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佳音
(天津師范大學,天津 300382)
隨著以俑隨葬的習俗和佛教在唐代的傳播,隨葬品因為受到佛教往生、追薦等思想的影響而發生變化,跟隨佛教造像從“秀骨清像”到“豐圓肥體”。融入了中國傳統思想上的世俗崇拜觀念而制造的實體造像唐三彩女陶俑成為我國優秀的文化遺產并享譽世界。它的塑造有著嚴格的等級劃分,雖為明器卻與秦漢等宗教雕塑具有明顯異同。根據女性的社會地位女陶俑大致分為貴婦俑、侍女俑、仆俑、樂舞俑等。
唐三彩貴婦俑的出現不難看出女性的社會地位得到了一定程度的提高。貴婦俑的身份大多是嬪妃或王宮貴族等地位較高的人物,年齡偏大,穿著華麗。這些唐三彩貴婦俑身形體態肥胖,它的頭部上仰微傾,它面部或圓潤或呈三角狀,特別突出的是雙頰下面的贅肉。形象生動刻畫逼真,鳳眼細長上挑,柳眉彎而細長,櫻桃小嘴微微上揚,神態自若。服飾上根據當時社會流行的趨勢穿著華麗的開領短衫,前胸袒露著,脖頸配飾豐富,外罩半截袖的錦袍,下身配有紗裙,配色協調,更顯富足驕奢之態。工匠們用精湛的技法刻畫俑身的衣紋褶皺,線條流暢挺拔,盡顯唐代貴族女性的成熟健康之美,突顯女性的優雅恬靜與矜持高貴。使世人至今可以一覽唐朝社會自由開放文明的背景下女性的風華模樣[1]。
仆俑是唐代世俗生活的化身。由于地位低下,雕塑的形態各異,不拘泥于站立狀,呈現出跪伏狀、持物狀,還有騎馬俑等,與她們的日常生活和她們服侍時的狀態緊密相連。她們神態自若、專注溫婉,作謙卑狀,整體身著坦胸儒衣。在女仆俑的制作上,線條的描繪和設色上略顯粗糙。1960 年陜西省乾縣永泰公主墓出土的騎馬傭頭梳反官髻,身穿深綠色的大紅翻領短袖胡服,束腰帶下著綠褲,騎一匹棗紅色的駿馬,這種女扮男裝體現出唐代女性的開放英武、神采飛揚的一面。展現出唐代女性的開放,不受思想束縛,也展示出宮廷侍女隨公主進行馬術運動的龐大真實場景。
樂舞俑舞姿曼妙,一般呈現的狀態是人們聚在一起圍坐吹彈伴唱,呈現跪坐姿狀表演,中間設有兩名伴女性舞者站姿表演。坐姿俑的手上常伴樂器,琵琶、蕭、長笛等,加有托板。俑身皆施黃釉。表情深情而專注,為舞者合奏打拍與舞者呼應,工匠塑造出的表演者頭梳雙髻,紅唇粉面,著長裙。中間舞者一臂上揚,一臂下垂,有張有弛,使觀者感到余音繞耳,置身其中欣賞這婀娜舞姿。樂舞俑是當時唐朝宮廷娛樂生活的真實寫照。這些樂舞俑從形態、表情、服飾以及顏色等各個反面都為如今人們的設計上提供了大量可貴的借鑒素材。
寫意性是一種中國古代藝術的重要表現法則,也是創作宗旨的重要表現手法。陶俑這種雕塑并非只注重逼真再現,追求的是氣勢和神韻。更加注重的是挖掘繼承和弘揚中國傳統藝術的寫意特質,體現出無盡的寓意性和哲理性。唐三彩避免了先秦以來的古拙特色,也鄙棄了兩漢魏晉時期的寫實傳統,陶俑造型渾圓飽滿,雍容大氣,創造出來充滿寫意性的、美觀大方的民族工藝。
