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弘政
(江西科技師范大學,江西 南昌 330038)
計算機技術在近幾十年飛速發展,在驚嘆這趟科技列車速度之迅猛、成就之震撼的同時,科技的加速度也不乏給人們帶來了不適應之感。如今數字技術已幾乎影響到人類生活所有的領域,人類從行為到思維都不得不體會科技發展帶來的“超重感”,其中就包括對視覺設計的迷茫和思考。海報作為通過視覺傳遞信息最悠久、高效和常見的媒介,受到了現代數字技術深刻的影響。招貼海報常見豐富細致的畫面,內容甚至會與傳遞信息不直接相關,而智能手機中的海報畫面傾向更加簡約,畫面會為更大比重的文字信息服務,這種變化不禁會引起觀者的詫異和進一步的思考,媒介的變化具體作用于海報設計風格變化的現象似乎蘊藏著數字科技對視覺設計、大眾心理甚至更多層面更深邃的影響。
海報為了傳遞信息,影響觀者,作為某種活動的一部分而產生。為了能高效清晰地傳遞信息,招貼海報的尺寸往往是比較大的,“大尺寸”可以展現更多的細節并有效地讓觀者接收,豐富細膩的細節刻畫更可以作為海報的觀看樂趣,所以手繪風格在招貼海報中非常常見,同時豐富著觀看海報的審美品位。相對的,雖然現代數字技術可以將細節刻畫到像素級,但限于手機的尺寸,用手機瀏覽的海報明顯是更小尺寸的,“小尺寸”便無法清晰展現更為細微的細節。所以在有限的展現空間內手機海報的畫面更加簡單,不得不放棄一部分服務畫面的細節。
除了“大小”,“遠近”也是尺度上的變化。“招貼海報”從媒介角度講本質是“印刷制品”,而使用“招貼”這個形容詞暗示了“動作”和“使用場景”。招貼海報往往離觀者距離是比較遠的,吸引眼球的畫面能捕獲遠處觀者的注意力,所以招貼海報中的核心信息往往是被包含在畫面中的,融合在畫面需要的色彩構圖等視覺效果當中。相反,手機屏幕離觀者的雙眼距離太近了,可以直接將信息清晰傳遞給觀者,從這個角度看,手機的使用場景更像一本書,多元信息集中在一起的書。所以海報的畫面進一步讓位給文字信息,導致手機海報的畫面權重進一步下降。
“媒介的形式是竊賊,內容是肉,我們是看門狗,我們看媒介時,往往是只見肉不見賊”,這是著名媒介理論家馬歇爾·麥克盧漢的一個經典比方。人們通常會把媒介只視作承載信息傳遞的形式,傳遞的信息內容才是關鍵。但是麥克盧漢提出了“媒介即信息”這一觀點提供了一個全新的觀察媒介的視角和思路:“任何媒介對個人或對社會的任何影響,都是由于新的尺度產生的”[1],即媒介自身就是一種很強勢的信息會對觀者產生影響。繼承了麥克盧漢思想的尼爾·波茲曼進一步將“媒介即信息”補充為“媒介即環境”:各種媒介構成了人類生存生活的一種環境,而人渾然不知媒介這一環境的存在,如同生活在水中卻察覺不到水的魚。[2]
媒介在信息傳遞中對觀者的影響既是強勢的又是隱秘的,現代人類生活在數字媒介的環境之中,智能手機作為感知世界的重要媒介對觀者獲取信息的行為邏輯和思維習慣都產生了重大影響。
在人們獲取信息非常有限的時代,觀者在看到招貼海報之前對海報的信息往往是毫不知情的,更多的情況是無意間被海報吸引進而閱讀海報傳遞的具體信息。隨著張貼的海報越來越多,為了能在眾多海報中脫穎而出,更吸引眼球更具設計感的海報成為視覺傳達的焦點。在當下,智能手機已然成為現代人類生活的必需品,是人類感知世界的強大延伸,同時也是獲取信息的集中途徑。
智能手機環境中的“觀看行為”是經常帶有對信息的預知的:首先想要電商購物然后操作手機之后看到電商海報,這一系列行為和心態是人通過手機獲取信息的典型程序。這正表現了麥克盧漢提出的“任何媒介都是人的延伸”,媒介強化了人的能力也改變著人的行為邏輯。就算是無意間瀏覽自動推送信息往往也是文字標題首先出現,畫面作為輔助,下意識已經對可能出現的信息有所預判。智能手機作為強勢平臺搶過了或者說跳過了“宣傳吸引”的功能,觀者事先通過手機這一媒介“被吸引”,由“信息未知”轉為“信息預知”,由“無目的性”變為“有所指向”,前者如同在漆黑海洋中迷路的行船發現一點燈光或陸地后將其作為目標前進,后者則是有著羅盤的指引,途中偶然遇到的燈塔礁石也不會擾亂航向。預置的目標讓人們跳過或者忽視了“被吸引”這個步驟,導致海報畫面上的吸引功能不再那么重要,海報變得更像是核心信息的配飾。
