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奕秋

特朗普執政4年,共和黨先丟了國會眾議院,大選后丟了白宮,這次佐治亞州加時賽結果出來,國會參議院也給丟了。特朗普的人設不能接受一敗再敗的打擊,拒不認輸并歸咎于明目張膽的選舉舞弊就成了他的口頭禪,而這對美國憲政體制的沖擊轉眼可見:1月6日國會議員就亞利桑那等州的選舉人團投票結果進行挑戰和表決期間,聚集在首都的上百萬特朗普支持者里,有一小部分沖進了國會大廈,過程中一名退役女軍人被特工開槍擊中身亡,另有3人死亡。
華盛頓特區隨后宵禁,暴力活動引發各界譴責,拜登稱“這不是抗議,這是叛亂”,特朗普也在一度被推特禁言刪帖后,出面呼吁和平,并保證到期交權。但是血痕已經烙上國會山,副總統彭斯對拜登勝出的認證,代表共和黨建制派與草根民粹勢力的分道揚鑣。這出美國大選的歹戲拖棚,影響可能長達10年。
其實這一切,早有草蛇灰線可循。當1月1日超過半數的共和黨籍國會議員加入了推翻總統否決的行列,特朗普靠一己之力打造的權勢王國,就開始分崩離析了。
趕在新一屆國會1月3日開幕前,美國參議院在罕見的元旦投票中,推翻了特朗普對于年度國防授權法案的否決。參院投票結果是81票對13票,贊成率為81%。往前推4天,眾院再次投票的結果是322票對87票,贊成率74%,也明顯超過推翻總統否決所需的2/3多數門檻。
傳統上,每年的國防授權法案被視為必須通過的立法。該法案已連續59年在公歷年末簽署成為法律。即便特朗普沒有處在任期末的跛腳鴨狀態,他動用總統行政權否決該法案,也是注定要失敗的。但他卻選擇了去碰壁,讓這個有點無辜的國防授權法案,先成為被他否決的第九項法案,接著又成為他任內首次否決被推翻的案例。
如果不是自取其辱,特朗普這么做又是為什么?
特朗普否決2021財年國防授權法案,原因就如他早就預告的那樣—該法案沒有取消《通信規范法》第230條,該條款讓社交媒體免受因屏蔽用戶言論引起的責任索賠。特朗普還反對國防授權法中的一項條款,該條款要求重新命名以內戰時期南方邦聯領導人姓名來命名的軍事設施。
對于該法案的主體內容—美國國防支出在2021財年略微增加到7405億美元—特朗普及兩黨絕大多數議員都是贊成的。這些開支中,超過6300億美元將用于國防項目基本預算,690億美元用于海外軍事活動。
該法案還包括多項“與黑客攻擊太陽風軟件系統直接相關”的網絡安全條款,其中包括新的授權,允許國土安全部網絡安全和基礎設施安全局在政府網絡上搜尋威脅,以及允許該局發布行政傳票以調查私營機構的網絡黑客行為。對此,兩黨參議員并無異議。
而在兩黨多數建制派議員看來,為了反對美國軍事基地去掉南北戰爭時期南方將領的命名而拒絕給軍隊撥款是荒謬的,要求在國防授權法案里加入取消《通信規范法》第230條的內容,更是驢唇不對馬嘴。
其實,包括被特朗普炒掉的國防部長埃斯珀在內,很多共和黨人都贊成軍事基地去掉南方將領的名字,因為南北戰爭時期,北方的共和黨才是反對蓄奴的戰勝者,根本沒有必要為支持蓄奴的南方將領守靈。再說,一項給共和黨“國防族”金主們分羹的法案,不給民主黨同事們一點好處,也是交代不過去的。
1月1日,參議院共和黨領袖麥康奈爾在投票前表示,讓這項法案成為法律是國會“嚴肅的責任”。參院投票通過后,新國防授權法案在未得到總統簽字的情況下成為法律。特朗普發推特稱,參院共和黨人錯失了限制大科技公司的機會,是“可悲的”,也沒能讓需要的人得到2000美元救助,更是“不公平的”。
