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年,3路車的末班車我整整坐了150天,從丈夫入住醫院直到他去世。
那是一段兩頭牽掛的日子,一頭在醫院,不放心化療后每天高燒不退的病人;另一頭在家中,不放心高二走讀的女兒,而我,每天提著保溫飯盒走在這條路上,神思恍惚地聞見秋天的最后一批桂花謝去,聞見蠟梅開了……
春天的第一批玉蘭開了,丈夫的生日也快到了。這天深夜,精疲力竭的我提著一個巨大的蛋糕盒上了末班車,成了唯一的乘客。等紅燈時,光頭司機突然開口:“蛋糕,是病人的朋友買的吧?病人有胃口吃嗎?”
我木然作答:“12寸的三層蛋糕,朋友送的。大家都明白,病人估計等不到下一個生日了,買最大號的蛋糕來,希望病人能高興一點。”
司機說:“朋友是好意。可是,越大的蛋糕,越襯托出病人胃口的虛弱。要是家人,就會買茶杯口大小的,只插一支小蠟燭,就好像祈禱病人像周歲的娃兒一樣,從此硬朗起來。”
陌生人之間的交流,暫時移開了心頭的巨石,我說起了慶生的細節:“吹蠟燭的時候,老公說,蛋糕上頭的數字如果不是45而是54,就好了。他巴望著能活到50出頭,看著孩子大學畢業,成家立業。這話其實悶得我難受,不知如何應答,有點絕望,就賭氣一樣地說:孩子無論如何會成才的,你安心養病,操這么遠的心干嘛?”
司機啟動車輛,駛過長長的下坡,拐彎,再上坡,停在了一個90多秒的紅燈前,看得出,他在思量怎樣寬慰一個隨時可能崩潰的病人家屬。他這么跟我講:“下次,還是盡量貼近他的心境答話吧,這樣不留遺憾。我明白你心里苦,可病人更苦啊。我不是在批評哦,要是遇見你的事,我處理得可能不如你。開這條線,那么多人拎著裝CT片的大口袋,戴著化療后的假發;夏天,看得到乘客胳膊上的留置針導管。所以,每隔半年車隊領導會調我們去開3個月的43路,那條線經過市婦幼保健院和省婦幼保健院,接的都是生孩子的大肚子、剛出生的小寶寶,一家人歡天喜地。等你家的事過去了,去坐坐那條線吧,看見希望,就不會那么悲傷了。”
沒想到,這輩子會在末班公交車上體驗人生至關重要的一課。車窗半開著,夾雜著飛花柳絮的氣息撲面而來,它告訴我,凜冽的冬日終將過去。

小區的東門來了一個新保安,存在感特別強。
前天晚上去東門停車場拿車送女兒返校,見到這個保安,關心地問我車什么時候停回來。女兒說,這個保安叔叔人特別好,有幾次她沒帶鑰匙,他就主動遠遠地遙控幫忙開門,西門保安從來不會這樣。
他真是個寶藏保安。
首先,他有個最大的亮點:逢人就笑,好像見到你是特別開心的一件事。不是勉強擠出來的服務性微笑,所以,看見他的笑容,心情頓時會覺得明亮許多。
東門新換了一扇門,有的人鑰匙上感應器還沒來得及更新,他就耐心地幫助居民一一刷新。有的老年人一時半會還是不會用,他就幫忙開。他“閑不住”,一般不呆在保安亭子里,不下雨的時候,喜歡掃地,把東門這一片里里外外掃得片葉不留,說是把自己的地盤打掃干凈,呆著舒服。
據傳他一來就立了大功。因沒事便到處巡邏,某天,幸虧他看到小區香樟樹下一堆枯樹葉在冒煙——大概天干物燥容易導致自燃,趕緊跑到物業喊來同事拿滅火器撲滅,避免了一場火災。
還有一次,我看他拿了一個很高級的保溫杯站在路口,著急地說,不知誰把杯子丟了,他正等人認領。
