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尋釁滋事罪的廢止

南京師范大學泰州學院 趙麗娟，嚴歡

2018年9月，丁某和朋友在街頭的墻壁等地用噴漆繪制了涂鴉，當晚，丁某以“蓄意破壞財產”被拘留。在相關單位為其出具諒解書后，他因尋釁滋事罪審查起訴。丁某的涂鴉行為，行內人看作是藝術，就算行外人頂多也就會認為是亂涂亂畫，影響市容市貌。丁某的目的并非故意尋求刺激、大搞破壞，無論是作案手段還是犯罪動機，他的行為都很難以尋釁滋事罪來定罪。案件至此，一位熱愛生活，積極向上的少年被判處罪行，雖然免于刑罰，但退學、案底等問題無情地壓在了他的身上，不禁令人唏噓不已。

與之相類似的引起人們關注的事件還有2018年10月，八十有余的李某某母女三人，因自家種的樹木被毀，舉報他人非法毀林，她們跑遍了整個鎮、縣、市級以及北京上訪單位，均無所結果，甚至被逮捕判刑。李某某和她的母親到權力中心外圍散發大量的請愿材料，被認為擾亂社會秩序，判尋釁滋事罪。維權行為最終因尋釁滋事入獄，這種處置是否真的能體現法律的尊嚴？

我們不禁思考尋釁滋事罪究竟是一個什么樣的罪名？《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明確該罪的構成要件，有下列尋釁滋事行為之一，破壞社會秩序的，處五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

（1）隨意毆打他人，情節惡劣的；

（2）追逐、攔截、辱罵他人，情節惡劣的；

（3）強拿硬要或者任意損毀、占用公私財物，情節嚴重的；

（4）在公共場所起哄鬧事，造成公共場所秩序嚴重混亂的。”

為了更好地辦理涉及尋釁滋事罪的司法實踐案件，根據《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關于利用信息網絡進行誹謗、利用信息網絡辱罵、恐嚇他人的刑事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規定，情節嚴重，擾亂社會秩序的，以尋釁滋事罪定罪處罰。捏造虛假信息，故意捏造虛假信息，在信息網絡上傳播，或者組織、指使人員在信息網絡上傳播，制造騷亂，嚴重擾亂社會秩序的，依照尋釁滋事罪處罰。

尋釁滋事罪是由流氓罪所分的罪名。如果我們研究尋釁滋事罪，就需要研究流氓罪。在一定的歷史條件下，流氓罪在懲罰犯罪、維護秩序方面發揮著重要作用。隨著社會的不斷發展，該罪在適用過程中也暴露出其弊端。由于犯罪的法定表現形式過于模糊、犯罪門檻過低、行為范圍過大等原因，為了保證刑法的準確性，必須對犯罪進行詳細規定。流氓行為因其適用范圍廣而常被批評為“口袋犯罪”。因此，1997年修訂的刑法將流氓罪下分四種，其中之一便是尋釁滋事罪。隨著流氓罪的分解，尋釁滋事罪也就承繼了流氓罪的諸多缺陷，造成先天畸形，罪狀同樣過于寬泛，界限不夠清楚，也由此成為新的“口袋罪”。

本文主張廢除尋釁滋事罪，理由如下：

一、尋釁滋事罪與其他罪名多有競合

從構成尋釁滋事罪的行為方式來分別闡述，首先是第一項，該條款與故意傷害罪存在競合。故意傷害罪是指故意地非法損害他人身體健康的行為，隨意是指沒有目的的實施行為，故意是指有預謀、有目的性的實施行為，無論實施行為人主觀目的如何，其結果都是對他人造成了傷害，刑法懲罰的是行為而非思想，況且，這世上怎么會有無緣無故的事情，隨意地傷害他人，究其本因也是因為在哪方面行為人遭到了刺激，刺激的來源可能是被實施行為的人，也有可能“他人”只是一個替代發泄者。無論行為人實施行為的主觀目的是什么，我們只懲罰造成的結果，因此，從結果上來說，對他們造成了傷害，結果競合，因此合并該兩項罪名并無不妥。

第二項條款，追逐、攔截他人嚴重或限制他人人身自由的，可與非法拘禁罪競合，辱罵他們以致毀壞他人名譽聲譽的，可與侮辱罪競合。本條款歸根到底保護的法益為他人的人身權與人格權，與非法拘禁罪、侮辱罪保護的法益如出一轍，競合后并不會導致法律的漏洞。

第三項可歸入搶劫罪與故意毀壞財物罪予以處罰。搶劫罪主觀是指以非法占有為目的，采用使用暴力、脅迫或其他方法，將財物的所有人、保管人所占有的公私財物搶走。這與“強拿硬要”的概念相同，或許有人認為，強拿硬要的程度有時不及搶劫罪的程度，就不能以搶劫罪論處，這時便會導致司法漏洞，我們不這么認為，強拿硬要不及搶劫罪構成要件程度的，我們認為可以有如下兩種解決方式：（一）《治安管理處罰法》的規定。當他人在公共場所遭遇行為人強拿硬要他人財物的，《治安管理處罰法》中明確規定可處五日以上，十日以下拘留；（二）再不濟，該行為過于輕微的，我國刑法也有所規定：情節顯著輕微，危害不大的，不按照犯罪處理。