佛教稱圓相圓滿無缺,認為圓是最美的形狀,以“圓”為褒義詞描寫佛像之美。佛教中的圓光、法輪皆為圓形。唐代以圓為美的思想便來源于佛教。這便促成了唐代雕塑中以“豐腴為美”的意向性審美取向,具備了唐代藝術的“神韻”。三彩女陶俑在人物造型上的寫意特點就是人物的表情神韻和整體造型。女陶俑的面容表情并非模具刻畫,而是經工匠之手一一刻畫,形成陶俑千人千面。人物表情豐富變換,幾乎都為類似佛像的詳樂之態,都是與佛教造像的有機結合,正如貴婦俑的豐腴袒胸、華貴富麗的形象和當時佛教文化中的菩薩和天女形象有所契合。契合中卻不完全相似,既擁有佛教造像溫柔敦厚的神韻又有著高于世俗的寫意性情感所在。自古以來四大美女之一楊貴妃的美貌家喻戶曉,李白曾用“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這樣的詩句稱贊其美貌。這種天生麗質的美貌在一定程度上引領了當時的上層審美。因此唐人注重女性的曲線美,認為“飽滿”是具備貴族氣息的象征。自此陶俑的風格獨具特色,呈現出一種以“豐腴為美”的審美傾向。展現出大唐王朝盛世下女性的心靈與體態之美,神韻之美,形神具備,以此打造出惟妙惟肖的人物形象并深刻地烘托了人物心理。它所展現出的是女性的自然的神韻、豐滿健碩的體態、所處的社會階層。陶俑充滿著寫意性的安詳快樂形象,無不展現出盛世女性的非凡氣度。使之充滿美的靈動以此來打動世人。陶俑設色晶瑩剔透,超脫現實。無處不體現唐代與外來文化相互交融互通有無,使雕塑作品傳神寫意,為歷代所傳承,盡顯出中國雕塑感性的一面。也體現出中國文化特點的意向型思維方式和表達方式。
唐三彩女陶俑的造型之美還體現在簡潔流暢的線條的寫意性。唐代大膽開放的背景下女子的著裝相較于其他時期更為開放,服飾通常較為飄逸輕薄,所以線條的表現力也成為陶俑造型的重中之重。進一步襯托出人物動感與服飾的質感。所繪線條正與畫家吳道子的“吳帶當風”有異曲同工之效。吳道子的繪畫便是注重繪畫線條上的寫意性。他用豪放的筆法繪制出生動準確的線條,以線傳達心緒。獨特的線描任意揮灑,隨心流轉。在女俑上繪制的衣紋借助這種表達方法,線條極其生動,充斥著繪畫豐富的節奏感與韻味的寫意性。在寫實的同時運用浪漫主義手法,看似繁縟的衣紋裝飾,實則是非常簡練概括的。陶俑雖動作形態有所不不同,但是裙衣都盡量拉長,這種線條的弧度和美感在女俑的身上充分展現。運用陰刻和陽刻結合的手法表現出立體的衣褶,線條襯托著形體的轉動,靈動飄逸,起伏有序。展現中國繪畫中線體結合,以線畫體的線條感,使女俑更加具有抒情寫意的效果。更加充斥著中國藝術的浪漫主義氣息。使唐三彩女陶俑這個絢麗多彩的寶石成為中華藝術的瑰寶。現代雕塑家田世信先生的雕塑作品中《侗女系列》,整體造型上看為柱狀,有著唐三彩女陶俑的渾圓厚重之感,雕塑線條的刻畫上,簡潔自然,溫婉流暢,采用了陰刻和凸線相結合的手法,還原了唐三彩女陶俑的線條的寫意性。從外形上分析既具有西方寫實的創作手法也保留了東方寫意的創作旨趣,極具東方的意向之美。
唐三彩女陶俑這個獨具時代意義的超凡脫俗的藝術作品給予當下的藝術設計無限的啟發。蔡元培說:“人類先于自己身上裝飾,然后及于器物,再之及于建筑,最后進化為都市的設計。”[2]它的世俗化與寫意性不僅僅針對雕塑藝術,而是在各個領域中都具有極其珍貴的借鑒意義。這種藝術品便是超凡脫俗的存在,也是藝術與技術的相互貫通、互通有無,相互作用之下衍生的藝術品。當下的藝術需要的是掌握這一概念和精髓,讓它貫徹到自己的藝術作品中創造出精神價值。