那天我回來得有點晚了,他發現我還沒吃飯,熱情相邀:你肯定餓了,快到我們物業吃碗薺菜餃子吧,包了很多,可香了!我當然不會去吃,但心頭一暖,陌生人的善意很動人。我問他是哪里人,他說是山東的,妻子陪孩子在老家讀書,他一個人在這里打工賺錢養家。
這座繁華的都市,有些做保安工作的外鄉人,薪水微薄,活兒瑣碎,一張撲克臉,更有甚者,心態失衡。可這位東門新保安卻把自己活成了發光體,走到哪都照亮了哪。

春節見到老同學尤君,明人很驚訝:“你,你是怎么回事?”不止明人,阿貝也被驚著了,一時無語。
尤君得意地笑。他的臉色紅潤,頭發油光可鑒,一絲不亂;原本略顯臃腫的身坯,也突然顯得挺拔頎長了。“難道是去過韓國了?”阿貝終于憋出了這么一句,怪不得明人和他大驚小怪,因鼠年小年夜碰到,尤君還是190多斤,說身為公司總監,事太多,壓力山大,沒有時間鍛煉,自然發胖。
怎能料到,整整一年,幾個人沒見面,只偶爾在微信上有所聯系,知道尤君如愿以償榮升總經理之位了,這回碰面前還想象著,他可能更肥了,但人家居然完全變樣了!不可思議啊,瞧他這樣子,瘦下來了,健康精神得很。
顯然,尤君花了大力氣減肥。這家伙不缺毅力的,問題是,事務纏身的他,哪來那么多時間專門花在瘦身上呢?
“不會是公司給你放年假了吧?”明人疑惑。尤君略帶詭秘地一笑:“其實,我是帶薪健身的。”
“我先說說我們公司幾位年輕人的故事吧。”尤君稱,本來,他起早貪黑,公私分明,不在單位干一點自己的事,所以,幾乎沒有業余消閑時間。但是,他發現,公司的那些年輕人,也常加班,卻活得挺滋潤。起初以為他們畢竟年輕,不見疲累,直到有一次,上班時間到了,他有要事找業務一部的負責人,該負責人的助理,一個小伙子,踩著上班的點進門,沒坐多久,又出去了。十來分鐘后,小伙子回到辦公室,尤君和他隨意聊了兩句:“剛去哪了?”“哦,廁所。”“嗯,拉肚子了吧?或者是便秘?”尤君別無他意,無非就表示下關心,但小伙子開始緊張了,張口結舌。見狀,業務一部的負責人為助理解圍了:“他沒事,習慣這個點上廁所而已。”
等業務一部的負責人把小伙子打發出去后,笑著告訴尤君:“這些年輕人啊,不遲到早退,也不耽誤工作,但挺‘聰明,一些細碎的私事,會放到上班時間搞定,比如上個大號什么的。又比如,女孩子們在家先大概化個淡妝,到了單位,午休時再‘加工,化得更精細、濃艷些,下班前上個廁所,再補補妝。她們說,這是‘帶薪化妝。”
業務一部的負責人一解釋,尤君恍然大悟:這些年輕人,是在合理的時間內,打打擦邊球,天衣無縫呀。于是,他想了想,也下定了決心,作了適當調整。比如中午,簡單吃點,然后就去健身房鍛煉了。下午會議間隙,也在院子里快走一會。尤君自嘲,他這是“帶薪健身”,與公司規定毫不沖突,如此堅持了近一年,瘦身明顯見效了。
尤君的故事講完了。他還模特兒表演似的,故意扭了扭腰,展示了一下現在的好身材。“做一個帶薪時間大師,其樂無窮。”
明人暗暗搖了搖頭。他自己是個工作狂,一早上,就上緊了發條似的,晚上回家,也都繃緊了弦。只有周末,方有可能抽點時間看書寫作。看來,這個“帶薪時間大師”,明人這輩子是難以企及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