對于尋釁滋事與故意毀壞財物的競合，故意毀壞財物罪是指故意毀壞他人所有的公私財物且造成較為嚴重的后果的行為，這里的較為嚴重的后果包括毀壞數額以及毀壞方式等多種含義。而尋釁滋事罪任意毀損、占有公私財物，侵犯社會公共秩序的安定，情節嚴重的，這與故意毀壞財物罪一般無二，在此，我們想用一個案例來說明。

2009年12月的某晚，顧某、黃某、張某等人在自己所占有的KTV包廂內喝酒娛樂。另外一個包房的劉某等三人來此房間找顧某敬酒，在此劉某一方與黃某發生口角，后而動起手來，雙方用酒瓶、煙灰缸等物件打斗，歌廳報警，后經核驗，顧某一方有些許輕微傷，雙方砸毀該包廂內多件物品，損毀金額達人民幣一萬余元。本案的爭論點在于當事人的行為是構成故意毀壞財物罪還是尋釁滋事罪？

本案中，打架雙方用酒瓶、煙灰缸等物件打斗，砸毀該包廂內多件物品，其所實施的打斗行為是在自己消費所擁有的KTV包廂內，KTV包廂屬于相對封閉的空間，供個人占有，并非公共場所，并未擾亂公共秩序，因此，對當事人應當以故意毀壞財物罪定罪處罰。

至此，不知大家是否發現尋釁滋事罪與故意毀壞財物罪的糅合之處。從兩罪的主觀方面分析，在本案中，行為人的目的是尋釁滋事的目的，然而構成的犯罪確是故意毀壞財物罪，由此可見，尋釁滋事罪在該項下是可歸于故意毀壞財物罪。

第四項可歸入聚眾擾亂社會秩序罪、交通秩序罪予以處罰。該罪主觀方面與尋釁滋事罪有相似之處，兩罪最大的差別在于是否聚眾，如若聚眾，尋釁滋事罪即可歸入聚眾擾亂社會秩序罪、交通秩序罪，如若不是聚眾行為，仍同上文所述，我們可以以《治安管理處罰法》或不構成犯罪的規定處理，同樣不會構成法律的漏洞。

二、尋釁滋事罪在一定程度上違反了罪刑法定原則

罪刑法定原則的要旨之一，便是構成要件的明確性，然而，尋釁滋事罪中的構成要件存在內涵表述不明確的情況，“隨意毆打、強拿硬要、任意毀損”則與故意傷害罪、故意毀壞財物罪、搶劫罪、敲詐勒索罪相互交叉與重合，界限難分。“情節嚴重”“情節惡劣”更是可操作性不強，成為困擾司法機關的難題。同時，由于其具有模糊性，以致不可避免地在司法實踐中被濫用，擴大了刑事處罰的范圍，在某種意義上，它賦予執法機關較大的“自由裁量權”，也違反了刑法的謙抑性原則。

三、尋釁滋事罪不符合罪刑相適應原則

與競合罪名相比其法定量刑偏重。現行刑法對于尋釁滋事罪的定罪標準為一般處五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糾集他人多次實施尋釁滋事行為，嚴重破壞社會秩序的，處五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并處罰金。我們依舊逐條與競合罪名進行比較。

第一項被替代的故意傷害罪，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第二項被替代的侮辱罪量刑為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管制或者剝奪政治權利；非法拘禁罪量刑為非法拘禁他人的，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管制或者剝奪政治權利。第三項可以歸入到搶劫罪、故意毀壞財物罪的調整范圍，搶劫罪處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并處罰金；故意毀壞財物的數額較大或者有其他嚴重情節的，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罰金；有其他嚴重后果的，處三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第四項由聚眾擾亂公共場所秩序、交通秩序罪所替代，均僅對首要分子處五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管制。

在多數情況下，構成尋釁滋事罪的情節可能相對于競合罪名的構成情節要輕，但是其處罰卻比競合罪名的處罰更加嚴格。

2018年國慶期間，平某某在西湖景區石碑上刻字，公安機關隨后以尋釁滋事罪將其拘捕，拘捕的原因即為任意損毀財物。平某某所刻畫的石碑并非文物，也不是國家保護的名勝古跡，不能按照故意毀壞文物罪或破壞名勝古跡罪處罰，因此公安機關便以尋釁滋事罪處罰，其刑罰高于其上兩罪，但平某某的破壞性小，同時容易修復，可依照《治安管理處罰條例》，對故意損毀公共雕塑且尚不夠刑事處分的，處罰款或警告，不需要尋釁滋事罪予以處罰，并且刑罰較重，與罪行相適應原則存在不符。

尋釁滋事罪所存在的立法條件不夠明確、罪名存在競合、入罪標準偏低、與刑法罪刑法定與罪行相適應原則相悖等問題，不利于法律對公民個人權利和自由的保護，而保障人權是任何一個刑法典的終極“憲章”所在。將尋釁滋事罪中條文與競合刑法條文進行合并，從而廢止尋釁滋事罪，不但不會導致法律的空缺，而且簡化了刑法的條文，輕化了某些罪行的處罰，這與刑法的原則是相適應的。刑法不是普通法律，是關系著民眾生命和自由的法律，刑法和刑罰必須具備確定性。在此基礎上，我們認為廢除尋釁滋事罪有利于建立一個合理的刑法體系，有利于尊重民眾的生命和自由，向全面建設法治國家邁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