所謂傳統并非簡單的世代相傳,而是具有劃時代存在的價值。現如今國家提倡高度文化自信,各個領域中均有所體現。當下的時裝設計中除了主要的唐三彩色彩的靈感外,更多的是唐三彩女陶俑造型中的借鑒與應用。在服飾設計中,圖案與裝飾尤為重要,因此在對陶俑配色進行運用的過程中,選取俑身上的獨具特色的紋樣進行有效提取,譬如將真實的花草魚蟲,珍禽異獸等形象織就裝飾圖案,結合現代的技術表現手法,將傳統的陶俑圖案活靈活現地展現在服飾上。還可以利用陶俑獨特的“豐腴為美”的寫意性造型進行服裝造型的設計。既具備貴婦俑的雍容大度風姿綽約,也具備樂舞俑的婀娜多姿。陶俑服飾的總體特征是大領口、服飾薄、衣貼體。結合這些特點再結合當下時代特色和大眾審美訴求進行設計,傳統服裝廓形與現代時裝廓形完美交融,借鑒中加以創新,突出服裝整體的飄逸之感。展現出女性的秀麗柔美與自信傲岸的氣派,使現代時裝設計再現大唐的卓越風采。河南春晚《唐宮夜宴》采取傳統文化的創意和精致絢麗的舞臺成功地吸引了觀者的注意。使觀者仿佛身臨其境,真的置身于大唐盛世。表演者就造型而言,借鑒了唐三彩女陶俑中的樂舞俑,婀娜多姿,活潑靈動。服飾作為重點,表演者身著唐代流行服飾對襟齊胸杉裙,飄逸的衣裙上用腰帶緊系成高高的腰線,上衣束在下裙里,衣裙大大散開,舞者張力十足,展現出大唐盛世女性的開放和對自由的向往。以寶相花為裙子上的圖案,由花瓣蓓蕾以及葉片等元素組合而成的圓型放射狀的對稱圖案,圖案周圍運用橘黃色橢圓放射狀色塊暈染而成,富有變換,靈動飄逸,行云流水般的衣褶帶動裙擺盡顯婀娜舞姿。服飾的色彩方面還原了唐三彩的整體配色,以黃、綠為主色調并且富有漸變色。從明到暗,由深轉淺,獨具變幻無窮的神秘浪漫氣息。服飾成為整場節目的亮點,將大唐盛宴徹底地展現給世人。
第一位登上巴黎高級定制時裝周的華人設計師勞倫斯許為張靜初出席柏林電影節設計的一款主題為夢回盛唐的《孔雀》禮服轟動一時。設計師秉承著傳承傳統文化的理念,以盛唐文化為載體、以敦煌為靈感進行設計。每一件高級定制的禮服都需平均1000 多個小時進行人工刺繡,正是這種唐人工匠精神和獨特的題材才可以走入世界時尚的殿堂。禮服借鑒唐代服飾的低胸領口設計,盡顯女性豐腴之美,禮服整體底色為華貴的孔雀藍色,采用南京云錦面料制作,飾有黃色花紋。造型上既有中國的古典韻味之美,又具有西方的結構之美,絢麗多彩,雍容華貴。有效地使中國的非物質文化遺產展現于世界,這種傳統與現代的成功結合造就了經典,為萬眾所矚目。使服飾設計充分表現出中國傳統文化藝術與當代的審美價值的完美結合。汲取典型元素進行現代設計手法再創作,展現給人們的是一場唐朝輝煌宏大的視覺盛宴,這也是唐文化的傳遞形式。
縱觀唐代雕塑史,唐三彩女陶俑獨具特色的寫意性旨趣達到了無法企及的高度。它是大唐社會生活的全面展示,是一個國家、一個民族的繁盛、自信、滿足、包容的精神風貌。它表現的日常生活中的女性雕塑是極具美學價值的藝術瑰寶,是唐繁榮的象征,是藝術與技術的升華,是寫實手法和浪漫主義寫意性的完美結合。感受它的流傳千年的藝術震撼力,走近它細致甚微的世俗力量,學習它情感傳神的寫意風格,傳承它海納百川的包容。將唐文化的風采注入到當代服飾設計領域之中。以前人的智慧為基礎,不斷探索不斷完善超越,大膽地傳承唐文化藝術。抓住最反映時代精神和社會生活的真實寫照,以時代最強音將中國傳統文化藝術發展成經久不衰的當代藝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