感覺被本黨建制派冷落的特朗普,在“口惠而實不至”后蓄意“賣慘”,并將國會強行通過新國防授權法與民眾得不到“2000美元救助”混為一談,試圖為曲線打擊“230條款”增加民意支持度。
怎么牽扯到“2000美元救助”了?原來,特朗普于2020年12月23日否決國防授權法案的前一晚,曾威脅要否決另一個法案。那個法案被稱為“史上最厚的法案”,共有5500多頁,其中規定直接發給老百姓的紓困金額是1660億美元,僅占支出總額2.3萬億美元(含新冠援助措施9000億美元和政府支出計劃1.4萬億美元)的7.2%。
在當晚一段4分多鐘的視頻中,特朗普不顧本黨建制派的反對,要求國會給予美國公民每人2000美元、一個家庭至少4000美元的援助,并剔除那些與紓困案無關的內容。他威脅稱:“送到我辦公桌上的這份法案必須要退回國會進行重大修正,否則只能等待美國下一屆政府的批準,而下一屆政府可能也是我。”
由于特朗普緊接著否決了國防授權法案,他對于否決紓困法案的威脅也可能成真。因此,眾議長佩洛西立即同意將救濟金額從每人600美元提高到2000美元。但是,這一屆國會即將結束任期,重新修訂紓困法案已經來不及,佩洛西便以同意另外立法的形式,交換特朗普在12月27日一字不改地簽署包括紓困法案在內的2.3萬億美元支出法案。
特朗普的“妥協”,似乎沒能換得足夠回報。民主黨控制的眾院,好歹在12月28日通過了有關“2000美元救助”的補充立法(在眾院得到44名共和黨人與231名民主黨人支持),但共和黨控制的參院,卻在同樣壓倒性再次通過國防授權法案的情況下,變相擱置了審議“2000美元救助”立法,使之拖到新國會開幕時自動失效。
這樣的結果,其實在“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共和黨建制派一向堅持做強國防,反對大派福利;況且,第一波疫情時的紓困法案不過給每人1200美元,如果現在提高額度,必然推高赤字、又養懶漢;除非捆綁其他條件,否則參院多數共和黨人 (不包括盧比奧、霍利等)不會放行。
感覺被本黨建制派冷落的特朗普,在“口惠而實不至”后蓄意“賣慘”,并將國會強行通過新國防授權法與民眾得不到“2000美元救助”混為一談,試圖為曲線打擊“230條款”增加民意支持度。

在改口并簽署2.3萬億美元支出法案后,特朗普發表了很長的聲明,披露他與資深議員們達成的交易:
第一,眾議院將會投票把成人600美元救濟款上升到2000美元(兒童維持600美元),這樣一個四口之家可以獲得5200美元;第二,國會還承諾審核230條款,終止該條款或者進行改革;第三,參眾兩院一致同意聚焦11月3日的大規模選舉欺詐。
有了這個“尚方寶劍”,麥康奈爾在參院依葫蘆畫瓢,緊接著提出一項法案,內容包含特朗普所提的3個要求,即增加救濟款、廢除230條款,以及成立委員會調查選舉欺詐。由于參院民主黨人不同意后兩個要求,麥康奈爾這樣做,事實上使得眾議院“2000美元救助”的補充立法歸于無效。
不妨揣測一下特朗普等共和黨高層的用意:既然廢除“230條款”與新國防授權法捆綁失敗,那就與“每人600美元”紓困法案的關聯法案捆綁好了。盡管眾議院增加每人1400美元救助的補充立法現已過期,但當拜登在新國會推動類似法案時,會不會也面臨如此“捆綁”要求呢?
