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慧英

近日,一封華羅庚寫給嚴濟慈的信,在嚴濟慈后人收拾舊物時,得以重見天日。這讓人不由慨嘆兩位學界泰斗歷經風雨、彌足珍貴的友誼,不忘師恩、尊師重道的情義。
此信全文如下:
“嚴老,師座:承您多次來院過訪,十分感謝。關于熊師母應有的照顧的事,我們心同此情。如果您能設法和李定副部長約好時間,我當同往,共同進言。總之一切尊重您的安排。”
在這張簡短的信箋中,華羅庚表示愿與嚴濟慈一同向時任中共中央統戰部副部長的李定進言,希望國家能給予“熊師母”生活上應有的照顧。
信中提到的“熊師母”是二人共同的恩師熊慶來的發妻姜菊緣。
熊慶來(1893—1969),著名數學家、教育家,中國近代數學的先驅,被譽為“中國數學界的伯樂”。在科研成就上,他作為函數論研究的開拓者,以“熊氏無窮級”載入世界數學史冊。在教育事業上,他創辦了中國近代史上第一個近代數學研究機構——清華大學算學研究部和國立東南大學、清華大學等3所大學的數學系,培養指導的科學大家更是不勝枚舉。華羅庚、嚴濟慈、陳省身、趙九章、趙忠堯、錢偉長、錢三強、楊樂等科學巨擘,均出自其門下。
從學生們的赫赫盛名,也可見熊慶來作為老師慧眼識人之高明。熊老向來以不拘一格地選拔人才著稱,更加難能可貴的是,他不但善于發現人才,而且懂得愛惜人才、資助培養人才。在嚴濟慈和華羅庚的成長之路上,熊老就扮演著這樣一個不可或缺的關鍵角色。
1921年,熊慶來從法國學成歸國之后,受中國現代高等教育先驅郭秉文之邀,擔任新成立的國立東南大學算學系教授兼系主任。在此期間,他不僅嘔心瀝血地教授課程、編寫教材,而且在人才培養上更是殫精竭慮、傾其所有。他對學生嚴濟慈很是看重和喜愛,每次批嚴濟慈的作業都會批上一個大大的“善”字。后來嚴濟慈成為國立東南大學第一屆唯一一個畢業去法國留學的學生,熊慶來又和何魯、胡剛復一起資助他留學費用。有一次工資發遲了,熊慶來就把自己御寒的皮袍子交給妻子送去典當,換了錢給嚴濟慈匯去,工資到手后才又將皮袍子贖回。而嚴濟慈也不負眾望,由于他在數學、物理等方面的杰出表現,法國從此開始承認中國大學的文憑。抗戰時期,嚴濟慈攜家眷去往云南,生活困難,時任云南大學校長的熊慶來介紹嚴濟慈夫人張宗英在校圖書館工作,以緩解其經濟上的拮據。
熊慶來提攜培養華羅庚一事,更是廣為人知。1926年,熊慶來到清華學校(1928年改名清華大學)算學系擔任教授兼副主任。1930年,他在《科學》雜志上看到華羅庚的《蘇家駒之代數的五次方程式不能成立的理由》一文,大受震動。當時華羅庚只有初中文憑,且腿有殘疾,但熊慶來對此毫不介懷。他打破常規,專程去華羅庚的家鄉邀請他來清華,甚至對校委會說出“不聘華羅庚,我就走”的話,力主安排華羅庚從助教做起,在學校旁聽課程。華羅庚只用了一年時間,就把大學數學系全部課程學完,后來又得以直升教授、赴英國劍橋大學留學。可以說,華羅庚能成為國際知名的大數學家,熊慶來功不可沒。
熊慶來對自己的學生,從來都是傾力拔掇、無私幫助,除了傳道授業解惑之外,還會盡力讓他們的才能在最好的環境和條件中得以施展。誠可謂師之大者,兼有仁心;選才育才,益國利民。而嚴濟慈和華羅庚也嚴格秉持著尊師重道的傳統美德,終其一生執弟子禮,對熊慶來尊重有加,對熊慶來的家人關懷備至。
據介紹,晚年嚴濟慈每次見到熊慶來,仍“畢恭畢敬得像位小學生”。“文革” 期間,熊慶來蒙冤,很多人怕被牽連避而遠之,而嚴濟慈仍每年去拜年。1969年,熊慶來過世時,熊家后人給熊慶來的二十多位學生打了電話,只有嚴濟慈和華羅庚前來。接到電話的嚴濟慈不到一個小時就從城里趕到中關村,在恩師遺體前默默哭泣。當時還是“專政對象”的華羅庚向領導申請前去吊唁,批準時遺體已被送至火葬場,于是他又匆匆趕到火葬場向恩師作最后的告別。后來,為了給老師平反昭雪,嚴濟慈曾專門向胡耀邦反映情況。在平反后的追悼會上,華羅庚寫下《哭迪師》“惡莫惡于除根計,痛莫痛于不敢啼”的詩句,痛悼恩師。
熊慶來去世后,嚴濟慈一如既往地經常探望師母姜菊緣。針對當時師母經濟上的困難情況,嚴濟慈與華羅庚共同商量,積極推動解決。后來,二人又一起給有關領導寫信,終于給師母爭取到一份按月的補貼。本文開頭介紹的那封信,便是寫自這一時期。可以說,熊慶來對弟子嚴濟慈、華羅庚的教導愛護,無愧為師者的典范;二位弟子對恩師的終生尊奉,也堪稱作學生者的標桿。
兩位共和國的科學泰斗,年屆耄耋,依舊不時探訪對方并相互致信,可見他們同門師兄弟一路走來相攜扶助的情分,在歲月磨洗中從未減退。在恩師熊慶來謝世多年之后,兩位八十多歲的學生還在一起鄭重地商量如何照顧師母,這種對師長一以貫之的尊重、經年不輟的關心、細心周到的照拂,更值得當世晚輩崇仰學習。
(作者為嚴濟慈孫女,九三學社社員)
責任編輯:尚國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