智能手機作為媒介有兩個特征正悄悄影響著人的思維習慣。首先是“信息冗雜”,有關或無關的大量信息仍充斥在手機屏幕當中。俗話說“物以稀為貴”,過量的信息降低了信息自身的分量,同時本就有限的展示空間里大量的分散焦點也消解著觀者的耐心,現在人們很難在手機屏幕中的一項信息上停留太久。第二個特征是“獲取信息太簡單迅速”?;ヂ摼W技術將全世界的信息整合在了一起,智能手機又把信息拉到了人的眼前,如今人們可以輕松快速獲取各種信息,沒有了挖掘探索的步驟?!安粍诙@的果實”往往是不被珍惜的,不僅是信息的內容,“信息”這個概念開始被人們輕視和不尊重。
尼爾·波茲曼在《娛樂至死》中就表達過對“嚴肅不被尊重”的擔憂,他認為文字是適合傳遞思辨性觀點的媒介,所以以文字為主的印刷時代塑造觀者的理性思辨能力。而電視恰恰相反,在快速的鏡頭畫面中充滿了視覺刺激和動態變換,不適合嚴肅的邏輯思考[3]。智能手機在表現效果上可以視為強化的電視,而且參與度高包含著密集互動,更消減著嚴肅思考的空間。體現在手機海報上,觀者沒有耐心也沒有訴求品味畫面的設計或隱喻,更希望快速直接獲取核心信息。如果將媒介世界比喻成汪洋大海,前互聯網時代的信息就像埋在海底的寶箱,耐心挖掘后才能獲得價值豐富的寶藏,移動互聯網時代的信息猶如成片翻騰在海面上的魚,撒下漁網收獲速度很快魚的種類也很繁多,但原始價值大打折扣。
自二十世紀以來,“藝術終結論”就開始被討論,哲學和科學等理性力量的侵入改變著藝術的形態[4]。智能手機技術的突飛猛進讓信息成為現在這個時代的霸主,形容為“信息至上”也不為過。此外,快速發展的人工智能技術正在嘗試將“美”數據化,公式化,比如人工智能自動生成設計作品,人工智能學習藝術大師的畫作信息自動生成新的大師畫作。在人工智能眼中,“美”也是數據和信息,和其他學習的內容沒有差異,這更引發了現代人對“藝術終結”的擔憂。
科學技術是否會通過媒介導致藝術的徹底“退位”完全服務于信息呢?媒介學家雷吉斯·德布雷提出的“媒介學”提供了一種思考角度:人是一種特殊的媒介,現實中人的信息傳遞不是線性模式的,而是一種“傳承”[5]。德布雷認為今天的蜜蜂是兩千年前蜜蜂的精準復制品,而今天的人不同于過去的人,人保存記錄信息并在長時間積累中再理解再思考,創造新信息繼續流傳下去[6]。東方人發明火藥用于煙花西方人則用于槍炮,美國人創造社交媒體引領虛擬偶像潮流中國人進化出虛擬支付環境,可見相同的技術和媒介在不同的文化土壤中會結出不同的果實。
德布雷的“媒介學”更強調人的作用,雖然人的物質環境由媒介圈包裹,媒介圈深受科學技術的影響,但是信息在人的傳遞過程中夾雜了人的思考和加工,信息從“傳遞”豐富為“傳承”,這種“傳承”會反過來影響媒介。蘋果手機界面的視覺設計風格在喬布斯時代是擬物化的,但IOS7引入的“扁平化”設計風格打破了觀者對擬物化的沉迷[7]。本質上,擬物化會帶來更多裝飾性的信息噪音,扁平化則是追求將信息以最直接有效的方式傳遞出去,這是一個“去裝飾化”的過程。
“功能可見”和“裝飾噪音”的角力其實已博弈許久,二十一世紀的今天,人們選擇并創造了去裝飾化的簡約“扁平化”設計風格,也可以看成是大眾審美對現代設計風格的延續和再創造。
綜上所述,技術影響媒介是直接而強有力的,媒介影響人是潤物細無聲的,導致人更重視對信息的快速獲取而非過多的視覺裝飾,進而反向影響了新媒介的平面設計風格。但技術和媒介都不會直接決定人的審美選擇,也沒有能力粗暴地將藝術終結,藝術在更多元地進行轉化和重塑,尋找新的范式迸發新的活力。人始終不渝對美好的追求這一美好情懷將會推動技術與藝術的融合發展,走向人與世界的完美和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