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明龍,黃芳芳
(廣東工業大學,廣東 廣州 510006)
紋章瓷是中國明清外銷瓷器之一,以瓷器上的歐洲貴族、皇家、社團或公司紋章而聞名。而關于紋章的起源,早在古典時代的歐洲已經出現,其最初作為個人標識被繪制在盾牌上以便在戰爭中識別敵我。到了后期則以代表個人或機構的形式出現且被廣泛用于代表血統、婚姻和社會地位的標志。之后伴隨著新航路的開辟,東西方之間的文化、貿易交流開始大量增加,中國瓷器流入西方市場,歐洲貴族為彰顯身份地位,常要求以紋章作為裝飾繪制于瓷器上,從而出現紋章瓷。直至康熙二十四年(1685)重開海禁后,廣州成為最大的通商口岸,廣彩瓷順勢而生,其精美的做工以及華麗的色彩迎合了歐洲社會的審美,深得歐洲貴族、皇室的喜愛,瞬間成為歐洲社會的奢侈品。由于廣彩瓷受人愛戴的特性與紋章受人尊重的特性相通,所以西方人更樂意將紋章繪制于廣彩瓷上,使得廣彩紋章瓷成為西方人展示身份和財力的不二之選,一度成為炙手可熱的外銷瓷,同時也形成了“來樣定制”的特點,至今廣彩紋章瓷已成為最具代表性的紋章瓷。
廣彩紋章瓷是歐洲紋章藝術與中國制瓷工藝相結合的產物,廣州作為當時最大的通商口岸且擁有可燒制瓷器的工廠,為廣彩紋章瓷能大量定制提供了良好的環境條件。對于廣彩紋章瓷中紋章的繪制,則有著嚴苛要求,而且在當時歐洲社會作為奢侈品的廣彩紋章瓷幾乎迎合了當時歐洲社會追求奢華、生活樂趣、浪漫的審美需求。這些都是促使廣彩紋章瓷形成“來樣定制”特點的因素。
12 世紀,西歐騎士制度的出現使得紋章具有真正意義,隨著西歐騎士制度的盛行,紋章常被繪制于盾牌、罩袍、馬衣和旗幟上,用于區分戰場和競技場中身穿盔甲的不同身份的戰斗人員[1]。而紋章的構成要素通常有盾牌和盾牌上方的頭盔、盔飾、披幔、飾環、家族箴言和冠冕以及護像。其中貴族紋章盾牌上的基本圖案——圖記,其主要有普通圖記、次普通圖記和動物圖記之分,每種圖記都擁有不同的寓意;盾牌上方盔飾的精致程度能反映出持有者的身份;附屬在盾牌兩側的護像以及盾牌上方的冠冕是社會高級別的象征;盾牌周邊的飄帶附有各自的家族箴言,構成越是復雜的紋章,越能表明其擁有者顯赫的地位和家世。正因紋章有著嚴格的等級劃分,因此要求有詳盡的圖稿來源,這也就是廣彩紋章瓷“來樣定制”特點構成的客觀因素。
自1757 年清廷宣布“洋船只準在廣東收泊貿易”后,廣州成為中西貿易唯一的通商口岸。當時作為熱門外銷瓷之一的廣彩紋章瓷,因其對于紋章的繪制需求極為嚴苛,廣東商人便在廣州西關開設瓷廠,從景德鎮購買半成品素白瓷胎,并將景德鎮制瓷師傅請至廣州工作以及授藝。這不僅降低了交易成本,還為能及時滿足西方客商的需求創造了良好的客觀環境。此外,隨著制瓷工藝水平的提高,新釉料新技術的出現,內加分工明細、制作周期縮短,廣州逐漸具備根據西方客商定制需求大規模快速生產的條件。在環境因素影響下,海外定制的訂單大量增加,使得廣彩紋章瓷的繪制基本依據西方人提供的圖樣展開。
