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話歐·亨利

推薦書目：《歐·亨利短篇小說選》

作者：[美]歐·亨利

譯者：王永年

出版社：人民文學出版社

“我畫作家”系列畫到、寫到歐·亨利，我忽然發現挺尷尬。一方面，他以“美國生活百科全書式”的創作享大名于天下，但凡讀過幾年書的讀者都對他的名篇耳熟能詳;另一方面，加諸其身的各種標簽又窄化了他的成就，譬如“短篇小說家”，

譬如“通俗易懂”，譬如學生在分析古今中外各種小說（近來已發展到詩歌）的妙處時近乎偏執、拽都拽不回的鑒賞套語——“歐·亨利式的結尾”……

鑒賞一篇小說，只看它的結尾，簡直無趣透了。歐·亨利的開篇不好嗎？我們不妨放低姿態，用括號“夾批”的形式，再來讀讀你已經熟悉到“看不上”的《麥琪的禮物》，讀讀它的開篇——

一塊八毛七分錢（干凈醒目）。全在這兒了（強調）。其中六毛錢還是銅子兒湊起來的（足見艱難）。這些銅子兒是每次一個、兩個向雜貨鋪、菜販和肉店老板那兒死乞白賴地硬扣下來的（境遇）;雖然人家沒有明說，自己總覺得這種掂斤播兩的交易未免太吝嗇，當時臉都臊紅了（尊嚴）。德拉數了三遍（心態描摹如畫）。數來數去還是一塊八毛七分錢（現實殘酷），而第二天就是圣誕節了（背景）。

爽利的文字，精巧雋永。人們對海明威提出的“八分之一冰山”理論津津樂道，可是要知道，“冰山”早就存在了呀。

關于歐·亨利天才的語言駕馭能力，我們幾乎在他的每篇小說里都能輕松找到例證。哲學式的俏皮，有時表現為“沒有海豹皮大衣的女人們對她們的丈夫親熱起來”（《警察和贊美詩》），有時表現為“自然界的劇變在經紀人的事務所里小規模地重演”（《忙碌經紀人的浪漫史》），有時則像是“摩非斯和鸚哥”的話（《沒有完的故事》）。

“尋章摘句老雕蟲。”歐·亨利真正的偉大，在于他不屑于去寫紐約曼哈頓操縱他人命運的那“四百個”

“上流人物”，而將眼光投向平凡而歷經坎坷，卻有血有肉的“四百萬”。

在他的小說集《四百萬》里，生活是蘇貝向善而不得的無奈，是哈維忘記自己昨晚已辦過婚禮的忙碌，是麥卡斯基夫婦的拳腳相向與一地雞毛，是喬和迪莉婭在升斗錙銖中的相濡以沫……

歐·亨利不憎惡財富，對生活的苦樂他有更豁達通透的理解。譬如《財神與愛神》里的老安東尼，一面跟兒子就“金錢與愛情”的話題抬著杠，一面用六千三百美元制造交通堵塞，從而為兒子贏得了愛情。戒律森嚴的道德家和利益至上的實用主義人士，讀了大概都能會心一笑。

不過，歐·亨利更愛西部。天蒼地莽里，愛情與友情、城市與鄉村、蠻荒與文明構成一組組鮮活的對立體，衍生出趣味橫生的故事。鐵哥們追同一個女人，還要約定齊頭并進、公平競爭;牧羊人用“薄餅計”騙了廚子，暗度陳倉而獲得美人芳心;牧場主用勞動改造的方式治愈了“公主病”重度患者“老油條”……小說集《西部的心》里的每一篇我都喜歡。

不能寫了，劇透太多了，今天畫塊歐·亨利?，F存的歐·亨利照片中，常見的有三種，兩種為蓄八字胡照，一種為中年后的無須照。我就畫第三種，依石之形，畫他兩臂倚著椅背的樣子。歐·亨利的簽名極少見，我模仿的這種，參照的是《歐·亨利短篇小說選》（人民文學出版社王永年譯本）扉頁上印刷的歐·亨利的簽名。

歐·亨利，有了你，物欲橫流的鋼鐵叢林就不會是“蠻荒的叢林和熔巖的沙漠”。

《忙碌經紀人的浪漫史》插圖

（《歐·亨利短篇小說選》，譯林出版社2008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