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物：透視關系的窗口

摘要：西方社會結構被描述為團體格局，而中國社會被描述為一種差序格局，在這一模式中個人通過不同的角色關系而相互聯系。為了將這種無形但真切存在的關系網絡展現出來，閻云翔老師選擇“禮物”這一實體作為研究對象，鑒于禮物的流動本身就是十分復雜的社會實踐過程，閻老師先后在1989年和1991年兩次回到以前曾經生活過7年的下岬村進行田野調查，通過熟人社會的實地觀察與個案訪談深入理解中國社會中人際關系的復雜性。

關鍵詞：禮物饋贈;表達性禮物;工具性禮物;關系

“禮物”一詞有兩個字組成，“禮”表示儀式或禮節的禮儀性表達，“物”表示物質的東西，禮物的物質內容和文化意義及禮儀情境渾然一體，這也是禮物區別于商品的重要特性。商品交換確立了物品之間客觀的定量關系，而禮物交換會受到個體間情感強弱的影響，因此不能以統一量化的觀點模糊這兩者之間的概念。與許多別的社會不同，中國的社會關系結構在很大程度上是由流動的、個體中心的社會網絡而非凝固的社會制度支撐的，因而禮物饋贈和其他互惠交換在社會生活中扮演著重要角色，特別是在維持、再生產及改造人際關系方面。

閻云翔老師根據禮物饋贈的目的將其二分為表達性禮物和工具性禮物，這兩種饋贈方式在人際關系網絡中幾乎是同時存在的，只是比率不同，要根據社會發展的不同階段加以考量，比如早期的下岬村屬于一個典型的封閉性農業社區，由于村民們在經濟水平、政治層級等方面差別不大，所以絕大多數的禮物饋贈是為了鞏固和拓展人情網絡，在這一階段工具性禮物比較罕見，但后來出現了“四類分子”劃分、干部身份強化等一系列變化，送禮行為已經不能單純地被視為人情倫理，工具性禮物逐漸成為村民們追求私人利益的最佳方式。禮物的流動不是盲目隨機的，而是遵循著一定的社會規范與文化，可分為橫向流動和縱向流動兩種類型。

一、表達性禮物

在禮物的橫向流動中表達性禮物占主導地位，與人情倫理聯系緊密。人情是一個復雜體，具有道德性和情感性兩個方面。

首先，在道德性方面，“沾光”和“面子”是理解道德領域的兩個很好的本土概念。沾光意味著一個人有義務讓在其關系網絡中的他人分享其擁有的特權和社會資源，正所謂“一人得道，雞犬升天”。沾光作為人情倫理文化的基本概念，賦予村民們日常的社會交換活動以意義。面子在社會互動中起道德約束的作用，下岬村的發現證明存在兩種臉面，即道德臉面和社會臉面。在下岬村民的社會往來中，面子的概念作為一種道德約束扮演著一個決定性的角色。對社會臉面的追求促使村民們積極參與禮物交換的博弈，而道德臉面的約束則規范著所有參與者的行動，并且這兩種臉面往往難分難解。其次，在情感性方面，閻老師按照情感聯系的強弱將禮物饋贈分成“往來”和“走動”兩個維度，前者是為完成制度化的、規定的禮物交換義務，而后者相比前者發展更密切的、非正式和非禮儀化的感情聯系。按照大多數人的想法，禮物饋贈應該是一種自愿主動的行為，然而現實情況更為復雜，部分村民的隨禮是一種義務行為。他們似乎是被一種看不見的強制力所驅使，“自愿地”去履行他們在其交換網絡內部饋贈禮物的義務。由此可見，在“禮物經濟”的大環境下，個體都很難從中抽離而被迫卷入義務性禮物饋贈。

二、工具性禮物

在禮物的縱向流動中工具性禮物占主導地位，與等級秩序聯系緊密。下岬村的禮物交換體系呈現出與早期結論截然不同的景象，收禮而不是送禮被認為是聲望的象征，并且禮物是沿著社會地位的階梯向上單向流動的。這種單向送禮主要發生在村民與干部之間、低層干部與上級干部之間，無論哪種相對關系，均處在宏大的社會等級秩序之中。眾所周知，在社會主義體制中，國家的權威是基于它對資源和機會的壟斷，并由新的干部階層來維持和強化。這種壟斷導致了公民為了物質需要的滿足和社會流動而依附于官員，這個現象被魏昂徳描述為“組織化依附”的一種形式。正是資源的再分配構成了社會主義經濟的整合原則，確立了在再分配者和生產者之間的縱向關系。隨著依附關系的升級擴展，干部對資源的控制常常導致依附的村民們之間向上送禮的攀比，在此過程中禮物的價值不斷貶值。這種村民與干部之間的“權力-依附關系”同樣適用于行政圈層，由于政治聯盟的重要性以及上級的影響力，向上送禮的習俗在傳統中國的官僚體系內部流傳已久。事實上，干部間等級化的禮物饋贈有時可能具有強制性的特點，這類似于一種潛在的“游戲規則”。由此可見，與表達性禮物相比，工具性禮物更能凸顯權力等級的復雜性，這一特性在下岬村（封閉農業社區）可能不太明顯，但卻是現代社會的核心特征。

下岬村單向送禮的四個特征與人類學和社會學已有的社會交換理論相沖突，內在原因可以歸結為政權滲透程度和社會發展階段兩個方面。在過去40多年中，像中國的其他社區一樣，下岬村一直處于國家的嚴格控制之下，政權滲透到基層村落，在全國范圍內實行計劃經濟，經歷著一個新的、社會主義的地位等級制的形成。因而，現有的關于社會交換的理論不適于下岬的現實生活就不足為奇了。

三、結論

現代人類學的突破始于馬林諾夫斯基，他不但走出了“書齋”，而且最終生活在他所研究的對象之中，重新定義了人類學研究的基本原則，即人類學家應該和當地人生活在一起，而且要生活在相對長的一個時期內。閻云翔老師秉承著馬林諾夫斯基的研究理念，在下岬村這一非常熟悉的場域內開展多次田野調查，通過對比不同時期的禮物流動情境，得出三個結論：首先，下岬村禮物交換所遵循的做法質疑了現有人類學某些理論;其次，關系網絡的培養和人情倫理的遵奉，兼具利益與非利益、表達性與工具性、情愿和被迫的特點;最后，當前的隨禮和關系培養現象，必須放置到中國幾十年的社會主義歷程這一背景中才能得到理解。不可否認，下岬村作為田野調查地點，由于涉農性質、社會發展階段等因素具有一定的特殊性，但無論是在西方社會還是中國社會，“禮物饋贈”這一主題仍是眾學科長期關注的研究領域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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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王一釩（1997-），女，漢族，江蘇無錫人，四川大學公共管理學院社會學與心理學系，社會學專業，碩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