紋章早在古典時代的歐洲戰場上就已經出現,僅被繪制于盾牌上,不過在古典時期,由于起到區分敵我關鍵性作用的是軍隊旗幟、戰斗小組所持的三角旗以及士兵服裝的顏色,所以盾牌上的紋章僅僅起到裝飾作用。到了12 世紀,西歐騎士制度的發展、盔甲的逐步演進,使得紋章被廣泛應用于盾牌、馬衣、罩袍以及旗幟上,從而達到明辨敵我軍隊的目的。直至17 世紀末,紋章已從一種戰場、比武場上的識別標記轉變為和平時期的所有權標志,而且其主要目的是彰顯紋章佩戴者的地位、身份等。而作為當時歐洲社會盛行的奢侈品廣彩紋章瓷,是西方人彰顯社會地位、身份、血緣以及家族關系的重要物品。如盾面上都繪有各類動物圖案,每種動物都擁有各自特點,同時也代表著佩戴者不同的社會形象;附在盾牌上方的盔飾能識別擁有者的身份,若盔飾為正面則代表主人是王室成員,若是側面則為貴族,此外,繪制的盔飾越是精致其身份等級就越高;而紋章的附屬裝飾物——護像,是不常見的,只有王室成員或者有爵位之人才可以使用。而作為當時歐洲社會奢侈品的廣彩紋章瓷,迎合了歐洲權貴之人欲彰顯社會地位的心理需求,在社會因素的影響之下,廣彩紋章瓷逐漸形成了“來樣定制”特點[2]。
17 世紀至18 世紀初,是歐洲社會思想禁錮和宗教束縛最嚴重的時期,卻又是歐洲社會文化藝術歷史上一個輝煌時期的開始。自1715 年“太陽王”路易十四去世,路易十五繼位之后,充滿享樂、奢華以及浪漫風氣的洛可可風格開始在法國盛行,整個法國社會一下子變得輕松起來,人們熱衷尋找生活樂趣、鐘愛浪漫,享樂主義思潮泛濫,就如繼位的路易十五說:“我死之后管它洪水滔天!現世一周的享受勝過死后八百年的光榮”[3]。不久之后,洛可可風格遍及歐洲。因當時的歐洲社會思想得到解放,人們熱衷追求精美以及絢麗多變的事物,所以康熙二十四年(1685)重開海禁后,擁有精美做工、色彩艷麗特點的廣彩瓷很快成為歐洲市場的暢銷品,加上廣彩瓷上繪有中國“合家歡”的圖案,畫面充滿著愜意生活、幸福美滿、自由自在的氛圍,這正好迎合了當時歐洲貴族追求生活樂趣、浪漫的審美需求[4]。西方人為讓自身與這充滿美好寓意和浪漫風尚的廣彩瓷相結合,要求制瓷師傅繪上自身紋章以作裝飾。因此,中西審美風尚的相交也是廣彩紋章瓷“來樣定制”特點形成的主觀因素。
廣彩紋章瓷中的紋飾——紋章,一般由盾牌、盾牌上方的頭盔、盔飾、披幔、飾環、護像、冠冕和家族箴言所構成。其中盾牌是紋章最基本也是最重要的部分,為表達親族關系、直系親屬關系以及姻親關系,或者借以突出其主人擁有的多個封地、稱號或權利,盾面被分割為主要部分和次要部分多個區域,每個區域擁有不同的圖案,圖案種類越多,代表其擁有者身份地位越高貴。附于盾牌上方的邊飾——冠冕,由葉子和珍珠組成,可根據其葉子和珍珠數目的多與少來辨別佩戴者的級別。而附于盾牌左右兩側起扶持與裝飾作用的圖案——護像,是紋章獨特之處,因為護像是一種身份地位的象征,只有貴族、皇室才可以使用。為彰顯自身家族的特色,護盾者的形象五花八門,但都富含寓意,如動物——獅子、雙足火龍、火龍和獅鷲等都含有威風八面的意思。此外,被繪于盾牌最頂部或盾面下方之處的家族箴言是廣彩紋章瓷獨一無二的存在,其除了代表紋章主人的身份,還代表著佩戴者的信條。紋章就像是圖像化的族譜,能夠體現擁有者的身份、地位、家族關系、婚姻等情況,而寓意與等級始終貫穿在紋章每個構成要素的繪制過程中,所以富含寓意的紋飾與等級清晰的邊飾逐漸成為廣彩紋章瓷“來樣定制”的藝術特征。
