性和非營利性均有涉及,以美國為例,營利性私立學校一般按公司對待,在工商部門注冊,并在教育部門登記,同時須按公司法納稅。營利性大學雖然在提供教育服務中發揮了作用,但也因其逐利性一直飽受爭議。營利性教育批評者引用了前愛荷華州參議員湯姆·哈金在2012年的一份報告,該報告分析了30所營利性大學,發現它們學士學位的費用是公立學校同類學位的4倍。哈金還發現,在2008-2009學年,63%的學生在一年后退學。因此,美國也在尋求營利性大學性質的轉變,公益公司(BenefitCorporation)的出現,為營利性大學的定位提供了思路。公益公司是一種新的法人實體,除了向股東返還利潤外,還負有追求公共利益的義務。從法律上講,它是一種營利性的、有社會義務的企業形式,具有所有傳統的企業特征并與社會責任相結合。[25]目前,美國已經有36個州通過了《公益公司法案》,法案中基本都堅持將公共利益目標寫入章程、限制股東利潤分配、定期發布第三方公益報告的原則。[26]在此背景下,營利性學校找到這一著力點,在過去的幾年里,已經有六所營利性大學重新注冊成為公益性公司,肩負著追求公益性的同時也營利的雙重使命。[27]如位于明尼蘇達州的拉斯穆森學院(RasmussenCollege)實現了從傳統的營利性公司向公益性公司的轉型,學院官員表示,此舉將提高該學院所服務社區的透明度、問責制和公共服務。[28]就營利性學校從純公司運作轉向公益公司,美國約翰霍普金斯大學凱里商學院的助理教授邁爾斯認為:“長期以來,傳統的營利性公司一直是主導模式。當我們想到一個成功的企業時,我們通常指的是一個能產生大量利潤的企業,認定為公益性公司,將向市場發出信號,表明該組織不會將利潤最大化作為唯一的成功衡量標準。”參與起草特拉華州公共利益立法律師之一的亞歷山大也指出:“公益公司在這種情況下,是兩全其美的選擇,舉辦者既籌集資金發展企業,但同時可以向利益相關者,如學生、社區和員工保證,公司不只是為了賺錢。”[29]2017年我國通過并實行的《民法總則》改變了原有《民法通則》里法人的分類類型,首次將營利法人作為一個獨立概念納入我國法律體系,將法人分為營利法人、非營利法人、特別法人,其中營利法人包括有限責任公司、股份有限公司和其他企業法人等,目前在學理和法理中對其他企業法人的討論甚少,但側面反映,除有限責任公司和股份有限公司外,其他類型的企業法人作為合法營利法人的一種可以被創設。美國營利性學校注冊為公益公司的定位和性質,與我國營利性中外合作辦學機構的屬性不謀而合,將營利性中外合作辦學機構登記為公益公司,既在一定程度上滿足營利目的,又確保教育的公益性。
(二)民辦事業單位:找尋非營利性中外合作機構新模式
非營利性中外合作辦學機構以非營利性為目的,符合《民法總則》第八十七條第一款對非營利法人的規定,首先確定其屬于一種非營利法人。大陸法系國家大部分將私立學校認定為非營利性法人,與我國不同的是,其他國家非營利性私立學校通常被認定為社團、財團法人等。法國私立學校的辦學類型通常集中在協會、企業或基金會三大類。其中協會作為一個公益組織,以非營利為目的進行活動,既可以享受政府資助,也可以接受社會資助,是多數私立學校選擇的對象。而企業作為營利性組織,必須按照民商法運作,按照稅法納稅,實踐中鮮有管理者會選擇這種法律身份。基金會建立在籌集大量資金及服務于一般利益的前提下,被極少數私立學校所接受。[30]德國由各州的教育法律對相關教育事業進行規范。州立學校法并未通過強制性和授權性規范來規范非公立學校的法律地位,因此它實際上為非公立學校存在的法律形式提供了選擇空間。一般情形下可以選擇的三種主要法人形式為:注冊協會、私人財團法人和股份有限公司。[31]日本獨創了學校法人類型,學校法人是設立私立學校的唯一合法主體。《私立學校法》將學校法人的法律地位限定為財團法人,屬于非營利組織,禁止從事法律規定以外的營利性活動[32],私立學校具有非營利的性質不言而喻。
《民法總則》第八十七條第二款在非營利法人劃分中提到了社會團體的概念。《社會團體登記管理條例》中所稱的社會團體,是由中國公民自愿組成,依照章程的規定,為實現社會公益目的和會員共同意愿的非營利性社會組織。該規定將設立主體限定為中國公民,與中外合作辦學機構的涉外性相矛盾。結合我國特色國情及法條中的規定可見,非營利性中外合作辦學機構的設立目的、設置機構等都與事業單位法人有相似之處,只在設立主體和資金來源上與事業單位有所差異。前文提到中外合作辦學機構的性質類似于民辦學校,從《關于鼓勵和引導民間投資健康發展的若干意見》《關于鼓勵社會力量興辦教育促進民辦教育健康發展的若干意見》兩個與民辦辦學密切相關的政策文件中可以看出,我國教育事業發展離不開社會力量作為補充,政府需要積極鼓勵、大力支持社會力量興辦教育事業,使社會力量在捐贈、資助、投資、合作等方式的基礎上,組織或參與法律法規允許的學校和其他教育機構。正因為如此,由社會資金(民間力量)主導,參與教育、科學、文化、衛生等社會福利事業的組織,可以歸入“事業單位”范疇,界定為“民辦事業單位”。[33]
實際上,民辦事業單位的提出并非毫無根據。從法律規定上看,雖然我國《事業單位登記管理暫行條例》在2004年頒布之后,為規范事業單位的設立、管理等發揮了重要作用,但已無法很好地滿足現今出現的新情況,因此可將“民辦事業單位”納入《事業單位登記管理暫行條例》,解決實踐中的新挑戰。從現實角度看,民辦事業單位的登記方式在民辦教育、醫療衛生、公益服務機構中已展開試點。如2014年寧波市出臺的《寧波市非營利全日制民辦學校開展事業單位登記管理暫行辦法》強調,只要學校符合公益、非營利性和國有資產三大要素特征,可以向教育行業行政管理部門申請審核,審核通過后再經事業單位登記,從而有機會獲得事業單位法人身份。[34]2016年杭州市蕭山區以向蕭山老年醫院頒發民辦法人證書為契機,開啟了區域內各類事業單位統一登記管理的先河。結合理論基礎與實踐經驗,中外合作辦學機構選擇登記為民辦事業單位的理念就不是無源之水、無本之木。登記為民辦事業單位后,在法律地位上同公辦事業單位無異,除不保障經費財政的投入外,在資格、人才、土地、稅收和政府購買服務等方面享有與同類公辦事業單位同等待遇的同時,還能享受政府對民辦社會事業的扶持政策。[35]這樣既引導社會力量和外資積極融入到中外合作辦學的教育事業中,發揮市場在辦教育中的特有力量,又能讓政府更好地履行職能,真正解決教育領域公平性不足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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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陳志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