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春田
中國近代文學的重要性在近年海內外的中國文學研究中日漸凸顯。一方面在各種新資料的發掘及新視野、新方法的引入的基礎上,關于中國近代文學的跨學科知識生產不斷豐富、蔚為大觀,極大改變了傳統文學史對于中國近代文學的敘述和評價;另一方面學者們對于近代文學的“重新發現”,也影響了對于“二十世紀中國文學”的反思與重構。《“晚清文學”研究讀本》聚焦于“晚清”這一樞紐,把中國近代文學作為一個特別的領域,強調“重新研究”的必要與可能。作為編者,看到這本自認用心編成的小書能夠發揮一定的積極作用,當然非常高興。
長久以來,無論是文學史書寫的陳舊重復,還是高校中文學史教學的封閉僵化,已經成為制約中國文學研究、影響后學對中國文學的探究研習興趣的重要桎梏。要改變這種狀態,不僅需要與時俱進,及時把研究的新進展、新突破,引入到文學史教學之中;更需要突破既有的文學世界觀和學科框架,告別追求體系化和全面化、強調線性發展的文學史寫作機制和結構,在新的理論關懷下探索文學史多種多樣的詮釋方式乃至呈現體例。《“晚清文學”研究讀本》所希望的就是提供一幅同步于學界近年發展、具有較好“導航”功能的學科地圖。
如果從胡適《五十年來中國之文學》、魯迅《中國小說史略》等研究算起,中國近代文學研究已經有了近百年的歷程。早年的陳子展、錢基博、吳文祺、阿英等諸位先生篳路藍縷,為近代文學研究奠定了良好的基礎。改革開放以后,無論是對作家作品個案的研究,還是對近代文學整體的判斷,都有較大推進。而由眾多權威學者參與的、三十卷的《中國近代文學大系(1840—1919)》的陸續出版,更代表了這一學術論域的日漸成熟。雖然近代文學研究在最近三四十年快速發展,能夠與全球人文學術的很多新問題、新方法發生關聯,成為中國研究中眾多話語和討論的聚集地,然而在大多數文學史教材中,晚清文學的身影依然非常黯淡。基本的史料整理還較為欠缺,而就普遍成果來看,陳陳相因的平庸研究過多,過于碎片化、見木不見林的研究過多,與少量突破性研究相比,整體的水平相對滯后。“晚清文學”作為相對弱勢的學術分支,直接表現為國內竟然沒有一本直接以晚清文學和文化為主題的學術刊物,晚清文學方面的論文往往很少見刊于國內權威的文學研究刊物,相關研究課題很少入選各種學術項目支持,成果也罕見獲得學術獎項,這種空間的狹窄與晚清文學研究的進展以及它所蘊藏的學術潛能是不相稱的。
無論是繼續采用以往的標準將1840年鴉片戰爭作為中國近代的起點,還是強調“二十世紀中國文學”是一個大致從1895年開始的整體,或是根據一些學者的觀點把“現代”的起源界定在“十九世紀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如嚴家炎)或十九世紀九十年代后期(如范伯群)從而取消了“近代”,又或是不認為“近代”或“現代”的有一個單一起源,更傾向于強調晚明甚至更早的一些“關鍵時刻”的意義(如王德威等),總之,關于“近現代”起源和分期的爭議的背后,隱藏著一種追問和尋找的沖動;具體到文學,就是追問和尋找中國文學“何以現代”的獨特性。的確,從帝制晚期到現代民族國家建立和建設的過程中,古今、中西之爭前所未有地激烈,認同的崩潰和再形成也前所未有地艱難。“文學”與政教的關系,“文學”的觀念、范圍、生產、傳播、消費與評價發生了巨大變化,文類、文體乃至書面語言本身也在創生和興替之中,這恰恰是中國近代文學最寶貴的地方所在。
近代文學不僅給學者提供了足夠豐富的可以處理的材料和討論的對象,更重要的是蘊含了既不同于“(中國)傳統”、也不同于“(西方)現代性”獨特的思想資源,有待進一步整理和激活。因此,“晚清文學”作為一個論域吸引越來越多的學者的關注和爭辯。重新發現晚清所聯系著的,是學者對中國近代自身經驗的重新重視,是把自身獨特性上升到可以與西方理論進行平等對話的學術抱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