廣彩紋章瓷中的紋章起著展示主人身份和財力的作用,而色彩是紋章最基本的成分之一,對紋章的可識別性起著重要作用,以致在賦色的要求上極為嚴格,既需要凸顯紋章主人尊貴的形象又要表現其浪漫的風尚。因此廣彩紋章瓷中紋章色彩的選用被嚴格限制在金黃色、銀白色、紅色、黑色、藍色和綠色這六種顏色之內。其中金黃色最讓歐洲貴族、皇室青睞,金黃色象征高貴、光榮、寬容和豐饒,能讓人聯想到明亮、啟蒙和太陽,代表著金錢和財富;生命與溫暖,這很好地符合了歐洲貴族、皇室欲彰顯身份地位的心理需求,所以在廣彩紋章瓷的定制中金黃色成為最常被使用的顏料[5]。此外,為了讓紋章更具可見性和辨識性的現實功能,紋章的六種基本顏色被分為金屬色、普通色和毛皮色三組顏色,同組顏色不能疊加使用,從而提高色彩之間的對比強度,以達到彰顯紋章擁有者尊貴形象的目的。其中毛皮色的使用最為少見,因為它是當時王公貴族才配使用的顏色,但不管是哪組顏色,在彩繪時都離不開顏色的高對比度規則。歐洲貴族、皇室為讓自身紋章更具尊貴感,在顏色選取上更多選用大紅、大綠、深藍等,同時為了不讓廣彩紋章瓷失去可識別性,在選擇紋章配色數量上不超過三色,從而使得廣彩紋章瓷的色彩不因雜亂而無法體現擁有者的崇高形象與浪漫風尚。每種色彩都有其蘊含的意思,使得色彩之間的搭配更有深意,而在廣彩紋章瓷“來樣定制”中,崇高且浪漫的色彩更加迎合西方的審美風尚。
自1757 年清廷宣布廣州是唯一通商口岸后,廣彩紋章瓷數量大增,由于當時中國與歐洲的飲食習慣和用餐方式大相徑庭,所以廣彩紋章瓷的型制是其最為奇巧之處[6]。其型制組合種類繁多,有不同的搭配系列,一套普通的飲具就包括由大小不一的70 件瓷器而組成,一套餐具則多達600 余件。而在定制的器物型制中一般包括不同規格的盤、碟、碗、調味瓶、水果碟還有燭臺等,這些歐式器型中,最具特色的是專用來調制雞尾酒的高15 厘米、口徑30 厘米左右的深壁大口碗。這些定制的廣彩紋章瓷中,除了實用功能外,還具備觀賞功能,其精美的做工和華麗的色彩,受到西方人的喜愛,被當作裝飾品來展示,而且還會要求中國制瓷師傅在這些裝飾品上繪制屬于自身的紋章,以達彰顯身份、地位、婚姻關系、親屬關系等情況的目的。如雅加達荷蘭東印度公司裁判庭成員之一的菲奧多魯斯,在其訂制的成套茶具和餐具中,發現繪有九個紋章的廣彩紋章瓷,其中彰顯身份地位的紋章位于廣彩瓷器中央,其他屬性紋章分別位于中央紋章外圍[4]。廣彩紋章瓷在西方“來樣定制”的影響下,逐漸形成了式多奇巧的器型的藝術特征[7]。
廣彩紋章瓷是中國紋章瓷中影響范圍最廣且最具代表性的紋章瓷,其在18 世紀中西貿易繁盛的背景下,依托具備鮮艷亮麗色彩以及精細做工的廣彩瓷而產生。伴隨著中西貿易、文化的不斷交流,廣彩紋章瓷“來樣定制”的特點日漸形成,其富含寓意的紋飾與等級清晰的邊飾、尊貴且浪漫的色彩以及式多奇巧的器型體現了廣彩紋章瓷的“來樣定制”特點。從對廣彩紋章瓷“來樣定制”特點形成的歷史背景及其藝術特征的剖析中,可以看出清代中西審美對于雍容華貴風格偏愛的深度契合,這對國內紋章瓷的研究具有一定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