華盛頓1月6日出現沖擊國會大廈的騷亂后,推特將特朗普賬號禁言12小時。1月8日,特朗普推特賬號被永久關閉。
特朗普這么不待見“230條款”,是因為它事關自己下臺后,會不會被刪帖封號,從而失去最趁手的輿論利器。別的不說,其私人推特賬號@ realDonaldTrump擁有近9000萬粉絲,是拜登接管總統官方推特賬號@ POTUS之后也望塵莫及的。
果然,華盛頓1月6日出現沖擊國會大廈的騷亂后,推特將特朗普賬號禁言12小時,并警告稱,如果特朗普繼續違規,賬號或將被永久關閉。兩天后警告應驗,推特永久停用了該賬號。
回過頭來看,特朗普拒簽新國防授權法案,其反對“從軍事基地名稱上撤掉南方邦聯將領名字”這一理由,僅僅是象征性的,主要動機還是想要挾國會削弱對于社交媒體平臺的法律保護,尤其是修改被稱為“互聯網公司保護傘”的230條款。哪怕搞不掉“230條款”,也要把它架在輿論之火上烤。
出臺于1996年的《通信規范法》第230條規定,互聯網公司無須為用戶在平臺發布的內容承擔責任。經過各個法庭的擴大和改寫,該條款不啻給了互聯網平臺公司無須擔責的言論審核權,包括在“善意刪除平臺內容”時。
美國國會近來已就此舉行多番聽證討論。如果幾位共和黨籍參議員提出的法案版本(如規定“不中立”的大型互聯網公司不免責)得以通過,互聯網公司也可能大幅收緊言論審核標準,以免招惹“誹謗”之類起訴。這對保守派網民不一定是好事,只是在被封帖刪號后,有了一個反擊的手段而已。
繼2018年國會立法規定“互聯網公司對性交易和販賣人口的內容不免責”之后,民主黨方面也不反對進一步修訂230條款(拜登曾表示應予廢除),只不過方向是施壓社交媒體平臺停止傳播所謂“虛假”和“危險”的信息,也就是試圖進一步壓縮保守派的言論空間。
2020年5月26日,特朗普的言論首次被推特打上標簽,后來有些關于疫情的內容更是直接被臉書刪除,迫使他下達行政令,限制給予社交媒體的法律保護。然而這道行政令并不管用。6月的弗洛伊德之死抗議活動中,推特壓制了特朗普對“法律和秩序”的呼吁,總統長子的推特賬戶一度被禁言。
真正觸犯共和黨眾怒的是,10月14日起,美國各大社交媒體屏蔽第四大報《紐約郵報》關于拜登次子亨特涉嫌非法國際商業交易的一篇報道。推特當時對《紐約郵報》賬號禁言半個月,同時封殺傳播該報道的大量賬號,就連美眾院司法委員會共和黨小組的官網鏈接也一度被限制;臉書則通過技術手段,減緩了該報道的傳播速度。
大選后,特朗普對于選舉結果的宣示,幾乎都被推特附上警示語。谷歌旗下的YouTube也不時對宣稱存在選舉欺詐的視頻進行限流(后臺打黃標)。而包括推特的公共政策總監卡洛斯·蒙耶和臉書的監管部門總監杰西卡·赫茲在內的多名硅谷高管,毫不避嫌地加入了拜登的過渡團隊。
社交媒體是目前約1/5美國人的主要新聞來源。隱藏在其“事實核查”背后的“確認偏見”,導致受眾忽略他們的消息來源各自的錯誤。媒體過去更努力追求公平。而現在,由于狂熱的話語和道德緊迫感,也由于所謂“紅脖子”們的反擊,媒體已經接受了一種“我們或他們”的心態,所以這個國家的分歧加深了。
在參議院高票推翻總統就國防授權法案的否決3天后,特朗普1月4日南下佐治亞州,為聯邦參議員珀杜和洛弗勒角逐連任助選。
大衛·珀杜是2014年當選聯邦參議員的,之前做過銳步CEO,其表兄弟桑尼·珀杜當過兩任佐治亞州州長,后成為特朗普政府的農業部長。大衛·珀杜的民主黨籍對手奧索夫,17歲就在民權組織領袖約翰·劉易斯(2020年7月去世)的國會議員辦公室當實習生,后來當過記者,靠繼承的遺產創辦了一家影視制作公司。他和珀杜在第一輪選舉中得票均未過半,根據佐治亞州選舉法,兩人在1月5日的第二輪選舉中對決。
凱利·洛弗勒是2020年1月被共和黨籍州長布萊恩·肯普指派為聯邦參議員的,當時是“填補”退休的共和黨籍參議員伊薩克森的位子,因此當年11月還要參加特別選舉。特別選舉沒有初選,有20人參與第一輪選舉,注定要進入第二輪選舉。洛弗勒出身于商界,身家超過8億美元,老公杰弗里·斯普雷徹是紐約證交所的主席。她的民主黨籍對手沃諾克,是位黑人牧師,在第一輪選舉中贏下最多選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