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民航大學法學院 王子琳,王笑雪,鄧舟可
友善是推動人類社會向前發展的重要力量,也是社會主義對公民的基本道德要求,所以友善在當前我國的社會生活中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好意施惠,顧名思義是施惠人出于自己的道德感或社會責任感,幫助受惠人并不期望收取報酬的行為。具體來說,就是經過雙方同意,民事主體基于道德或者感情對受惠人做出的無法律效果意思的行為。在友善價值觀的引領下,我國社會生活中好意施惠行為出現的頻率越來越高,由此可見,好意施惠行為產生的原因是人們互相幫助的社會習慣和社會道德風尚,是受到自身樸素的善良觀念的影響做出該行為的,施惠人并沒有做出法律意義上的意思表示,其目的并不是為了引起法律效果。但是在現實生活中卻往往會出現“好心辦壞事”的情況,由好意施惠行為引發各種糾紛。即由于行為人的好意施惠行為使受惠人遭受損失,這時往往會需要靈活運用我國民法典的相關規定以及價值觀的引領作用來解決問題和糾紛。
好意施惠行為是德國判例中的概念,它作為一個“舶來品”,并沒有規范于我國民法體系中。好意施惠行為引發的受惠人遭受損失的案例在司法實務中層出不窮,主要包括兩種情況,一種是雙方都沒有過錯;另一種是施惠人主觀上存在過錯。
1.施惠受惠雙方都沒有過錯
第一種情形是施惠人、受惠人雙方都沒有過錯,完全是由于好意施惠行為本身引起的受惠人遭受損失,受惠人為彌補自己的損失要求施惠人賠償的情形。在這種情況下施惠人主觀上不存在過錯,客觀上也不存在違法行為,因此,此類情況爭議的焦點主要是施惠人是否應當承擔責任。
2.施惠人主觀上存在過錯
第二種情形是施惠人主觀上存在過錯,從而導致受惠人受損,受惠人要求施惠人賠償其損失的情形。在這種情況下施惠人主觀存在過錯,客觀上實施了侵權行為,應當承擔侵權責任,因此在這類情況下我們應當討論其“好意”是否應當成為其減免責任的因素。
由于好意施惠行為沒有明確規定在我國民法典中,法官在具體司法實務中的自由裁量過大,因此,我們應當根據《民法典》中侵權責任編的內容來確定好意施惠行為引發的糾紛的解決標準。
首先我們應當確定好意施惠行為責任承擔的范圍應該局限于直接損失和物質損失,由好意施惠引起的間接損失和精神損失不應當由施惠人承擔。這是基于施惠人實施好意施惠行為時的“不期望獲取報酬”的主觀方面而確定的,否則有悖于民法基本原則中的公平原則。
其次,由于好意施惠行為引發的糾紛按照施惠人的主觀是否有過錯可以分為雙方都無過錯以及施惠人主觀有過錯兩種情況,我們在討論其責任承擔的時候應當將上述兩種情況分別研究。在施惠受惠雙方都無過錯,僅僅由于好意施惠行為本身導致受惠人受損的情況下,應當適用公平責任原則,即受害人和行為人對損害的發生都沒有過錯的,依照法律的規定由雙方分擔損失。其責任分配的依據既不是行為,也不是特定事故原因,而是一種抽象的價值理念—公平。因此在這種情況下,出于公平的價值理念考量,施惠人應當對受惠人的損失承擔部分責任,其責任大小根據受惠人損害程度、不可抗力以及其他相關因素做具體決定。在施惠者主觀有過錯導致受惠人遭受損失的情況下,應當適用過錯責任原則,它是以行為人主觀上的過錯為承擔民事責任的基本條件的認定責任的準則,行為人僅在有過錯的情況下,才承擔民事責任。沒有過錯,就不承擔民事責任。因此在施惠人主觀有過錯的情況下,應當對受惠者的損失承擔責任。但是法官在裁量時,應當注意到施惠人實施好意施惠行為時出于好心無償幫助受惠者,因此應當酌情減輕其責任。
前文中已提到,當好意施惠行為對受惠人的人身、財產造成一定的損害結果,并構成侵權行為時,會受到法律的規制。但好意施惠行為并不屬于我國民法明確規定的法律行為,只是在行為上帶有民事色彩,除了民法對部分具有同一性質的行為以及由行為引發的責任承擔問題進行了一定規范,對于規范以外的好意施惠行為及其責任分配,在實踐中,大多還是受施惠人以及施惠人與受惠人或其他人之間道德精神和社會價值觀倡導的約束,顯然,這不僅增加了司法難度和帶來立法挑戰,其行為在社會中的大量存在還有可能引發不良社會問題,從而影響核心價值觀對社會的引導,因此,法律規范以外的“問題”仍需要解決。
在法律沒有對好意施惠行為做出充分規定的情況下,即使試圖通過民法基本原則規范好意施惠行為,將發揮其指導和補充功能調整由好意施惠行為引起的民事關系,也難免存在原則適用的不妥以及原則適用間的沖突問題。例如,在“無償幫工”中,幫工人在幫工活動中無論是導致了第三人損害、被幫工人損害,還是自身損害,只要該幫工人只具有一般過失,都由被幫工人承擔責任①,但民法如此規定無償幫工的責任承擔規則就意味著要減輕甚至免除幫工人的責任,將實際損失和風險都轉移到被幫工人身上②。法律顯然在這方面不能給出合理的解釋,并且按照該邏輯推理出的結果也顯然違反了民法的公平原則,如果適用現有法律規定,從立法本意的角度來說,是不公平的,適用民法基本原則,則又面臨適用意思自治原則還是公平原則的選擇挑戰,抑或是是否要放棄前述兩原則而以公序良俗原則進行指導的適用考量,這都反映出了好意施惠問題的現實解決情況存在缺陷。對此,在法律解決階段尚存在爭議又迫切需要提出一個合理的解決方案時,我們可以將目光轉向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試圖從社會要求的角度去對法律的作用進行補充,即可以發揮友善價值觀對法律的補充作用,從而完善對好意施惠這一社會行為的規范。
好意施惠從行為性質上看既包含施惠行為(包括無償與便宜),又有基于情誼驅使下的意思表示,因此要將好意施惠完全囊括進規范范圍,需要從主觀和客觀兩方面考慮解決措施。
1.主觀方面弘揚友善之精神
無論是從道德領域還是法律視角觀察好意施惠,施惠人實施好意施惠行為的出發點都是值得認可的,因為社會成員的友好善良有利于社會內部和諧與社會共同體的構建,是引導良好社會風氣的重要推動力。對于個體而言,友善是具有根本性的交際準則;對于社會而言,它既是社會主義精神文明建設的標尺,也是維護市場經濟秩序甚至社會和諧的重要道德保障③,因此,友善的行為是值得鼓勵和宣揚的,友善價值觀在引導社會進步和法律發展時應當準許好意施惠行為的“合法性”,從根源上解決好意施惠的“無名”之憂。
2.客觀方面以友善對行為和風險雙重保障
(1)施惠人行為規范與受惠人義務增加
施惠人在實施行為時必然要求主觀方面不能存在故意,但同樣應對施惠人的“過失”有所限制。當施惠人出現重大過失時,不能以一般過失將承擔責任轉移至受惠人,也不宜由施惠人承擔完全責任,因此,若要避免出現責任分配難的困境,則需要將之轉化為施惠人的一種注意義務,并制定具體的義務標準,從而利于明確具體的責任分配,而該標準就可以“友善”作為重要參考因素,彌補法律缺漏,如“好意同乘”中的機動車使用人實施施惠行為,首先需要提供足以支持搭乘人接受“施惠”的信賴力,即需要具有基本的機動車駕駛證和熟練的駕駛技術等硬性條件;其次需要充分尊重搭乘人的意愿,不得強載強下,不得在搭乘人接受搭乘后在搭乘途中置搭乘人于不利境地等。同樣,受惠人作為接受好意和便宜一方,本身在利益方面取得上風,自然應該承擔多于施惠人的義務,并且這些義務同樣應以友善賦予具體內容,最基本的要求是不得惡意利用施惠人的友善,同時也應以友善與施惠人互助、關照等。
(2)重新審視責任分配:“身份+過錯”的二次分配模式
好意施惠帶來權利義務的不對等,也必將導致主體之間責任承擔風險的分布不均,在友善價值觀的影響下,我們當然希望看到“好人有好報”的結局,換言之,就是降低施惠人責任承擔的風險。但風險降低的部分又轉移向何處?毋庸置疑,并不能完全轉移給受惠人,而應該結合具體情況來分配這份“多余”的風險,因此風險在初次分配即確定各主體的身份并降低施惠人風險后,還需要進行二次分配,即根據各方在行為中以及行為引發損害后的過錯程度分配承擔相應的責任,而不是僵硬地應用過錯責任原則和無過錯責任原則等歸責原則,這樣勢必導致責任分配出現不合理的情形。經過兩次分配后一來可以降低分配不合理的可能性,二來能夠保障各方特別是施惠方關心的風險之虞,從而支持和鼓勵施惠人更加放心地去實施行為,促進好意施惠的成長和友善精神的發揚。
注釋
①見2003年《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人身損害賠償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第13、14條。
②嚴立.論好意施惠人侵權責任之減輕——兼評《民法典(草案)》第1217條[J].西南政法大學學報,2020,22(1):3-18。
③《友善(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關鍵詞)》.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